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解臻尴尬地笑了笑,随后站起来,从棺材里出来,试图为自己找补:“哈哈哈,抱歉啊,大……公子,我以为是我妹妹解斛珠呢。”

姚复难言地上下扫了他一眼,完全没想到解臻在外人面前一副清冷卓绝干脆利落的模样,竟会和解斛珠开这种玩笑,肯定会被嫌弃吧?他换了个同情的眼神,站起来说道:“我姓白,白附子。是大王新调来的将军,准备奉命西进攻打秦州。解将军……与令妹关系真是不错。”

“嗨,我妹妹正值婚龄,白将军还缺妾室吗?”解臻故意开了个玩笑,脸上也带着戏谑的笑,“她虽说不会琴棋书画,也没有文字功夫,却是领兵打仗的一把好手——”

姚复捂住他的嘴:“闭嘴吧——”

后面马上有将士起哄:“解将军,我也正值婚龄啊!我能抬小将军做正妻!”

“叫我嫁给小将军也成啊!”

“将军,看看我罢!想当年我可是村头一枝花,不比白将军差!”

姚复连忙松开解臻的嘴,转过身来,举着剑挥退兵士们:“去去去,都去训练去!一个个都想什么呢!”

接着他指向那四个抬棺的魏国士兵:“这四个人,拖下去斩了。”

大多数将士笑闹着离开了,只留几个人拖着魏国士兵离开。他们回头怕是又要开始传姚复的谣言——不过白附子心悦解斛珠跟姚复有什么关系。至于那四个抬棺的士兵,没有在放下棺椁的时候立刻告辞,见到解臻诈尸也没离开,明显背了什么任务,让他们活着离开都算姚复跟屈郢明争暗斗这几年白搭。

“怎么回事,说!”姚复瞪向解臻。

解臻收敛了在兵士们面前恣意张狂的笑,又恢复了那副温润公子的样子,微笑着回答:“大王见谅,我们在大同待了一年多,任是再多计策也无用,兵力早就不足了。接到您的信件之后,我便遣散了剩下的士兵,寻了些火药,炸了小五台山,雪崩下来埋了三军,幸亏我提前招呼好了人,在雪里埋了半日便被挖了出来。后来听说他们都在说我死了,索性找了棺材,将计就计罢了。”

这种事除了解臻大约也没人能干出来了,不,可能还有应瑕。姚复心里默默想,却全然忘了自己现在也算是个死人。

“回头让长沙那边给你调兵,你和解斛珠在关外守着,我要入关去。你先找营帐住下罢。”

不知不觉竟又飘起了雪花,姚复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有脚踝深的雪地上,转过身子欲回营帐。

“大王!”解臻忽然叫住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燕地那边的鞑子会把牛奶制成糖,不妨带回去给夫人尝尝?”

姚复转过身子,就着解臻的手拆开那小布包,里头躺着五六颗圆形糖果,生的跟樟脑一样,浑圆可爱,隐隐散发着奶香味。

“有心了啊。”姚复从中拿了三颗,“剩下的给你妹妹吃吧。姑娘家家的,多吃点新鲜玩意没坏处。”

接着他就转过身子,摆摆手回了主帐。

冬日里大雪封山,入关不是好时候,还是得等到回春冰雪全消的时候,又要提防着魏王。

屈郢那边有新涂顶着,解斛珠自己却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魏王的攻击呢。

离开春也就剩了十几日,正好日头不算强烈,恰好能带着应瑕出来玩一圈。

姚复生平也没什么爱好,不过是游山玩水,或是看些才子佳人的话本——他只知道陈重熙偷摸着开了家专卖这些书籍的书局,却怎么也问不出来在哪。这也就算罢了,可他对出去玩总有种莫名的执拗。

也许是从前姚老头压榨地太紧了。

自从和应瑕袒明心迹之后,姚复觉得心里格外轻松,对和应瑕一起出去玩的执念竟越发加深了。

解臻回来当天夜里,他就神神秘秘摸进了应瑕的营帐,好不容易求应瑕一件事,自然也摆满了求人的态度,满脸带着和煦的笑不说,还强从某个兵士手里换走了一支白玉簪子——那簪子极称应瑕,白玉为骨,尾部又用金线绕上了几只遒劲的血色宝石镂成的苍梅——用一块顶好的羊脂玉。

这支簪子是他本来就看上意图送给应瑕的,今日正好作为求人的礼物。外加解臻的糖,这东西在中原是稀罕物,应瑕又重口腹之欲,定然会喜欢。

“说吧,你又想干什么?”应瑕把笔放回笔搁上,拨开桌上堆放的厚厚一摞兵法,接过那支簪子,用指腹摩挲着。确实是顶好的东西,即便是拿一颗品质上乘的南珠去换也值当。猝不及防口中又被塞了一颗糖,奶香味弥漫开来,应瑕也没抗拒,在嘴里嚼嚼就咽了下去。

听说北地有一种奶制的糖,相比就是姚复塞过来那玩意儿。挺好吃的。

那高高一摞兵书实在碍事,姚复干脆伸手又拂了一下,半数书籍稀里哗啦地落在地上,始作俑者挨了妻子一记眼刀还恍若无事地趴回桌上,笑着说:“什么你的我的,你我都是夫妻了,五年了,也算老夫老妻了,还不能无缘无故送你东西了?”

应瑕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姚复忽然察觉了应瑕最可爱的地方——她看人总是带着凉薄的讥诮与不屑。她高傲的模样才是最令人欲罢不能、如痴如醉的,如果能让天下人都看到她的美貌,不知多少人上赶着求她一个鄙夷的眼神呢。

姚复笑了笑:“解臻回营了,我也不能马上入关,这十几天时间,你看——”

“别想。”应瑕微微掀了一下眼皮,伸手从地上摸起一本方才被姚复丢在地上,这一会儿正倒扣在她脚边的书,也是她方才批注那一本。她翻回批注到的地方,没急着拿笔,垂眸看着文字,说道:“朝歌没什么好看的,这里什么也没有了。”

繁华的殷商王宫、镌刻着文字的兽骨、烈焰中起舞的妲己,早就随着历史的尘埃消散了。现在的朝歌,比不上长安、雒邑,也比不过阖闾城、山阴。

“你不想去雒邑看看吗?”姚复根本没想过在朝歌游玩,他的目的一开始就是雒邑,“‘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多好啊。”

应瑕重重叹口气,把兵书拍在桌上:“行吧。不过行军之前必须回来,到时候日头就大了,照的我不好受。”

姚复见应瑕同意,欣喜地眉眼更弯了一个弧度,他笑着站起身来,说道:“那我们明天就走!等有机会了我还要去江南!那什么‘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不是吗。”

“好好好,睡觉去罢。”应瑕敷衍地说了两句,把人打发走,便又拿下了方才那支墨笔,继续在兵书上批注。

千年前哪有这么多兵书典籍,好不容易寻了空子好好读一读,自然不希望有闲人打搅。

浩渺的白雪、俏立的寒梅,和粼粼的洛河,都是雒邑冬日的盛景。

“洛河还是要初春看才好。”姚复有些遗憾地看着水面上的冰层,拉着应瑕走远了一点。

冰层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姚复又总忍不住下脚去踩。

应瑕低头看了看洛河上的冰层,又抬头看了看对岸如血的一片梅花。

也只有郊外才有雪映红梅之景了。雒邑城中也有梅花,宽敞明亮的大街上却有专人扫干净了雪,再无了赏梅的自然之趣。

姚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忽然喊了不远处的天梁:“决明子,能渡河折一枝梅花来吗?”

天梁闻言收起反复踢着地上冻土的脚,走到河边,遥遥望了一眼梅花,随后点了点头,足尖轻点,须臾之间便踏冰到了对岸去折梅了。

回来的却是两个人,天梁和太白一人抱着二三枝梅花——太白向来神出鬼没,怕是本来就在对岸看梅花了。他们抱着那些梅枝,武人不解风雅,许多花瓣都已经残了,只好以量求质,让应瑕在其中挑一枝最中意的。

应瑕漫不经心地拿起一枝梅花,恰是破损最严重的,几乎只剩了残花断蕊。她把那花枝举起来看了看,又丢掉,伸手抚上决明子手中另一枝花,并未拿起来,只笑了笑,说:“都说‘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可这花若不折来,还是要在枝头衰败——何必惜花怜玉呢?”

姚复从太白手里拿过一枝开的最好的,拿在手里又有些懊恼,他并不想抱着花枝附庸风雅佯作清高——他本来就不清高,可冻的僵直的含雪花朵又只能整朵拿下来,即便是择下来也无用。本只是觉得应瑕喜欢梅花便让人折枝来,现下倒不知道如何安置了。

“罢了,扔了吧。”姚复叹了口气,想起应瑕说的那句“何必惜花怜玉”,只好让天梁和太白扔了剩下的残花。想讨应瑕欢心,没成想竟是弄巧成拙了。

应瑕接过姚复手里尚拿着的那支细伶伶的花枝,微笑着抚摸着花朵,叹了一声:“这花真是不错。”

她今日出门涂了胭脂,如血的唇瓣与如血的花朵相映成趣。姚复不明白应瑕什么意思,或许她真的只是一时兴起——

姚复也微微笑了:“你要喜欢就留着好了。”

应瑕却收起笑容,蹙起眉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话,眉头也很快舒展开来,脸上又浮现了淡笑。她只默默将花枝抱在怀里。

梅花看罢,就该赏雪了。

雪有江雪、湖雪、山雪,雒邑出名的还该是山雪。

应瑕穿的斗篷是用白狐的绒毛制作的——涂山妏对这只斗篷极度不满却又无计可施——又让阖闾城来的绣娘刺了大片红梅,站在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中,浑然如一体。

“你说我回去要不学作画吧。”姚复摩挲着下巴,问了站在一块山石上够松枝的应瑕。

应瑕拽下一把松针,扑簌簌落下一片松雪,闻言回头问道:“你别整这些有的没的,要不了多久就要出征打仗,你还打算推到什么时候?”

“你这么漂亮,画不下来多亏啊。”

应瑕手里抓着那一把松针,从石头上跳下来,脚下一滑,摔了个趔趄,被天梁扶了一把才站稳:“等你当了皇帝,什么画师请不来。”

她把松针递给天梁:“照着这个标准,和太……九里香采一斤松针来。”

天梁把松针在手里不轻不重地揉搓了一遍,又递给太白看了看,太白把松针还给应瑕时,上头的冰雪已经化了,滴滴答答的雪水顺着指缝往下流,应瑕再次露出嫌弃的表情。

姚复上前一步,接过那把松针,用自己的袍子给应瑕擦干了手指——奇怪的是她修长有力如同玉箸的手指仍是温润光滑,除了指尖微微泛红,竟没有一点正常人受寒的表现。难道是因为这具身体已经死了的原因?

“我大约没那个做皇帝的命。”姚复垂头细细擦着应瑕的手指,“现在能做到这个地步……我也没想到。”

应瑕也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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