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只有恩奇都发现了，女神在慢慢变得虚弱。

她还是不变地美丽，但本就纤细的身姿，不知为何还要再添上一分脆弱。

绿发的人偶枕着女神的双膝，目光向上，刚好能看见蒙在那张动人面庞上的苍白。

女神的唇色似比莹白的珍珠还淡，漆黑的眸子倒还算明亮，但里面盛满的忧愁不减反增。

即使恩奇都就在这里，她时而也会魂不守舍。

“您在想什么？”

恩奇都不止一次这么问道。

“我在想，又是一年的春天要来了。”女神回答，说出的却并不是真心话。

不短的时间已然过去。

宁孙女神与吉尔伽美什，这对大众眼中的母子，竟然依然没有和好。

他们并非没有见过面，实际上是见过的，虽然次数极少，而且每次都显得十分匆忙。

女神仿佛察觉了什么，有意拉开与爱子的距离，即使面对着面，也神色冷硬。

大多时候，这场见面都隔着一道门扉。

年轻的王肉眼可见地变得暴躁，几度都想冲破这段距离，但都被人拦了下来。

那人自然是恩奇都。

吉尔伽美什最难说服的对象就是恩奇都，神造兵器固执起来，比很容易心软的女神更不好对付。

恩奇都致力于阻止挚友的粗暴行为，这里面并没有掺杂类似嫉妒的私情，他只是单纯认为，挚友如此行动，是对女神的冒犯，更会践踏女神的心意。

女神一直以来情绪低落，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吉尔你的任性——恩奇都将这番话藏在心里，很给挚友面子地没说出来。

但乌鲁克的王完全能懂他的意思。

王并没有瞬间愤怒。

在挚友面前，他可以十分平静。

只是，王语气平和地问：“恩奇都，你阻拦我，是站在纯粹地，想要维护她的立场上么。”

恩奇都不明白挚友的用意：“对。”

“真的么。”王笑了，“也对，从始至终都是我在一昧地索求，逼迫她，我的母亲，正视我对她的欲.望。”

“恩奇都啊，你与我的初遇，便是为了阻止我的暴行，如今见证了这一幕幕，懂得人类情感后有了心的你，再度站出来阻止我犯下错误，也不奇怪。”

“——可是！”

这声掺杂起愤怒的喝声，仿若砸进人偶心底的巨石。

“为什么，本王会从无所求的你眼中，看到与本王相似的欲.望？”

金发的王说：“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掩饰了。”

“……”

恩奇都轻按住自己的胸口。

他又懂得了一些事情，有美好的，但又不乏无奈。

人偶眼中的淡淡失落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仿若兵器的锋利。

“吉尔，此时的我心中，还有许多未能理解的心情。如你所说的欲.望，对我带来了多大的影响，我的机能是否会毁坏，又该以怎样的方式运转。”

“但我知道，现在最应该做什么。”

“我还是要阻止你。不，我必须阻止。”

恩奇都意识到了自己对那位女神的渴望，比单纯的“爱”更深。

他没想过要跟挚友争抢，阻止的原因，依然只是因为：

——女神是他的憧憬，他与吉尔是最要好的朋友，而这两个美好的人，都是原本一无所有的人偶，此时最重要的存在。

——他们彼此之间，即使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也是最重要的亲人。

填充进世俗伦理的知识后，恩奇都知晓了，女神无比抗拒母子关系的变化，而身为人子的王并没有在意这一点。

如果吉尔再进一步，不管结果如何，他们之间的关系都会出现裂痕，极有可能再也无法修复。

这样不行。

内心空荡的人偶有多羡慕他们，就有多希望他们能够幸福。

所以，恩奇都才会坚定地阻止。

这对挚友自结识之后，爆发出的最大矛盾，竟来源于此。

吉尔伽美什猜得到恩奇都的全部念头，包括他并未掺杂私心的这方面。恩奇都大抵知道吉尔伽美什不会听他的劝说，所以他同样毫不退让。

他们都没有怨恨或是憎恶对方，甚至可以说极有默契，互相都理解了对方的想法。

可他们依然无法达成共识，在这件事上，谁都不可能让步。

一次争吵过后，两人大打出手。

跟以往比试为主的小打小闹不同，这次的争斗，声势比他们初遇时的死斗，甚至更胜一筹。

大地在颤抖。

地面的屋舍殿宇摇摇欲坠。

刺目的金光笼罩天际，吓得孩童们哭泣，大人们瑟缩惶恐，只能在宁孙女神的神庙前跪倒，请求女神的帮助。

那一天，所有人都听到了来自神庙内的叹息。

两个最强之人的战斗被女神阻止了，但从那之后，王变得沉默，女神再未在阳光触及之处露面。

只有恩奇都能陪伴在黑发女神的身边。

他看着她日渐消瘦，憔悴得不像一位尊贵的女神。

终于有一日，恩奇都猛地醒悟了：“您的力量，在流逝？”

乌鲁克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比以往早很多。

四处绿意盎然，繁花攀爬上泥土砌起的高墙，还在不经意间，成为王宫神台边的台阶的点缀。

隐瞒已久的真相被察觉，女神沉默许久，不再隐瞒：“没错，我在人间停留得实在太久，已经……”

她重新低头，凝望向变了面色的绿发人偶：

“恩奇都，我必须离开了。”

只此一句，便让恩奇都的心猛地一空，想被人用刀狠狠地挖去，空留鲜血流淌。

随后，被无尽的悲伤与失落满溢。

难以言喻的不舍。

想要挽留。指尖差一点，就要捕获到女神垂落在眼前的黑发。

然而，在那一刻，恩奇都才忽然想起，他并没有资格这样做。

有资格抓紧她的人，有资格留下她的人——

一直以来，都只有自己的挚友，吉尔伽美什。

说是“任性”也好，说是“狂妄”也罢。

这份珍贵的特权，从来都不属于只能安静陪伴的人偶。

‘……不对。’

恩奇都柔美的躯壳上，莫名地泛开失神般的茫然。

他反应过来了。

女神必须返回神界，否则将会一直虚弱下去。

多么明确的事实。

可他，为什么……

最先想到的是——

【不想放她离开。】

【她应该留下。】

留在他的身边。

狗血是真的狗血，莫开玩笑

下面要黑深残与狗血齐飞了，提前预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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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七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