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们见马匹闯进了军营,自知不敌,在远处观望一会儿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马上有兵士把地上的两人一马扶了起来,方才逃的太过匆忙,姚复感觉肺里呛了不少烟尘,这一会儿几乎控制不住地咳嗽,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舒服了不少。应瑕的情况也不遑多让,也是坐在地上不住打喷嚏——
平阳就这点不好,烟尘也太多,先前在启封纵马也未曾见过这么多灰尘。
“咳咳咳……”姚复刚要说话,又感到喉间一阵瘙痒,便又掩着唇咳嗽起来,另一手拍着胸脯顺过气,兵士发觉不对,也连忙上前替齐王顺气,也有人自觉去找了随军做军医跟过来的陈重熙。
过了好一会儿,姚复才勉强开口:“咳……叫人去严查刺客……咳咳咳、”
“你还是别说话了……”应瑕揉揉通红的鼻尖,上前拍了拍姚复。
陈重熙来的很快,见着两人坐在地上的狼狈样子,心里止不住暗笑,脸上还是挂着那奸诈狐狸一样的笑,看的姚复极不舒服。陈重熙挨个给他们把了脉,戏谑道:“大王,你们这没办法。方才在路上吃的灰太多了——隔几日全呛出来就好了。”
“去查刺客……去查、咳咳咳……”姚复的声音几乎都被嗓子眼里的沙土磨的变了样,但还是坚持让陈重熙查刺客去。
陈重熙蹲在地上,一手搭在膝盖上,闻言有些诧异地转头问应瑕:“刺客?什么刺客?”
应瑕说话还算流利,只是方才打了喷嚏,带了浓重的鼻音:“方才回来时遭了刺客,才一路疾驰吸了不少烟尘——此事蹊跷,必须严查。”
“哈哈。”陈重熙干笑两声,“夫人别说笑了,除了楚王谁还会没事派刺客刺杀大王。”
“……”应瑕沉默了,随后拍拍衣服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往营帐里走去。
姚复坐直身子,心里几乎已经认定了就是屈郢派的刺客,但这又该如何解决?他不是什么天命之子,自然不可能在练练追杀下保证每一次都能活下来,而刺客杀了一批还会有下一批——
早知道就不把韩玉笙赶到滇州了。李小姐身边那连星死士人数又多,身手也好,拿来抵御刺客可以说是极为合适的。
“那我怎么办?”姚复扭头问陈重熙。
陈重熙显然没想到姚复会这么问,仍是半蹲在地上,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您还是先躲着吧——看大王的星象,马上就要交运了,很快就会有贵人替你解决……”
“你那什么占星术准吗。别拿这个糊弄我啊。”姚复也跟着站起身子,抱胸怀疑地看着陈重熙,“你能不能说点实质性的,我真后悔送走的不是你。桥虹说话从来不会神神叨叨的。”
陈重熙跟着站起来,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匆匆回身离开,口中说:“我只能看个大概——具体如何大王自己定夺。”
接着就往伤员营里走去——姚复顺着他的背影看过去,恰见解臻和另一个兵士正在往里抬伤兵,韩玉筝扎着个马尾,站在门口处,手里拿着些绷带一类的东西。
姚复把手掌放在额上挡着阳光,看了看太阳的踪迹。现下大约是未时,将近申时,太阳也快落山了,确实到了休战的时间。
反正姚复也没事情做,干脆到了前面去慰问伤员。这次打仗伤员的营帐比先前的大得多,大家都知道屈郢的军队有多生猛。士兵们是绝不会拦着姚复的,只有韩玉筝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许是怕他这个行外人不懂,进来了传了病气给伤员们。
但也没拦着他。
营帐里的伤员不在少数,大部分人只是受了轻伤,过几日养好了还能继续上战场,也有断胳膊断腿的,更有些人刚抬进来就咽了气。
好在姚复已经积累了不少声望,前前后后招募来了不少医师,现下军医也是足够的。至于那些花名,最多只会被认为是男人的通病罢了。
“多少伤兵?”姚复小心地绕开地上一个缺了一条腿正在闭目休息的伤员,问陈重熙,“你什么时候学来了司空谷那毛病?”
陈重熙拿着一个账本,正往上面写东西,闻言放下了那本子,拿起身边的一些药材,叹了口气,一边给手底下的伤员上药,一边说道:“今天战死的有五六百人,剩下又二三百断了胳膊或腿,还有许多身上有伤的。至于这账本,我要记下来用了多少药材,隔几日上报给司参谋——不是您叫他管财政?”
姚复方才想起来先前自己将内政全权交给了司空谷的事。当时只看到了他治理长沙的功绩,竟忘了他一丝不苟死板固执的作风。
“行,你们忙着,晚上叫膳房杀羊做几锅羊汤,给兄弟们补补身子。”
他倒也不急着走,反而在营帐里悠哉悠哉转了两圈,左看看右看看,时不时问几个伤员恢复的怎么样,做足了大官派头,好好过了一把瘾。他是齐王,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谁也管不着他——现在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人人都想当皇帝了。
然后就被赶了出去。
韩玉筝嫌他碍事,偏偏她是个不爱说话的主,又是个女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推着他就出去了。
姚复只好去找了应瑕。
夜晚也是应瑕最爱的时间。她对黑暗有天然的热爱。她不喜欢日月光华,却对一豆烛火情有独钟,彼时正坐在案前写一封信。
姚复不动声色地绕到她背后,应瑕眼疾手快地挡住信件内容,重重把一边的兽形镇纸压在了信件中央,随后微微侧过身子,抬头看着背手俯视她的姚复:“关于刺客一事,我会和桥虹商榷。你不必多管。”
“不是说屈郢刚愎自用,他会听桥虹的话?”姚复有些诧异,挑眉说道。
应瑕又把身子转回来,把镇纸挪开,飞快地将信纸折叠一下,塞进信封,加上封泥,盖上印章,平静地说道:“屈郢既然敢从我们手下挖谋士,就做好了无条件相信他们的准备。”
不知……有没有做好被背叛的准备。
“他又不是傻子,肯定有疑心,所以……”姚复强硬的挤开应瑕,跟她坐在一张席上,唇角又噙着那一抹狡黠的笑。
二人相视一会儿,应瑕会心一笑。
三日光阴转瞬即逝,屈郢军中齐王与魏王离心,解臻带兵撤回启封的消息不胫而走。
屈郢怀疑有诈,决定按兵不动,止兵一日。
他心存疑虑,手里死死捏着斥候传来的情报,无神地问画上的碧姬:“碧姬,你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会不会是故意演给我们看的?姚子季此人不重礼法,背弃盟誓并不稀奇……”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刺客也是连连失手……”
正当他六神无主之际,外面的通报声忽然响起来,侍卫不敢进去——屈郢从不准任何人进来,怕他们冲撞了碧姬。
“大王,桥参谋求见——”
屈郢喜出望外地站起来。他安排的细作日日给姚复麾下的谋士洗脑,好不容易才把屡出奇计的桥虹挖过来,这还是他头一次求见。屈郢有些踌躇地看了看碧姬的画像,忽然想起桥虹也是局中人,他明白这些内幕,便也放下了心,正色说道:“请桥参谋进来。”
侍卫掀开帘子的一角,好奇地往里看了一眼,只见那营帐里阴森森的,画上的红衣人好像下一秒就会舞动起来,连忙收回目光,等桥虹进去便急急放下帘子。
桥虹微微抬起眼皮,看了画上的碧姬一眼,随后朝着画作行了一礼,便施施然坐下了。
屈郢把小案挪正,有些急切地问道:“桥参谋,你也知道最近军中的传闻,齐王这是何意?”
桥虹微微笑了下,谦恭地垂着睫毛,屋里的光有些昏暗,屈郢看不太清他的神情,只是声音格外清晰地传入耳畔:“我找大王正是为了此事。依齐王的脾气,确实能做出来口血未干而背信弃义之事的——”
“启封城又被浇筑地固若金汤,自然是不好攻打的,兵力着重放在赣州和鄂州,打到长沙,齐王自然会坐不住。所以大王应当尽快休战,拉拢魏王。而他的养子魏讯,也是个可用之才——”
屈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说道:“那我再追加一些刺客,混进启封城,偷偷杀了他,如何?”
桥虹笑而不语,抬头看了一眼碧姬的画像,忽然想起了她那一支剑舞,想起了飞舞的红衣和飞溅的鲜血。
屈郢顺着桥虹的目光看向碧姬,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收起了脸上的信任,语气也冷下来:“桥参谋,你为什么要投奔我呢?姚子季死了对你没什么好处罢。”
姚复死了屈郢也活不过来,无论怎么看桥虹都拿不到好处。
桥虹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微微愣怔了一下,但却没有一丝慌乱,他很快平复了面上的表情,说道:“我女儿与太子有婚约。若论想让他死的,我应当排第一才是。”
姚复死了,幼主继位,桥小姐跟着做了皇后,桥虹也能跟着鸡犬升天,位极人臣,
屈郢仔细咀嚼了几遍,没发现哪里有漏洞,最终相信了桥虹的话,又与桥虹交谈了些什么,便放他离开了。
桥虹临走前站在门口,笑着对屈郢说:“从前我听陈累冶说过,点燃生犀角照梦,能与死者相见,俗称犀照通灵。”
屈郢愣在原地,桥虹轻轻放下帐子,长长松了一口气。
楚王没什么文化,犀角通灵是不假,可温峤四十二岁就死了;与太子有婚约的也不是桥小姐,是陈重熙的小女儿啊。
不然为什么应瑕会留下所有谋臣,独独扣押了陈家?
局中之人俱是棋子,想让姚复死的只有屈郢自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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