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这一次，恩奇都在离开神庙之前，得到了跟以往略有区别的待遇。

虽然到底还是很淡。

“去吧。”

女神这么对他说，嗓音在柔美之中似乎带着一丝清甜。

她的像是质地最细腻的玉石凝聚而成的手指，方才轻轻地抚摸过他的眉心。

模仿了神妓面容的人偶有着绝美的容颜。

过去的这具身躯即使再美，也更像是一具不具备生命气息的单纯的容器。

可现在不是这样了。

被女神抚摸过的地方，仿佛得到了从无到有的蜕变，点点生机没入进去，便让昔日的死寂之物慢慢变得鲜活。

“……”

“我想在您身边多待一会儿。”

就譬如此刻，恩奇都不再像以前那样顺从，而是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无比直接地说出了自己的述求，曾经空荡的金色眼眸中点缀出了异常炽热的温度。

他的头还枕在黑发女神的腿间。

从池水中脱身之后，他的潮湿的长发过了很久，竟然还没有完全干透。

而女神所在的地方仿佛带有无法忽视的温暖。

她的身上并未残留太多的水渍，也就只有偶尔几颗水珠从发尖悄然落下，滴落在绿发人偶刚好睁开的眼睑表面。

气氛在不知不觉间变了，人偶胸腔中逐渐生出的那颗心终于凝为了实质，现在便是在为映入眼中的黑发女神，为她而略显急促地跳动。

不愿那么快离开。

即使直到此刻，他们也只是保持着沉默，依偎一般地紧靠着，别的什么都没有做。

恩奇都还不明确这代表着什么，不过没关系，只要能分得清此时自己最能感受到的，是依恋与不舍就行了。

但绮丽并没有再继续纵容他。

“时间不早了，你该离开啦，恩奇都。”

她收回了此前单对他显露的温柔，对于恩奇都来说，就像眼中的黑发女神又完成从“女人”到“女神”的身份转变。

从这一刻起，女神便再一次回到了“宁孙女神”的身份，与身为吉尔伽美什挚友的恩奇都之间，需要保留一小段必须的距离。

这个落差让才得到“爱”的人偶继而得尝了失落的滋味。

他不自禁地继续开口：“我真的不能留下吗？女神，我不会打扰到你，只要能像之前那样……”

“不，恩奇都，我的孩子。”

恩奇都坐起来，视线与另一双平静的黑眸对视。

他从女神的眸中看到了与往日相似的温和与慈爱，是的，在女神眼中，才诞生没有多久的人偶确实只是一个孩子。

作为长辈，女神当然会包容他只有此刻才显露出来的微弱的任性。

她说：“虽然有你陪伴，我不会那么寂寞……但是，亲爱的，你还是不能留下。”

“外面的世界才应该是你活跃的舞台，乌鲁克的人民需要你，而且，吉尔——我的孩子吉尔伽美什，他的冒险也需要有你在身边。”

“如果没有你时时盯着，那孩子说不定又要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了，对吧？”

女神微微一笑，话语里虽是对吉尔伽美什不着调的那一方面的调侃，但其真意，却全是对自己孩子的溺爱和关心。

“恩奇都，我相信你，所以，吉尔就拜托你了。”她还对恩奇都如此认真地请求道。

话题一下子拐到了这么正经的事上，可逻辑似乎又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恩奇都一边理所应当地答应了，但在略有波澜的心里，竟不知怎么慢慢地冷了下来。

他总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毕竟女神将最重要的事情都托付给了自己，这份心意并不比她对吉尔伽美什的关爱轻。

可是，他怎么又觉得自己应该失望。

因为——还是不一样。

之前的依偎所带来的丝丝亲昵与暧昧仿佛都是错觉，他们确实没有跨过那一条明确的界限。

女神关心他，爱护他，对他如此温柔，都是基于一个确切的前提：

——恩奇都是吉尔伽美什重要的挚友。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重要的前提，身体是泥土、本质是神制造的兵器的人偶并没有资格得到真正的女神的关爱。

恩奇都是不会嫉妒的。

没错，即使是逐渐有了人心的现在，恩奇都也不会“嫉妒”自己的挚友。

顺从地离开神庙之后，绿发人偶站在通向王宫的长长台阶之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像以往那样自然地登上去。

“……”

“……”

“我……”

果然还是差了点重要的部分。

恩奇都想，他现在真正的心情，应该是在羡慕吉尔才对。

那位王生来就拥有世间最美好的一切，他既是国家的统治者，也是宁孙女神最爱的存在，当然，他还是一件兵器的友人。

到了这一步，恩奇都总算是明白之前吉尔伽美什对自己说的那番话的意思，顺带还明白了挚友那变来变去的表情代表着什么。

有点释然，同时又不免让失落加深。

人偶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他内心深处竟是如此复杂，等他在外面吹了好一阵冷风，才终于迈开脚步，走上台阶，来到了吉尔伽美什王坐在的宫殿。

这个时间，不出意外的话，吉尔伽美什通常都坐在王座上看他的石板，看石板的时间则根据他当日的心情好坏来决定。

恩奇都进去的时候，没有人通报，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和王是挚友，想进来就可以进来。

但是——

今天的情况好像不太对劲。

侍女们不见踪影，也不是被莫名其妙发脾气的王赶到了外面去，而是压根不在。

恩奇都到来的时机也是非常不凑巧。

在闲杂人等全都清空了的王的宫殿内，刚巧正在爆发一场杀气腾腾的争吵。

“你、你……你刚才说了什么？”

“有哪句话你没听清楚么，那本王就再说一遍：伊什塔尔，像你这样不知羞耻的□□，本王连你的一根头发都不想碰！还不快点从本王面前消失！”

“……可恶！吉尔伽美什！不要以为宁孙在这里护着你，你就可以对堂堂金星女神无礼！！！”

恩奇都一进来，看到的就是一个被挚友几句话气到暴怒的金星女神伊什塔尔。

伊什塔尔不久前就来过人间，为的是将滞留在人间太久的宁孙女神叫回神界。

当时她被宁孙女神直截了当地拒绝，最后也是气冲冲地离开了。没能想到的是，她这次再过来——虽然意图显然不纯，居然又被宁孙的儿子不给面子地拒绝了。

伊什塔尔前一次来找宁孙，顺带着就看到了宁孙的那个儿子。

这位女神在私生活方面的风评不佳，在神界和人间都是出了名的。她喜欢美男子，尤其喜欢不加避讳地跟看中的美男勾三搭四。

身为宁孙之子的人间君主体内流有三分之二的神血，光是那傲然的气质就不是普通凡人能比，更别说他的皮相格外俊美，金发赤眸，是伊什塔尔最能“一见钟情”的那一款。

所以毫不犹豫，连跟本来就有仇的宁孙大吵的那一架都不在意了，伊什塔尔没坐多久就重新来到了人间，找到吉尔伽美什。

伊什塔尔女神只看外表，的确美艳非凡，几乎没有男人能抵御她的美貌。

如此美人儿深情款款地来到面前，说着求爱的话语，即使里面有十分都是假的，经过她的口，这十分全都仿佛变成了真的。

这下便根本不可能有男人能拒绝她了，就算听说了这个男人眼高于顶，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

“滚。”

“太好了，你就跟我……什么？！”

“本王叫你滚。”

伊什塔尔很倒霉。

她来得不是时候，吉尔伽美什正好因为某个原因心情极度恶劣，遇到这卖弄风骚的女人自然连理都不想理。

——这是哪里来的疯女人，连绮……宁孙女神百分之一的美丽都及不上，还有脸在本王面前卖弄！

他大概就是这么说的，其实连个正眼都没往女神那里看。

伊什塔尔毫无疑问地被气炸了。

她讨厌宁孙，和宁孙有仇并不是说笑。

乌鲁克的守护神明原本是她，宁孙一来，也就眨眼的功夫，人类的信仰就被宁孙轻描淡写地夺走了。连伊什塔尔的神庙都被推倒，重新建起的是宁孙的神庙！

对于神明来说，这是再大不过的耻辱，依照伊什塔尔睚眦必报的脾气，必须当场泄愤，还必须让宁孙死了才行。

然而，事实却是，过了这么久，伊什塔尔才跟宁孙再度打上照面。

她不会向任何人承认，自己的心中竟然有那么一点……畏惧宁孙那个女人！

就像已经够恶毒的女人，对段位远远高出自己一大截的更邪恶的女人有着敏锐的直觉。

伊什塔尔不想与宁孙有所接触，除非逼不得已。

这次找到吉尔伽美什，纯属是被美色冲晕了头脑。

而且——她现在脑子也还晕着，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大闹一通，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只见伊什塔尔被吉尔伽美什一番羞辱，理智彻底崩溃，当场厉声尖叫：“我会记住今天的耻辱的！吉尔伽美什，你和宁孙马上就会得到本女神的报复，我要让你们——”

话音突然戛然而止。

因为狂怒的金星女神猝然间发现，之前一直没理过自己的乌鲁克之王在听到某个名字时，倏然转过了头。

那双赤眸直直地看了过来，其中所显露出的情绪，竟是恐怖之极。

并且，这道视线之中，还传递着某个让伊什塔尔猛然愣住的含义。

他……

吉尔伽美什……这个家伙，这个男人……宁孙的儿子！

他，竟然——

“……”

“太令人作呕了。不用我报复，你们这对母子，哈哈，就会遭到来自神界的惩罚！”

“可以。”真正毫无畏惧的王不屑冷笑：“尽管来试试。”

新年快乐！噘嘴亲亲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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