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恩奇都似乎又从这一幕的发现中意识到了，某种十分重要的信息。

他是战斗的兵器，只在近期受到女神的影响，才逐渐有了观察除了自然以外的事物的兴趣。

就比如——宁孙女神与吉尔伽美什之间的事。

让那两人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般僵持一般的地步，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恩奇都并不是没有询问过，只是他问了数遍，从双方那里都得不到明确的回答，反而让他越来越困惑。

女神沉默，在无声中轻轻叹息。挚友的情绪瞬间沸腾，又在瞬间冷凝。

一人说：“辛苦你了，恩奇都，不过你不用为我们担心。”

另一人又道：“恩奇都，我的挚友啊，面对某个抉择，就算是你——”

太奇怪了。

简直要把他搞糊涂。

恩奇都看着他俩的关系非但没有随时间流逝有所好转，反而还往更僵硬的方向发展，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都要“等待”。

而且，更奇怪的是，人偶还是无法理解让事情变得这么复杂的根源。

是出现了什么特别的因素，才能让这对感情极深的母子一下子近乎关系断绝……

……

忽然间，绿发人偶的脑海之中，冷不防地出现了一个并不陌生的词汇。

他前不久才向女神提到过那个词，并得到了一番仍旧不太清晰的答复。

女神与他探讨了与那个词相关的其他几个词汇所代表的含义，也就是【亲情】还有【友情】。

至于那个词是什么，由此就显得十分清晰了。

是【爱情】。

不包含由诸多身份与背景延伸出的感情的糅合，而是纯纯粹粹的【爱】。

记忆还很清晰，所以恩奇都能够轻易地回忆起来，那一天，在女神岔开话题跟他探讨亲情友情之前，还曾不经意地说过一段话。

“‘爱’吗……这是一个很难解释的词汇呢。它能让得到它的人得到勇气，又能让他瞬间失去所有勇气。它能让得到它的人幸福，又能让他痛苦不堪，难以脱身。”

“为什么？”当时的恩奇都问：“既然带来的不止是快乐，更多的可能是痛苦，那为什么还有如此多的人不顾一切去追求它？”

“因为人都有**，即使看上去再是奋不顾身，不求回报，他们依然妄想着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女神回答。

这段话中，并没有嘲讽。

是的，不带有哪怕半分讽刺——女神的视角是以最平等的态度来审视人类天生便有的劣根性。

宛若早就看穿了所谓“爱”的背后隐藏的所有本质，并对这一结果哀叹，并且怜悯。

“一旦陷入名为‘爱’的漩涡中，就无人再能够脱身了。”

“所以，你要小心，恩奇都。”

最后是声音若有若无的“劝告”。

黑发女神注视着他，平时温柔如湖水的黑眸仿若在这一刹那变成了漆黑的深渊，可她柔美的面容上仍旧带着慈爱的笑意。

“有的时候，即使只是偶然间而起的好奇，也意味着你只能牵涉在其中。”

“在你产生探寻的想法的那一刻，你就已经……”

——你对谁产生了这种好奇，你想要探寻谁的内心，你感到不解，疑惑，你的不安又是从何而来？

——唔，原来如此。

由潜伏在光亮之处的黑影构筑成的网开始拉伸，就像巨浪在网中跌宕奔腾，冲刷着溃不成型的内心。

所以，到底是什么的声音，在看不见的地方轻声说道：

——你已经【爱】上谁了吗，恩奇都？

“…………啊！”

恩奇都在恍惚之间发出了喊叫，他尚且不知自己在这一刻醒悟到的内容，会带给自己怎样的灾祸。

向前的脚步由此偏移，还出现了人形兵器不应该出现的错误——他走过了头，在池边踩滑了。

身形先前栽倒，以恩奇都的反应速度，这个时候就算反应慢了半拍，也可以及时纠正这个错误。

但与此同时，另一个人的举动打断了他。

女神似乎为他的失态感到差异，当即起身，不是要避让，而是想要伸手将他拉回地面。

用神力其实更方便也更有效，但在这紧急还伴着意外的时候，两人大概都忘了这回事。

“恩奇……”

黑发女神刚起来，就被人偶撞了个正着。

恩奇都没想到她会伸手。

女神也没想到他会一下子愣住。

因此。

“噗通——哗啦啦！”

接着巨响之后，是哗啦四溅的水声。

两人一起落进了池水中，还残留着温度的池水不分先后没过他们的头顶，视野之中的光线也几乎在同一时间陡然暗上了一个阶层。

“……”

只有女神才能够使用的池水，比想象中的还要深很多。

人偶在水中定定地睁眼，他的长发往乘着重力往水面漂浮，在不知不觉间，还有另一个人的发丝与他勾连。

绿发与黑发，在温水中交错，又随着水波摇曳，不分你我地相融，犹如深藏在不为人知之处的神秘沟壑。

恩奇都的眼中，映入了一道旁人再无机会得见的芳影。

女神本就过分美丽的面庞被水色柔化，双眸也被蒙上了一层宛如波光的潋滟辉芒。

她的纱裙浅薄，被水一浸，自是变得几近透明了起来，衬托出身躯的曼妙。

只是，能够看到这一幕的人偶无法多想。

世俗中的人类所有的那些肤浅想法，不会在恩奇都的心中浮现。人偶的双眼如此清澈，他看着她，眸中逐渐浮出的有欣赏，也有惊讶。

他惊讶于自己此刻的内心，竟然不能保持完全的平静，有某种奇怪的情绪在跃动，而他还一时无法将之压抑。

并且，他还惊讶于自己欣赏得来的结果，竟然不是单纯地赞叹这位女神的美，而是带上了心神沉浸了进去一般的——

‘……我在做什么。’

‘我为什么会这样想？’

恩奇都思索，但波澜无惊的双眼却不禁微微睁大。

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根本无法质疑，此时的女神身上并不存在任何能与“欲.望”沾边的浑浊色彩，甚至与之相反，在她身上存在着的是远超以往的纯洁之感。

水下的暗淡让她的面上覆盖了神秘的光影，能看清的黑眸却是温柔似水，将他们之间的距离再度拉近。

【恩奇都。】

明明只过了几秒的时间，近在咫尺的眼神便似乎透露出了这道轻柔的呼唤。

恩奇都明白了，他此时得到的最大的发现，应该是“这个”才对。

他如今所见的女神和在地面所见的女神是同一个，但前者要比后者少去了一点距离感，也少去了一点神性。

此刻的黑发女神更像是——就在他身前的，抬手就能抓住的一位动人心弦的女性。

她的神秘让人偶都不禁想要探寻，而得到一个契机之后，他就会更进一步，更为深刻地体会到她的魅力。

对于生来就一片空白的人偶来说，他一经接触，就很难再有能力抗拒了。

更何况——

他深陷进来，并不是一个偶然。

【……】

【真可爱啊。】

将人偶不懂得掩饰的青涩反应尽数收入眼中，无聊的小小消遣得到满足的女人笑了，这个笑容也可以看做是给对方的鼓励。

至少在这一刻，绮丽的确觉得懵懵懂懂的恩奇都很可爱，比闭门独自悠闲之后就几乎没想起来过的吉尔伽美什可爱多了。

单就为了这份难得的可爱，她便不介意再多陪他一会儿。

于是。

在浮出水面之前，她纤细的指尖向上抬起。

只是这么一个极小的动作，可当它落入人偶的眼中，就成了无比鲜明的一个指引。

就像曾经的神妓来到野兽面前，用自己的细腻怀抱让他变成了人形，得到了人类的知性那般，女神也在指引他。

她在指引他伸过手来，真实地将她触碰。

当触感切实地产生，传递到人偶空荡的“心”中。

——那一刻，他学会了“爱”。

愉悦=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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