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圣僧》

文/陈未翎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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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新年伊始。

还未过二月,天还是冷的。

难得有天出了大太阳,外头的风声吹得像木萧,我闭着眼睛在佛堂里做早课,心却已经不知不觉飞到了外头去。

忽然脑袋上挨了一棍子,我吃痛,忍不住“哎呦”了一声,睁开眼便看见了师父那张满是怒容的脸。

我自觉理亏,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走神。

等到下了早课,师父便喊我单独去屋里谈话,我心里满是忐忑,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

因为这已经是我被师父第四次抓到,师父怕是要气坏了,肯定要狠狠收拾我一顿的。

带着这种无比纠结的心情,我跪坐在师父面前。

而他上来就跟我说:“今日你便收拾东西去找你师叔吧,为师已经同他讲好了,他带你下山历练,省得你成日窝在山上偷懒,还不好好做功课。”

“什么?!”我大惊失色,懊恼和悔恨的心情瞬间涌上心头,让我想要抱着师父的大腿哭上一场。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认真做功课,再也不会偷懒走神,甚至说师父罚我扫完上下山的台阶我也认,只要师父收回成命,别让我去找师叔就行。

但是师父是认真的。

他不是来和我商量的,而是过来通知我的,恐怕他早就已经有了这个主意,只欠师叔那股东风。

我的心情瞬间坠入谷底。

出了门,连平日里要好的师兄弟跟我打招呼,我都没心情回应,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地回了屋舍。

我的佛,我真的知道错了。

只求您给我一次机会,让师叔临到关头又反悔,不愿意带我一起,给我个机会让我留在山上继续侍奉您。

阿弥陀佛。

我的祈祷没用。

可能是佛祖觉得我不够虔诚,所以他还是让我在山门口看到了师叔。

“慧心。”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只能紧紧盯着他脚上那双鞋,小声地回道:“见过师叔。”

师叔嗯了一声,淡淡道:“你来迟了。”

我也不敢找借口,惴惴不安道:“师叔对不起……”

师叔没什么反应,只说:“走吧。”

我看着他的鞋尖转了方向,衣摆被风吹起,微微往后飘着,赶紧快步跟上,这一路,愣是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师叔想起来旁边还跟了个人。

出了金山寺,我也不敢问师叔要去哪,反正他去哪我就去哪,闷头在后面跟着就行了,而师叔也不是什么容易跟人熟络起来的性子,这一路,自然是无比安静。

虽然我要叫他一声师叔,但我们两个人就像是碰巧走了同一条路的陌生人,我心里总是有些害怕这位师叔,不单单是因为他在金山寺的地位仅次于住持方丈,还因为……

我有点说不上来。

毕竟有时候,人类的直觉总是格外敏锐。

我对师叔并不熟悉,只是以前曾经听说过他未入佛门之前是个官宦子弟,俗姓裴,有人说他是天生便有佛缘某日突然顿悟,有人说他只是代太子出家。

我那个时候还没出生,自然不清楚究竟哪一种说法才是真的,也没人敢跑到师叔面前问。

而我惧怕的,是师叔身上带着的那股子让人不安的气息。

犹记当年,我见到师叔正坐在讲堂之上同信众讲经,师叔的眉眼生得凌厉,神态却很平和,我小心翼翼溜到角落里去偷听,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师叔却忽然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一眼,犹如寒星一般,让我在冒着热气的夏天愣是被看出了一身冷汗。

也就是在那时,我开始发现师叔有些不对劲——

师叔的佛珠上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妖气。

师叔的屋舍半夜总会传出奇怪的声音。

师叔忽然修起了封目禅。

我再也没见到师叔睁开眼,但我仍旧是能感觉到他身边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妖气,甚至要比他修封目禅之前还要浓烈,可是除了我之外,好像再没人发现这件事了。

连师父和住持方丈都没察觉。

我不知道师叔是怎么了,但是每一次靠近师叔,我的心里都会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恐惧感,就好像是有一柄我看不见的利刃悬在我的头上似的,我只要再靠近一步,利刃就会瞬间割破我的喉咙。

我不知道那种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我只能选择躲开。

这次随师叔一同下山,完全是逼不得已。

我每天都过得心惊胆战,睡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摸摸我的脖子,确认我的脑袋还在那里。

这种极度恐慌和不安的感觉快要把我折磨死了,我真想抱着佛祖的大腿哭上一场,求求他去跟我师父说说情,让我回山上扫地。

就在这种纠结无比的情绪中,不知不觉,时间竟然也就这样过去了。

已经到了三月初。

我觉得我老了。

托师叔的福,我现在的模样定然沧桑了很多,怕是回了金山寺以后,师父都要不敢认我的。

好在我和师叔走走停停,在到了昌平县后,总算是有了歇脚的地方。

确切来说,想歇歇的只有我。

师叔他被县太爷给请去了,我去收拾了住处之后,就在原地等着师叔回来。

因为太无聊,我顺便跟府衙的公差打听了一嘴,方才知道,原来是这小县城里头忽然闹了鬼。

那公差提起此事,满脸菜色,跟我说:“小师傅,可不是咱们兄弟几个胆子小,实在是那女鬼太吓人,整夜整夜哭个不停。兄弟们办差抓的都是活人,这什么鬼啊妖啊咱们也抓不住,光我都见了她好几次,差点被抓走做了她的替死鬼!”

我听他说那女鬼脸上白花花,只长着一张歪歪的嘴,一到晚上就开始在城里到处游荡,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瞬间心里有些发毛。

于是我故作镇定地合了双手,对着他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施主莫怕,稍后等我师叔回来,想必就能知道这事如何解决了。”

那公差仍旧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敷衍着点了头:“是是是,兄弟们老早就听说法海禅师是此间行家,若是能得禅师出手相助,定然能叫这祸害人的女鬼灰飞烟灭!”

说是这么说,但我知道他还是心里没底,索性就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半个时辰后,县太爷派人把师叔给送了回来,我看着那几个公差不停地打量师叔,全然一副不信任的模样,当时就忍不住撇了撇嘴。

即便师叔修了封目禅,但他仍旧可以“看”到周围的环境,而那群公差却当师叔是瞎了眼,实在是没什么眼力见。

等着师叔上楼,我搬了凳子坐在师叔斜对面,问他:“师叔,县太爷那边怎么说?”

师叔沉吟一瞬,乌黑的睫毛似乎颤了颤。

他说:“作乱的并非是什么恶鬼,而是灵。”

“灵?”我想了想:“从人的念力中诞生,生于人心的灵?”

师叔嗯了一声,手中的佛珠轻轻转了一下,他简单把前因后果说给了我听。

原来这所谓的“闹鬼”,竟是由一幅画引发的——

这昌平县中有一位丹青妙手,名叫陈谓之,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打小就不愿意读书识字,只知道整日和一帮狐朋狗友到处厮混,逛窑子喝花酒,但却在绘画方面格外有天赋。

起先,是临摹。

陈谓之临摹的功力堪称一绝,他手下出来的画作哪怕是和真迹放在一起,都很难让人辨认出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但是他觉得临摹没意思,就拿着画笔四处乱窜,专门去画那些貌美的姑娘们,更是一口气在两天时间里画出了一幅百美图,里头每个人都栩栩如生,简直就像是人在画里活着一样。

那幅惊掉所有人大牙的百美图现在就挂在县太爷家。

万物生而有灵,陈谓之这双手已经拥有了绘灵的力量,他每一次画画,都是倾注了自己的灵魂去画的,会有灵物因此被唤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关键问题在于那作乱的灵物不是从百美图中跑出来的,而是出自于陈谓之的另一张废作。

那幅画,陈谓之已经画了不下百遍,所倾注的心血比任何一张都要多,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满意。

画了撕,撕了画,他画出了女人曼妙的腰肢,画出了纤长的四肢,画出了画中女人那足以让天下人癫狂的媚态,却始终想象不出这样一个绝世尤物应该是个什么模样。

为了这幅画,陈谓之已经陷入了癫狂,他把自己锁在屋里,不吃也不喝,日复一日地在脑海中拼凑,试图勾勒出画中那位绝世佳人的模样。

可惜他到现在都没有把那幅画给画完。

他这个状态伤神又伤身,一个月前,他被人发现死在家里,尸体已经完全僵硬,表情却还是癫狂的模样,睁着眼,直勾勾盯着墙上那张没有五官的美人图。

没多久,昌平县就出现了一个无面女鬼。

我听得心中感慨万千,就问师叔打算怎么做,师叔没说话,我却听到了有一个很微弱的笑声在耳旁响起。

我瞬间感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却又不敢暴露我能看到师叔身上妖气这个事实,只能硬着头皮坐在那,假装无事发生。

“师叔,你……”

师叔却突然说:“时间不早了,你先回房休息吧。”

师叔跟我说话的时候,手指就搭在茶杯边缘,我隐隐约约看到了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我又是害怕,又是担忧,没有动。

而师叔收回手,默默转动着佛珠:“回去吧。”

“……”

最终还是惧怕之心占了上风。

回到屋里,我突然想起了师父曾经对我的评价。

师父说我缘法深种,劣根却难除,若是有朝一日能遇上机缘,日后必定能有大造化。

但我觉得我现在仍旧是跟以前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

我觉得师叔要么是被妖魔附体,要么是被妖魔控制,但这两个选项的根源哪个我都惹不起,除了装傻,只能装傻。

但我实在是压不住我的好奇心。

我听到师叔的屋子里隐约传来了“咚”的一声,声音有点闷,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我悄悄把我的窗户推开了一条缝。

“唔……”

我偷听到了师叔急促的呼吸。

非常狗血,非常狗血,非常狗血!

重要的事情强调三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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