闻也正式上岗那天,特意穿了双新皮鞋。结果发现地勤工作主要是在硬地板上站立行走,一天下来脚肿得像发酵过度的馒头。同事递给他一管特效药膏:“新人必经之路,熬过一周就好了。”
他的岗位在特殊旅客服务台,主要协助老弱病残孕——还有哭闹的小孩和更哭闹的大人。
航站楼像个巨大的情绪蒸笼,每个人都在压力下渗出本质:商务客变得尖刻,情侣互相埋怨,连佛像般安详的高僧都可能因为托运袈裟超重而破功。
但闻也找到了乐趣。他偷偷观察旅客,在心里给他们匹配言川的哑剧动作:那个不停看表的男人在演“焦虑”,那对分别时死死拥抱的情侣在演“依恋”,就连清洁工推着洗地机来回穿梭,都有种“重复中的诗意”。
有次遇到个聋哑家庭,父母带着两个孩子,焦急地比划着转机事宜。闻也上前,用手语问:“需要帮忙吗?”
那家人愣住,随后爆发出肉眼可见的喜悦。整个交流过程像场无声的舞蹈,闻也笨拙但认真地比划,孩子们被他生硬的手势逗笑。最后告别时,小女孩送他一张贴纸——是个笑脸,贴在工牌上刚好。
同事看得目瞪口呆:“你什么时候学的?”
闻也拍拍工牌上的笑脸:“找了个私人教师。”
他渐渐摸索出自己的工作风格。遇到暴躁旅客就先递水——小李的建议奏效了;遇到带婴儿的母亲就夸孩子——老陈的智慧永不过时;遇到真正绝望的人,他就安静陪着,模仿言川那个“共同承受”的姿态。
效果出奇地好。有旅客在投诉信里写:“那个高个子地勤虽然不说话,但让人安心。” 这评语被贴在公告栏,闻也看了哭笑不得。
周四下午,言川突然出现在航站楼。他背着双肩包,像是要出行。
闻也正在帮一位坐轮椅的老太太办手续,抬头看见言川站在服务台前,惊得差点把登机牌塞进老太太衣领里。
“你怎么来了?”闻也用手语问,动作快得像触电。
言川指指身后的展板——话剧海外巡演的宣传海报。他在本子上写:
“送剧团去巴黎。”
原来话剧院受邀参加艺术节,言川作为特邀指导随行。航站楼广播用法语重复登机通知,像给这场离别配乐。
闻也坚持要送他们到登机口。山羊胡导演握着他的手猛摇:“小闻啊,多谢你平时照顾我们言指导。”说得好像闻也是言川的监护人。
过安检时,言川落在最后。他突然转身,对闻也做了个复杂的手势:右手握拳轻击左胸,然后手掌翻开向上托起,最后食指中指并拢点向太阳穴。
闻也看懂了。这是“记住这一切”的意思。
回服务台的路上,闻也一直摩挲着工牌上那张笑脸贴纸。经过落地窗时,他看见言川乘坐的那架飞机正滑向跑道。银白色的机身反射着夕阳,像支即将离弦的箭。
那天晚上,闻也做了件矫情的事——他把言川发来的哑剧视频刻成光盘,塞进培训手册里。在封面写上:
《地勤进阶指南:当语言失效时)》
后来有同事借去学习,反馈说:“内容很好,就是有点费眼泪。”
言川走后的第七天,咖啡馆一切照旧。老陈开始用智能手机看新闻,苏小姐的陶艺作品进展到《狂喜》系列,小李考研失败后决定创业——开一家“存在主义咖啡馆”。
“我们要提供没有答案的哲学问题,”小李向闻也推销创意,“顾客边喝咖啡边思考存在本质,按沉思时间收费。”
闻也一边听小李画饼,一边擦着言川留下的杯子。窗外,一架飞机正掠过天际,留下长长的云迹。
他忽然觉得,地勤和哑剧演员本质相同——都是在喧嚣中开辟寂静,在混沌中建立秩序。就像言川用身体说话,他用沉默倾听。
航站楼的广播再次响起,这次是航班抵达的通知。闻也站起身,整理好制服。
等待不会太久,云迹终将消散。而有些巢,筑在心里就不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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