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言川的咖啡馆里新来了个兼职生,叫小李。这孩子长得像根没发育完全的豆芽菜,戴副黑框眼镜,看人时总眯着眼,仿佛全世界都是模糊的。他来应聘时说自己是哲学系的,因为“思考宇宙真理导致挂科太多,需要打工续命”。

小李干活时总带着一种形而上的迷茫。擦桌子像是在解构桌面存在的本质,洗杯子则像在探讨容器与虚无的辩证关系。有次他盯着奶泡机看了十分钟,最后严肃地对言川说:“言哥,我觉得这机器在嘲笑我。”

闻也第一次见到小李,是在一个周三的下午。他刚落地,拖着飞行箱直接过来,进门就看见小李正对着墙上的价目表发呆。

“新品,‘存在与拿铁’?”闻也凑过去念道,指着小黑板上小李写的歪歪扭扭的字。

小李推了推眼镜,认真解释:“这是对消费主义异化的无声抗议。当我们喝下这杯咖啡,我们喝下的究竟是咖啡因,还是被符号化的自我认同?”

闻也眨眨眼,转头看言川:“你们店现在招人标准这么高了?”

言川在吧台后磨豆子,没理他。

小李却对闻也产生了兴趣。“你是空乘?”他上下打量着闻也的制服,“在离地万米的高空服务他人,是否感觉自己像被囚禁在钢铁容器里的西西弗斯?”

闻也把飞行箱放到角落,笑了:“我觉得像被关在微波炉里的热狗,还得保持微笑。”

这天之后,闻也来店里时总能碰见小李。两人似乎建立了某种奇怪的友谊。主要是小李说,闻也听。

“我认为言哥是个存在主义英雄,”有次小李一边擦杯子一边对闻也说,“他选择用沉默对抗这个喧嚣的世界。这是一种积极的虚无,你明白吗?”

闻也当时正帮言川整理货架,闻言差点把一罐肉桂粉打翻。“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牛逼。”小李总结道。

言川在笔记本上写了一句推过去:

“他时薪十五,话太多。”

小李看了,推推眼镜:“言哥,你这是对语言暴力的反抗,我懂。”

除了小李,咖啡馆的常客里还有个退休的历史老师,大家都叫他老陈。老陈每天下午三点准时出现,点一杯黑咖啡,坐在靠窗的位子看报纸。他说这家咖啡馆让他想起上世纪八十单位的阅览室,“安静,有纸墨香,还有年轻人好看的背影”。

老陈注意到闻也的频率有点高。“那小同志,”有次他指着闻也的背影对言川说,“来的次数比我这领退休金的还准时。”

言川只是点点头。

“也好,”老陈翻过一页报纸,“你这儿太静了,需要点活气。像我那孙子,整天叽叽喳喳的,烦人,但家里没他又冷清。”

另一个偶尔出现的角色是苏小姐。她在隔壁画廊工作,穿一身黑,涂着鲜红的口红,像默片时代走出来的女明星。每次来都点双份浓缩,然后用小勺子慢慢搅,搅到咖啡凉透也不一定喝一口。

她第一次看见言川和闻也同时在场时,挑了挑精心修饰的眉毛。

“有意思,”她对言川说,声音像蒙了一层灰的丝绒,“你们两个站在一起,像一幅立体主义油画。”

言川没明白。

“意思是,”苏小姐红唇一勾,“一个太静,一个太动,放在一起反而和谐。像毕加索画里的人,拆开看都是碎片,拼起来才是完整。”

闻也听了这话,愣了半天。后来他偷偷问小李:“那大姐是说我和言川很配吗?”

小李从哲学角度分析:“她可能是在讨论主体与客体的辩证统一,或者单纯觉得你俩有夫妻相。”

这天下午,雨又下起来了。小李请假去补考哲学史,老陈因为关节炎没来,苏小姐在画廊接待客户。店里只有言川和闻也。

闻也帮言川更换货架上过期的糖浆瓶子。他站在梯子上,言川在下面递瓶子。

“老陈昨天问我是不是在追你。”闻也突然说,声音在空荡的店里格外清晰。

言川递瓶子的手停了一下。

“我说不是,”闻也拧紧一个瓶盖,“我说我是来接受艺术熏陶的。”

言川拿起本子:

“什么艺术?”

“哑剧艺术啊,”闻也低头看他,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特别亮,“还有咖啡艺术,以及如何用眼神骂人的艺术。”

雨点敲打着窗户,像无数个小手指在敲门。言川看着梯子上的闻也,觉得这画面有点超现实——一个三十岁的空乘,站在咖啡馆的梯子上,谈论艺术和如何用眼神骂人。

就像小李常说的,存在先于本质。此刻的存在,就是这么荒诞,又这么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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