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复根本没带着人回启封,他直接领着自己的兵力一路南下回了长沙,但是解臻还留在平阳帮着魏王对抗屈郢,这些日子屈郢下了十几封信,每一封看着都像是桥虹写的,都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的解臻都想造反了——
没办法,他的身家性命还捏在应瑕手里。那些信件都又被塞回信封拿一样的印泥封好递到了魏王手里。
魏王当着解臻的面什么也不说,但大家都知道他心里动摇了。
魏王本来就心志不坚定,和姚复结盟也不过是因为先前被朝廷和屈郢两面夹击。现在屈郢主动来求和,人总是慕强的,魏王一个精明的商人自然明白趋利避害,若不是碍于结盟时神前的誓词,这一会儿说不定他早就反水了。
平阳很快到了寒气入骨、喷吐如霜的时节,桥虹写来的信件已经不下百封,解臻看着魏王一天比一天焦虑,屈郢的兵力也大多退走了,便随意找了个借口班师回了启封,原先驻守定州的解斛珠则跟着新涂蹲守在了赣州,专门等着屈郢派兵来打。
魏王见姚复的人走了,当下便也无所顾忌了,当即狠下心来给屈郢送了两封信,表示自己愿意为楚王效劳,接着好像心神不安一样,连着斋戒沐浴了两个月,一直到开春,祈求上神能原谅自己对盟约的背叛。
可是如果祈祷有用,世上又怎么会有因果报应。
到了开春的时候,屈郢悍然发兵打了赣州,好在姚复这边早有准备,赣州地形也算有利,应付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可屈郢还派了麾下一员主将北上频频骚扰魏国,魏王给姚复发了几封求援信,碍着面子,姚复只好捏着鼻子让解臻再度发兵救援去了。
奇怪的是这几场战斗都像是小打小闹,好像屈郢在背地里酝酿一个大计划。
姚复总觉得心神不宁,可是又找不到恐慌的来源,干脆把准备南下去交趾的韩玉笙叫了回来。
军令上只写了“速归”两个大字,吓得韩玉笙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夜赶回了长沙。
“大王,大王,你叫我回来出什么事了?”韩玉笙坐在马上,心如擂鼓,只好控制着马匹来回踱步,见着姚复大半夜从营帐里出来,更是有些焦急地问道。
姚复拿到侍卫的通报,听说韩玉笙回来,惊喜之余心中忽然警铃大作,匆匆套了件外袍就出了门。长沙的天比起平阳暖和的多,只穿里衣其实也不会冷。
在出门的一瞬间姚复心中那莫名的恐慌又忽然消失了。
“最近遇到了刺客,”姚复理理刚剪短到及肩的头发,“夫人的死士借我用一下。”
韩玉笙并不作答,倒是满脸惊愕地看着姚复背后,一双桃花眼瞪得跟铜铃一样,嘴巴张的能塞下鸡蛋。
姚复看着他的表情感觉有些不对,又忽然发现光线似乎有些不对,心中猜到了些什么,连忙回头去看——果不其然,有人烧了他的营帐。
“愣什么!”姚复大喊一声,连忙招呼侍卫,“快去打水!”
亏的前两日换季时偶感风寒,应瑕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硬说门口的草寓意不好,不利于团结他痊愈,叫人全给拔了,才让火势没法进一步蔓延。
姚复这一嗓子下去,大家都回了神,打水的打水,抓人的抓人。好在不远处就是水井,大火很快被扑灭,纵火的人也很快就被抓住了。
是两个新兵,前几天刚招到的。
抓到了就直接认了,说自己就是刺客,一五一十说完了如何领了命如何潜入军营如何摸清楚姚复的生活规律又如何想办法纵火的过程。但别的怎么也不说了,同伙几何会用什么办法埋伏在哪里,什么也不说,嘴巴比树胶都严实。
“拖下去斩了。”姚复心知再怎么拷打也无法从他们嘴里翘出来半个字,干脆一挥手斩草除根了。
“我这几个月被刺杀了五次。”姚复的眼神已经如同一潭死水古井无波,甚至还有一点麻木,“所以你夫人那几个死士——”
韩玉笙从马上下来,笑了一下:“呵呵,我没什么意见,只是翡羽还在附近的客栈。大王这么急着叫我回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哪敢让翡羽跟着过来。”
姚复无奈的看着天上的星星。那死士绝对效忠李小姐,拿不到她的首肯,姚复做什么也是无用功。看样子也只得第二日再去找她——只是这到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只希望不要有什么变故才好。
“话说您惹谁了啊?能让人追到军营里刺杀。须弥芥子吗?”韩玉笙瞟了一眼应瑕的营帐,见帐中灯火并未亮起,便放下心来,凑近姚复问道。
姚复重重叹气:“还能有谁!除了楚王,还能有谁!”
“也是。”韩玉笙释怀似的笑了,他又上下看了姚复几眼,又说道:“大王要不还是把指甲留长吧,反正屈郢不会善罢甘休,您也找不到时间去上战场。咱的人手也足够——”
贵族、文人总会留长指甲以示身份尊贵,武将为了战事顺利则会剪短指甲。姚复先前算不上文人,现在倒算是贵族,却从不肯留长指甲,应瑕和陈重熙都问过他,理由也很简单——长指甲容易藏污纳垢,脏的很。
许多贵族女子都是留着长指甲还要忍着麻烦天天清理,应瑕似乎也是因为这个才不爱留指甲。
“去去。”姚复把手缩进袖子里,嫌弃地瞪了韩玉笙一眼,“也没见你劝你妹妹妹夫留长指甲,不待见他们?”
韩玉笙嘿嘿笑了几声,随后说:“大王,合浦郡的南珠很有名,我想给夫人献一些,你看采珠权……”
他急急赶回来才不是为了勤王救驾,只是李小姐前些日子在市上看中了几颗南珠,苦于价格过高没拿到手,因而他生了拿到合浦郡采珠的权利的想法。他也不贪,甚至没给姚复要合浦郡全部的赋税权,只收珠子已经很大方了。
“你过来就为这个?当然——”姚复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韩玉笙一眼,又不满地皱起眉头,从前并无武将拿赋税权的先例。但转念一想,韩玉笙一心扑在男女情爱上,也不至于牟取私利,反倒能给姚复带来些利益,于是他的话拐了个弯。
韩玉笙听着姚复说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听见:
“——没问题。”
韩玉笙的心放回胸膛,欢喜地马上就要谢恩,还没等开口,就听姚复又说:“不过,采来第一批珠子,军中女眷一定要每人留一颗。给桥虹他夫人和女儿也留一些。”
这玩意这么贵,每年进献到姚复手里的估计都不够串成项链,还不如直接把权力给韩玉笙,再以权谋私,趁机弄来一些成色好的,犒赏几位主将家属的同时给应瑕串条链子当做礼物。
“多谢大王!末将便先告辞了!”韩玉笙不会多虑,只听自己拿到权限便是满足,马上谢了恩,翻身上马径直出了营,想也知道是去那旅馆找李小姐了。
姚复哑然失笑。
从月坠西山到东曦既驾也不是很漫长,约莫中午的时候李小姐手下的三十六个死士就站到了他面前。
为首的是个漂亮女人,她打扮的像个女冠,穿着一袭白衣,手里拿着一柄拂尘,总是微微笑着,带着两个甜美的梨涡。
先前拿下武陵之前,组织宴会刺杀时姚复见过她一面,现下忘的也差不多了,看着她想了好一会儿才依稀记起来,但身体已经更早做出了反应。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口中却问:“贵姓?”
那女子有些恼火,但还是甜蜜地笑着:“我是太阴。”
对了,这群死士之所以叫做连星,就是因为每个人都是以星象为号,早早弃了本命。又因为所保护的是个女孩,而代表洁白、清洁,象征女性的太阴就理所应当成了所谓“主星”,统领门下七十二个死士。
“哦,哦。久仰久仰。”姚复恍然大悟,有些尴尬地补了两句,“我听说诸位除了是小姐的死士,也是江湖上的高手,想必也能抵御楚王派来的刺客罢?”
太阴仍旧是笑着,只是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某不敢跟大王打包票,但定然能保住您的性命。如果真遇到我们也摆不平的,那也只能……自求多福咯。”
“行,你们暂时帮我拦着那些刺客,真打不过了我再想办法。”姚复无奈地揉揉眉心,他知道不可能仰仗着李小姐的死士一辈子,只是怕真到了他与屈郢谁的死期,这场无休无止的追杀才能彻底停下。
太阴微微颔首,接着那三十六个神态各异衣装不同的死士便各自施展本领离开了——这些人要么是飞檐走壁,要么是原地消失,几乎都是一眨眼就没了。武功与仙术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把刺客交给他们姚复倒也能安下心来。
接下来他便能安心筹划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了。
可还没和应瑕商量好先从巴州搭秦州还是从岭南东进,麻烦先找上了门。
司空谷竟千里迢迢从巴州回了来,二话不说要觐见,浑身都带着怒气,面色也是不虞,一进门就怒气冲冲地问:“你把合浦郡的采珠权交给韩将军了?”
姚复把脸从文书里抬起来,疑惑问道:“那怎么了?”
司空谷冷笑一声,姚复很清楚地感觉到这个先前情绪极其稳定的谋士真的发怒了。他把一沓纸拍在桌子上,咬牙切齿说道:“这是您把采珠权交给韩将军的这个季度里,合浦郡的收支情况。”
姚复不明所以,掀开纸一看,一水儿赤字,不信邪地往下翻了个遍,竟全是赤字,红彤彤的一片,姚复感觉自己的血都没这么红,看的是眼前一黑又一黑,只是不能化作笔墨填在账单上。
“这……这怎么,全是红的啊?”姚复不可置信地把纸张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真的连一个黑字都没啊?”
司空谷撑着桌子,咄咄逼人道:“合浦郡赋税收入南珠的收益占了大头,韩将军拿了采珠权之后,大部分南珠被低价出售,导致入不敷出。下次大王把财政大权交于别人时先和夫人商量罢。”
“那,那这赤字儿怎么办?”姚复一缩脖子,有些忐忑地问。
司空谷微微眯眼,说道:“如果大王不拿回采珠权,就只能把韩将军送去开珠子还账了。”
姚复权衡了一下两个选项——拿回采珠权,采上来的珠子归官府,送到长沙之前要过司空谷的手,此人又不会通融,相当于姚复失去了以权谋私的机会;若把韩玉笙送去还债,相当于权力还在他手里,韩玉笙又是个傻的,每个季度都拉去开珠子就行——
“那只能委屈韩将军了。”姚复笑了笑。
在心里替韩玉笙道了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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