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霁寒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一堆尸体里的。
眼前的血雾消散了,她捂了捂眼睛,望向林间撒下的光亮。
她终于清醒了。
在此之前,她做了一个亦真亦假的梦。
梦境中,一点一滴落在心头,现下都那般清晰。奚霁寒靠着树干坐起身,抬手不断抚着自己的唇瓣。
那个梦是以噩梦开始的。躲在身后的男人,隐藏在半张面具下的面庞……那个人,再次杀死了她。悲伤,愤怒,她打了他,想要报复他。随即……汹涌的情绪让她无所适从,她对着那个人又亲又啃,更是说了些她生前绝对不会说的话。
毫无道理,荒诞诡异!
然后她醒了,她竟真将这些怪诞的东西通通记进了脑海,靠在树干上回味到现在……
目光缓缓聚焦,在一片平静中,她瞧清了不远处的一具尸体。
做梦之前,她都做了什么……
先前怪异的声音没有再次出现,身体也比先前轻盈。奚霁寒缓缓起身,看着那个没有脑袋的人死尸,脑中一根弦砰然断裂开来。
附近还躺了好几具这样的尸体,有的缺胳膊有的没脑袋,更有甚者,身中数剑,衣物破损皮开肉绽。
扑通!奚霁寒一下跌坐下来,手中却磕上一小物什。
腰牌……
她记起来了,这大概是尧殇私兵的信物,先前,她见黑泽时时佩戴这种令牌。
不是不曾杀过人,她的剑下曾葬送过许多丧尽天良的邪修。可眼前的情形,肢块散乱散乱着,残暴二字已然不足以形容。
“伪善”……
奚霁寒捂住了嘴,脑海里忽而闪过那心魔的嘲笑。
若说以前,杀恶人是为了救下更多良善的人,那现在杀的算什么?
他们手头沾过人命,是恶人?
那她又算什么?也是恶人?
身子颤得厉害,就像夜里那样不大听使唤。奚霁寒扫了两眼没看见净宁,心里开始莫名作怪不敢看这些尸块,转身,想要藏匿这段过往般,快步离去。
“师妹?是你吗?”
“师兄?”
山坡上,一人身影缓缓出现,奚霁寒视线与之相撞瞬间,无地自容般悄然撤开了半分。
“师妹,你夜里去了何处?”陌妄尘看她脸色不好,轻声询问后见她不答,只好继续道,“你昨日脸色便不大对劲,但你又不让我跟着,我只好先带那小妖怪回去。后来,去追洛青霄小姐的神音阁弟子也无功而返,不过,他们似乎有些其他的发现。”
“什…什么?”
好在陌妄尘似乎并未瞧出她脸上的心虚,只见他蹙着眉头,道:“先前那个袭击我们的邪修,他修为很低,你与之过过招,也感受到了,他只是一个凡人,随随便便找了些偏方法引起入了体,说不准根本就没两年道行。可他却能在你手下扛这么多回,又趁你我不备趁机逃走……”
“是。”奚霁寒点点头,“那把刀不对劲。”
“神音弟子说,路上有遇到被邪修重伤的官兵,帮其治疗后,又从那个官兵口中得知了一把凶剑的传闻。”
奚霁寒:“凶剑?”
“对,凶剑。”陌妄尘又道,“传闻说,前朝暴君从邪修的手上得到了这把凶剑,日日佩戴,时常以人祭剑。你我一道击溃邪修后,这把凶剑便于世间失散,没人知道踪迹。又在约摸六年前,凶剑再度现世危害人间,有人寻到了这凶剑,集结一队坊间术士,将其镇在了这林间某处。”
奚霁寒若有所思点点头,“师兄的意思是,那把刀上的气息,极有可能是那凶剑的?而那邪修,极有可能与那凶剑有某种联系。”
“魂契。”
两个字骤然浮现在脑海,那个荒诞的梦里,尧殇嘴里不断冒着这两字。
陌妄尘并未察觉她的晃神,又道:“我是这样想的。而且我猜测,那邪修要绑那孩子走,便是为了用其祭剑。现下,你我只需找到那个封印阵法,说不准就能将孩子找回来。”
说着,陌妄尘便将夜里被划伤的手掌抬起,其上似乎被简单处理过,不过还是有一丝黑气覆在伤口上,挥之不去。
“师兄,我帮你看看……”
“不必。先前看你在凡间治病救人,后来,你……我回山上后,就去药峰找了医书看,简单的处理自己便能做。这丝气息是我刻意留下得。”陌妄尘安慰着对她勾了个笑,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与地上那一片狼藉,叹了口气,“是邪修吧?竟是还有同伙,可惜,你我还是来晚了些。”
“不,不是的。”奚霁寒一脸沉重望着他,在人不解的眼神下,她张了张口。
要怎么说?
实话实说……师兄知晓了,又会怎么想她?
“师兄,能帮我个忙吗?”
……
直至两人将这些人安葬,陌妄尘才听见奚霁寒颤颤巍巍舒了半口气。
“对不起……你们本不该丧生,怪我……”
“师妹,你就是心肠太软了。”陌妄尘想到什么,跟她打趣起来,“还记得之前在山上,有个外门师弟想拜到你们剑峰上去,可惜好几次大比都没选上,跟你软磨硬泡了两年都没说服你去跟父亲帮他美言两句,后面竟是抽风,几次三番跟你动手想要证明实力。”
“哈哈哈,每次一动手,就被你一剑鞘给人打脱臼了。一开始他还拉着你到父亲跟前闹,后来各长老都烦了,也不管是谁先动的手了,回回都喊你帮人接回去,你也是真听话,去药峰学了法子,脱臼一次,帮人接一次。后面那个师弟半点磕碰擦伤居然都往你这儿跑,你也不烦,一天天‘啊~不疼了不疼了~’这么哄,真给人当胎盘哄了。”
“那个师弟呐……”奚霁寒想起来,一张苦瓜脸噗呲一下笑了出来,“我记得他,一开始确实挺烦他的,后来找我学剑还算认真听话。再后来找我推荐心法,我推荐了,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还有这事?”陌妄尘笑起来,“你说啥了?”
“无情道。”奚霁寒勾勾唇,眉头却始终难以抚平,“看来这心法还是太难了些,除了你和我,天极宫似乎也没几个人修这个。”
“哈哈,可能真的有些难吧?”陌妄尘见她情绪高涨了些,也不再扯些有的没的了,“当务之急,还是得将那孩子寻回来,不能真让那邪修祭剑成功,以免凶剑再度现世,为祸一方。”
"先解决此事吧。"
望着被埋葬的几人,奚霁寒五指蜷在一处便难以松开,这些事情,师兄没来之前,她的确是想快些逃离,可后来陌妄尘找到了自己,却并未将此事与自己联系,不知为何,这样反倒让她极其不安,近乎快被愧疚杀死。
或许,这个事,她应该说出来。
“师兄。”眼见陌妄尘转身离去,奚霁寒提高了嗓音将其叫住,对方见她叫他,只是转过头来温柔注视,静静等待着她开口。
“师兄……”奚霁寒紧张着吞咽,抬眼,近乎从喉头迸发的话语一瞬又卡在了唇边,奚霁寒自嘲般笑了笑,又道,“我的记忆停留在了死前的一日,如今同师兄说话的,可能已经不是师兄心里,曾经那个心肠很软的人了。即便如此,师兄,你也愿意……”
“说什么呢?”陌妄尘不等人说完便将其打断,他快步走来,拉住奚霁寒冰凉如尸体的手,释然笑了笑,又抬手,轻抚她的发顶,“我知道,你一定经历了很多难以开口,不着急,等你想说了,我都愿意听你告诉我。再说了,十年时间,说长不长,却足矣让一个婴孩走进学堂,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哦不对,其实还是有的。”
奚霁寒不明白他要说什么,问道:“什么?”
“嗯……你叫奚霁寒,我叫陌妄尘,而奚霁寒和陌妄尘的同门情谊,千年不变。”
陌妄尘的情绪总同她一般平淡,可不同的是,他总能细致察觉旁人的所思所想。
“谢谢你。”奚霁寒仰起头,也同他一般揉了揉他的发顶,“比起别人嘴里的清冷大师兄,你果然还是更像我的哥哥。走吧,现下可有头绪了?”
陌妄尘看着手心那点残留的黑气,道:“我的法术只能锁定比较大的范围,如今那邪修又带着刀刃上的气息乱窜,实在难以确定位置,或许,只能辛苦你我慢慢找了。”
可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奚霁寒对侦查一类术法并不精通。倘若洛青霄还在的话,说不准能有法子。
“……师叔。”奚霁寒脑中忽而闪过这样一个白发的身影,“师叔能有什么法子吗?”
“师叔之前算了一卦,此番下山,也只是为了寻求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指引。”陌妄尘并不寄希望于那个淡泊的师叔身上,“他不喜欢这些杂碎的事,若非天极宫弟子性命垂危,他大概不会出手的罢。”
两人一番谈论下来,只觉有些伤了士气,正想顺着林子摸索哪处邪气比较浓烈,身后一片草堆里猛然躁动起来。
奚霁寒转身:“什么人?”
“是我……”一个小团子忽而冒出一个头来,“奚霁寒,你每次都把我撇到一边。大师兄,你居然也是这样的人。”
“此事还是太危险了。”奚霁寒对此事的疏忽略感歉意,但仍然没有要带上他的意思,“师兄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才不要你们为我好呢,我能照顾自己。”小妖一声轻哼,看着他们一脸愁容,这才勉为其难道,“我才不是担心你呢,只是看你找人找了一夜,想帮帮你罢了。”
说罢,小妖快步跳到两人跟前,抓起陌妄尘的手,轻触了触上头弥漫的气息。
“我似乎,能感受到这个气息的流向……”
……
“好像……就是这里!”
小妖将两人带至一处岩壁下,指了指眼前黑黝黝的洞子,道:“不止是这个邪气,我好像还能隐约感受到一点尧予安的味道。”
倒听闻有些妖族感知力大于常人,只是不曾想,这样一直小妖也能带着他们寻到此处。
“谢谢你。”奚霁寒下意识将掌心按在人脑袋上揉了揉,“一会儿你便先在此处等我们,我……”
“不要!”小妖出言拒绝,“上回夜里,你也是偷偷跑了都不带我,这次我怎么都要跟你一起。”
“可是……”
奚霁寒拒绝的话语还未出口,陌妄尘便将其打断,“且不说一会儿如何将那孩童救出,现下,光是那洞口的封印,便格外棘手了。”
“……很棘手吗?”奚霁寒往那处望去,深入洞穴的口子上的确罩了层隔绝里外的结界。
天极宫主攻阵法,自然,一些结界封印什么的也在其主修的内容中。倘若大师兄也如此说……
陌妄尘眼前奚霁寒看自己的神色愈发沉重,眉梢一挑,一股被小瞧的不甘涌上心头,他猛的抬手,两指蓄力,猛然弹在人的额间。
“唔,做什么?”
陌妄尘嗤笑道,“想什么呢?先前的传闻也同你说了,此阵乃坊间术士合力铸成的,打开它,对你师兄我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小妖不解:“既然能打开,那为什么棘手?”
“这洞穴之中的阵法,支撑了此处的封印结界。从构造上来讲,不是为了阻止有人进入,而是要防止里头的东西跑到外面去。”
是了。奚霁寒同两人行至结界跟上,抬手轻触,只觉此处的结界似乎格外脆弱。
或是坊间术士修为不如他们这些山上修道的,几经磨损,这样脆弱的法阵,甚至不需要阵修专门费脑,单单是奚霁寒动用灵力的一击,便可将这结界破除,说是形同虚设也毫不夸张。
可正是如此,他们便更不能如此莽撞行事。
“外面的结界对于你我而言格外脆弱,但对于被困在里头的东西,似乎是个极其碍眼的存在。倘若凶剑的确被封印里面,那邪修要用孩童的性命祭剑,便要通过这洞口到达深处。可此处结界并未破除,我猜,那邪修一定有法子在其间穿梭来去自如。”
“嗡……”
幽色的光映在三人面上,洞口外,一柄刀刃自上而下,凭空划开了道深邃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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