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姚复是言出必行,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人跑了出去,买断了乡下大部分农户出售的粮食——剩下的一部分大约是够城里其他居民撑到入冬。

姚复出门时是特意让新涂驾着他的马车来的,还专门问了桥虹和解武有没有多余的车子,又在街坊中挨家挨户借了几头牛,专门用来拉粮食。东拼西凑之下终于凑齐了五架车子,少说也能运千斤的粮食。

几个人一直忙到下午,最终司空谷拿着他那个小本子汇报道:“咱们今天买到粮食九百二十斤,蔬菜三百三十斤,还有一些应季的水果,不过只有不过百斤……”

姚复满意点头:“行,回程吧。我看张夫人的酒窖子够大,应该足够存放这么多东西了。”

几个人又浩浩荡荡回去了,连夜把那几十个麻袋的东西搬进了地窖。

等干完这些活,都到了东曦既驾的时辰了。张娘子也是知道他们囤粮食的事的,特意早早地起来做了一桌子好菜。

新涂坐在桌子前,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遍问姚复:“姚兄啊,这才什么日子,囤这么些粮食做什么?”

姚复顺手给应瑕夹了一筷子菜,随后笑了起来,眼里还闪着一丝狡黠:“这就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主簿也说过咱为什么要去抢粮食了,道理大家都懂,可若是晚了一步,买断的就不只是粮食了。”

那个神经县令宁可留着多余的粮米酿酒喝也决计不会分发到城里救灾去的。这城里的生意刚刚有些起色,居民手里都没什么钱,更没粮食,入了冬甚至连野菜都没有,叫这些老弱妇孺拿什么活?

姚复可不想上任第一年就看到这饿殍遍野的景象。以前在启封那烟花锦盛之地未曾见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景象,饶是到了阳城这到处都是废池乔木的地方,姚复也不希望亲自看到那哀戚的景色。

诗词嘛,读读也就罢了,不必叫它描绘的那些东西真出现在眼前。

每年过了霜降还有不少水果吃,只是粮食渐渐地少了,到了立冬时节,几乎连应季的水果也没了,家家都靠着一点微薄的存粮勉强生活,前些日子赚到钱的也不在少数,都到乡下买了些粮草来。

也不过在立冬后一两天时间里,司空谷突然登门,告诉姚复县令派了家丁下乡,扬言要买断所有余粮——最终当然是空手而归。姚复买走的那近千斤的粮食已经是农人们愿意交易的大部分了,剩下那小部分没有买走的,这些日子也都卖的差不多了,哪里还有剩的给县令买?

即便是有,那也是人家自己过冬的口粮和种子粮,整个阳城都靠着这两样东西,期盼着来年能饱腹呢。

“啧啧啧,县令的脸色,可真是……”司空谷轻笑了一下。

县令有事没事老喜欢叫司空谷过去给他参谋,什么长子纳妾次女出嫁,都得司空谷给他安排。司空谷是整个县的主簿,又不是专门给县令出谋划策的师爷,老早就看着这个既懒惰又狂妄的县令不耐烦了。

这回县令没买着粮食,自然而然又把司空谷叫了去。

据说县令当时斜躺在他那金丝楠木美人榻上,第三房小妾捏着肩,第四房小妾揉着腿,第五房端着葡萄第六房斟着酒。这老小子还颐指气使地对司空谷说:“主簿啊,你看我今天叫人去买粮,怎么会空手而归呢?这府里的酒都快不够了啊。”

这老匹夫,真当自己是个土皇帝了。司空谷心里啐着,脸色是黑着,就差没吐他脸上:“收成不好,卖完了你能怎么着。”

“诶,那怎么办呢。”老匹夫费了半天劲坐起身来,“你家有粮没?有了借我一点,等禄米下来,我再赔给你……”

司空谷呵呵一笑:“呵,我家也没余粮。你要粮食去找姚县丞。他岳父是皇商,想必送了不少粮食。”

老匹夫大惊失色,连连摆手:“这可不兴啊!他岳父是皇商,我可惹不起。我这脑袋可是天天别在裤腰带上呢!”

确实别在裤腰带上,徇私枉法贪污受贿的事就够他吃一壶了,更遑论是草菅人命。光这些光荣事迹捅到皇帝面前都够群臣的唾沫淹死他,贵妃的谗言都排不到优先级。

“哎呀,你家就你自己,也没有粮食就不要骗我了嘛!”老匹夫坐在榻上,一拍大腿,“我又不是不还了!而且你看看你还没婚配吧,不如这样,我这小女儿也是国色天香……”

要是姚复说不定就真信了,可司空谷和他共事三年,每年都被各种理由借走大半禄米,事后也没见还过。至于他那个小女儿……司空谷平日最看不起对女子评头论足之人,也深知不能以貌取人,可那姑娘真是随了爹,外表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那嚣张跋扈的性子——

她好像打死不少下人了。

司空谷打了个寒战,抄着袖子准备走,脸上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三年前的禄米你还没还给我,我家里现在已经揭不开锅了,这些日子都是去姚县丞那里蹭饭。”

顿时县令的脸色跟个灯笼似的,一会儿红一会儿绿,最终定格在了一种五彩缤纷的形态,活似刚刚生吃了几十只苍蝇。

平日里对着这个死老头怨气冲天的司空谷差点笑出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压制住上扬的嘴角,为了防止自己笑出来,司空谷飘飘然转过身,凉凉撂下一句:“他们夫妻脾气不错,你若去了定然不会把你打出去。姚夫人的手艺也是很好的。”

空气似乎凝滞了,连那几房小妾都是战战兢兢地不再动弹了,只畏惧地看着自家县老爷。

司空谷看不见县令的脸色,但能猜到他表情好不到哪去。再想下去就真笑了。司空谷维持脸上高深莫测古井无波的神态着实花了不少气力,丢下那句话就赶紧走了,省得被逼到破了功。

这日阳城恰下了些薄雪,姚复便招呼着银杏架起一只铁锅,在里面涮菜吃。

彼时大家都在呢,新涂头一个爽朗地笑出来:“哈哈哈……你别说,我就算没看到啥样,一想那画面都想笑!”

旋即姚复也笑了起来,两个姑娘不肯停嘴,也不知道大人们在说什么,趁着他们不注意埋头吃着为数不多的肉菜。应瑕只是微微笑了下,并未做过多表态。

“好、好了。”姚复顺了顺气,敛起猖狂的笑声,嘱咐着一桌子人,“赶紧吃,咱们好收拾收拾,下午给大家发粮食去——”

这个关头,比被司空谷三两句话气的脸色发绿更让县令难绷的还是自己上午还空手而归,下午自己的下属就自作主张拿存粮救济灾民去了。

这下可好,粮食他没拿到,美名也照样拿不到。

“主簿啊,”姚复故作深沉地对司空谷说,“可得劳烦你去挨家挨户通知大家下午到张家酒楼前领粮食了。”

这些粮食不能做成粥再发出去,不仅耗费人力物力,还容易惹的某些人眼红,说不准就会半夜去偷余粮酿酒喝呢。

姚复站起身来,决定去清点一下囤起来的粮食——前些日子抽了时间将那些物资按斤数分成了小袋,可全城那么多人家,这些东西显然不够。分不到粮食的就得另谋打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想到之前见过的解家不知道跟哪家换的“羊肉”,以及各种躲在暗处看不见的那些,姚复就禁不住身上一阵阵发冷。

如果发的粮食不够,易子而食这种灭绝人性的现象到底不能被遏制住。

今年阳城格外的冷,也不知是不是这地方的特色,左右启封从来没在这个时候下过雪。

到下午的时候天上又开始飘淅淅沥沥的小雪花,司空谷大约也知道粮草不足,便只通知了没有壮年男子的家庭,因而下午来领粮食的基本都是些壮实的妇女,或者半大的少年,一人领走足够全家过冬的粮。这一下午下来姚复买的存粮和水果、蔬菜也基本上全都发完了。

待到天色渐晚时,最后一家的老妪牵着小孩千恩万谢地抬走余下的几斤粮食,姚复用手肘捅了捅司空谷:“我听说县令家有个粮仓?”

“嗯。”司空谷又在那个小本子上写写画画,头也不抬地说,“里面大概有几千斤粮食,都是这几年囤下来的……他除了克扣我的禄米,买断农户的粮食,有时也会强行征收。”

“行。”姚复若有所思。

那粮仓不大,也没几个人把守——可能是县令太自信,也可能是人手真的不够。修的倒是隐蔽,可惜县令真把司空谷当师爷了,什么事都推心置腹的往外说。这倒也便利了姚复。当天晚上他就把能叫来的所有人都叫来了,把那粮仓的粮食搬走了大半,剩下几百斤供县令全家几十口过冬。

第二天一大早,司空谷就挨家挨户通知了家里有男人的,这些家庭食量远比只有老幼妇人的家庭大,需要的粮食也多,几个人忙了一天算是解决了全城人口的生计问题。也不知这么大张旗鼓有没有引起县令的注意。

“呵。”应瑕冷笑一声,“他只会觉得是我爹给你供的粮。”

司空谷揉着酸痛的胳膊,说:“县令都是等每个月家里余粮不够了才开仓取出一点粮食。你没见那些压仓底的好多都发霉了?”

发霉的大约有百来斤,大家心照不宣的把那些不能吃的留在了仓库里。大家也没丧尽天良到把好的和坏的放在一起,甚至贴心的分开了老远。

新涂舒展着筋骨:“他就是发现了也不敢说你什么,怕啥!”

也是。就算姚复官职比他低,资历比他年轻,县令背景没应瑕背景大啊。况且现下姚复的名誉也基本上树立起来了,相较于一个剥削民脂民膏的贪官,显得爱民如子的清官会更受民众拥护。

“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司空谷抛下一句话,就飘飘然回去休息了。

这家伙大概真是个神棍,年纪轻轻就弄出了一股子仙风道骨的味道来。

一连过了将近一个月,也没见着县令来找事,姚复便也渐渐忘了此事。冬月过半的时候,应瑕非要和张娘子一起去弄果脯去,说是要熬腊八粥——大小姐大概不知道腊八粥拿什么做的,他们手里也没足够的豆子和干果,拿那些什么苹果梨的果脯配着蔬菜一起熬只会熬出来一锅不伦不类的蔬菜水果粥。

姚复给应瑕解释过多次,奈何人家不听。

所谓“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语而百物生”,随她去好了。不过谁知道新涂也跟着一起闹呢。无奈之下姚复便也老老实实帮工去了。

进了腊月,街上虽说还是惨惨淡淡一片,但家家户户都拿着仅有的红布装点门面,哪家人纸扎手艺好还能挂个没有蜡烛的灯笼充充样子,也算是平添了几分喜气。当衣食不愁的时候大家才能分出精力庆贺节日。

到了腊八当天,应瑕竟还想自己下厨,得亏被张娘子拉住了——

到了晚上,所有人都五味杂陈地喝上了口感奇怪的水果蔬菜粥,看着是怪了点,但挺甜的。

“好喝吗?”应瑕捧着一碗粥,却不急着喝,只是坐在炉子前面,带着淡淡的笑意问在座所有人。

“好喝、当然好喝!”姚复首当其冲回答,他的粥喝了大半,砰一下把碗放在桌上,信誓旦旦保证,同时不动声色地剜了一眼新涂,生怕他瞎说话。

新涂觉得自己衣服穿少了,暗自往炉子边靠了靠,紧了紧衣服,说道:“嫂子的手艺可是一绝!”

心中却暗自咒骂这天气,决定明天多穿些衣服。

司空谷也被莫名其妙叫了过来一起吃饭,却跟僵尸人一样,一口一口喝着粥,也不做评价。姚复怀疑他完全喝不出来什么味道。

应瑕听了两人的评价,挑了挑眉,没说话,端起碗来自己喝了一口。屋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微妙。

桥虹连忙端上来两坛酒:“嗳,我跟娘子学着新酿了两坛酒,大家尝尝?”

酒是谁酿的不重要,反正有了酒气氛是热络了起来。

大家喝的正起劲,扫把星就来了。

一个衣着单薄,作家丁打扮的人闯进了张娘子的酒馆。

今日不开张,大门也紧闭着,只有他们几个关系好的在这儿吃饭——解臻也收到了邀请,只是忙着家里的事,也没出席,张娘子想着留个门,待会儿给解夫人他们送去点酒暖身子,便也没栓大门。这也方便了那家丁直接推门进来。

屋里人一个比一个裹得厚实,银杏和嫩杨更是跟汤圆一样,只有应瑕嫌热脱了外袍。那家丁冻的满脸通红,还只穿着秋装,一看就过的不好,偏偏气质一点不输——这人满脸傲气地大步走到姚复面前,说:“姚大人,我们老爷与你无冤无仇,凭什么偷我家粮草?”

应瑕皱着眉头,摔了筷子,那家丁对上她的目光,吓得两腿一软——随后应瑕从容的拿起桌上的筷子,淡淡说:“手滑。”

姚复才不管应瑕怎么对外人,反正正高兴的时候见着晦气谁都不高兴。姚复站起身来,抱胸看着那家丁:“要说我偷粮草,叫你家老爷亲自来见我。来的时候记得叫他带上证据。空口白牙说我偷东西,我可不认。”

家丁耳朵听着姚复说话,眼睛却看着应瑕旁边的炉子,一时也没回答。

“喂,你听没听见!”姚复皱着眉看着那家丁。

家丁恨恨出了一口气,忽然往前一步,抢走了司空谷面前放着的手炉——这玩意是桥虹不知道从哪捞出来的,说是有几个年头了,不知道还能用不能,便点了小火放在桌上取暖。事实证明这东西能用,就是得控制火候,不然容易走水。

这人似乎怕主人出来追,揣着那炉子就拔腿跑了,进了县令家的大院,把那小炉子放在了一棵枯树底下才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县令果然找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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