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故人不识

乐融村里老人和孩子居多,村民们听说,这次不仅要教他们学做药膳,医馆里还来了一个新人。

大家心里都好奇,一如季冬义诊时聚在村口,都希望自己是第一个看见的。

还是熟悉的马蹄声和铃声,可这次驾车的,不是老甄,是沈淮舟。

“哎!你们快看,前面驾车那个好像是个年轻人。”

提着鸡笼子的冯立大手一挥,从后头挤到前面,急问:“哪呢哪呢?”

前头挎着菜篮子的王婶眯着眼一看,当即就笑了,“不仅是个年轻人,还是个俏郎君呢。”

几个小孩一听这话,都争着抢着要去看,有几个孩子按捺不住紧跑着去迎。

沈淮舟打眼见了几个孩子朝他们过来,放慢了行速,大喊:“小心点,别摔着!”

马车在村口停下,大家一窝蜂似的都围着沈淮舟,对这个留在春声馆的年轻人不住地打量。

沈淮舟今日一袭灰色长衫,以灰蓝色纶巾束发,衣着朴素,但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清贵,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大家伙都图个新鲜,对这位第一次到访的“客人”格外关注。

以至于,当江梧和竹月走下马车时,村民们只是简单地寒暄一下,便拥着沈淮舟进村了。

村民们渐行渐远,只听到他们还在向沈淮舟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年方几何?”

“你可有娶妻?”

“你从哪来?”

“你怎么进的春声馆?你是如何说服江大夫留下你的,莫非是美貌?”

“年轻人,你别是属意我们阿梧吧!”

......

江梧站在原地远远听着,一脸黑线。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江梧耸耸肩,无奈地看向一旁只顾着发笑的竹月,感叹:真是色令智昏,喜新厌旧啊。

村民们拥着沈淮舟到先前搭好的棚子里,沈淮舟站在中间淡然自若地接受村民们的审视。对于村民们的问题,他也对答如流,能交代的都交代了。这一轮竟足足盘问了一炷香的时间。

太阳像琼琼烈焰一般炙烤着大地,原是轻薄的衣衫只消半刻便被汗液浸透了。江梧扬起袖子瞟了眼烈阳,那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再看看棚子里的人,眼前竟有些发昏。眼瞧着一伙人正说得起劲,索性没她什么事,三步并两步跑到一旁的白果树下纳凉,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不如睡一觉,她想。

待她悠悠转醒时,是竹月把提前熬好的酸梅汤冰好后招呼大家来喝。

额头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还没完全醒过神来,她抻了个懒腰,耷拉着眼睛,朝棚子里问:“你们都盘问完了?有没有得到你们想要的答案啊?”

宋婆婆端了一碗酸梅汤过来在江梧身边坐下,低声道:“我们都替你问清楚了,他是个唱戏的,不过我看他不只是唱戏的。你张伯说观他面相端正,气质不俗,他看人最准,再说是你同意的,指定错不了。”

一碗冰爽酸甜的酸梅汤下肚,江梧瞬间精神不少,看着空空如也的碗,一脸满足的笑着。回过头再品宋婆婆这话,江梧觉得哪里不对,“您这是给我相亲呢?还有,听您这意思似乎对于他的身份并不介意?”

宋婆婆当即在江梧的脑门上弹了一记响头。

“臭丫头,你当我们是永安镇上那些平日里爱说三道四的泼皮啊!”

“咱们这村子是个什么来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别看我们现在年纪大了,那放在几十年前都是见过世面,身上有本事的。如今好不容易盼来的太平日子,就想安稳地过日子,可我们这人老心不瞎。”

“这人啊,不管是个什么身份都得活着,若是人人都要攀高枝儿,那其他的还不配活了?”

“这高处可未必是什么好地方。”

宋婆婆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正在教孩子们识字的沈淮舟,又道:“我看他非凡夫俗子,不如......”

宋婆婆话锋一转,“他既能教书,又能教戏,不如就来咱们村里当先生吧!”

江梧眼皮子跳了跳,“您这是要把我的伙计给撬走啊!”

“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呢?”

果不其然,沈淮舟一见江梧来了,立刻向她征询意见,“你觉得,我来村里给这些孩子们教书教戏怎么样?”

江梧口干,就着话头又喝了一碗酸梅汤后才问:“你是认真的?”

“当然。”沈淮舟言辞真诚恳切,又带着一股不容反悔的坚定,似乎想不同意都难。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来当先生了。

江梧自然是同意的,可嘴上还是忍不住挖苦几句,“好啊好啊,留在我这医馆实属屈才,您就在这好好地教,可别丢了你的名。”

沈淮舟眼底闪过一抹喜色,又给江梧倒了一碗,笑答:“好。”

“竹月啊,你这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这汤深而不浊,味甘而不腻。这一碗酸梅汤下肚,老夫我整个人都精神了。”

刘老汉支棱着腿坐在木凳上,一手挥着蒲扇,一手端着碗大口地喝着酸梅汤。他从前最不喜这些甜水,如今喝着倒还像那么回事。这滋味从前可没尝过,看着碗里就剩一口,他突然有些后悔没早点喝到。

“刘伯您可别夸我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是没有咱们江大夫的方子,我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做不出来。”

刘老汉喝得不过瘾,这么多人,几大壶酸梅汤三分两分就见了底。

他咽着口水回味,“我说阿梧,你把那方子写给我吧,天这么热,老夫我自己在家做。”

江梧眨巴着眼睛,似笑非笑,“往年您不是不要嘛,这回怎么还要了。”

刘老汉怒地瞪了江梧一眼,“你这丫头,存心揭我短是不是!”

这天本就热,刘老汉这一怒,脸红赛关公,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方才看相的张通适时出言:“阿梧啊,刘老头在沙场上拼杀了半辈子,这性子也别扭了半辈子。你关心咱们这儿的每个人,可不能把刘老头落下啊。”

刘老汉指着张通骂:“你这老东西什么意思!阿梧什么时候把我落下过,你休要在这里挑拨!”

气势一上头,刘老汉那股在军营里想要同人比试的劲又上来了。把碗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撂,怒目圆睁,抡起胳膊,作势就要同张通论上一番。

江梧见状,忙给沈淮舟使了个眼色,二人一齐拦下要冲过来的刘老汉。

沈淮舟还以为刘老汉真要打一架,脚下一横,一手借力扣住了刘老汉的肘弯,将他死死地钳住,情急之下大喊:“刘伯,您冷静点!”

话说的尊重,气势却像个下命令的将军,激得不断升腾的周身泛起一阵阵凉气。

他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军营里官兵的习性他清楚得很。

方才这一下,他虽没展现什么功夫,但一些尘封的记忆正在苏醒。

江梧第一次见沈淮舟这个样子,也不禁被他吓到。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不见半点波澜,但说话的气势却令人畏惧。

准确的说,是敬畏。

刘老汉被他这一句说得冷静不少,他审视般地盯着沈淮舟,似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他家小将军的影子。

眼前这个年轻人......

刘老汗怔了半晌,忽的笑出声。

刘老汉“哼”了一声,一脸嫌弃地推开沈淮舟,“喂年轻人,你不会以为我要跟那老东西打一架吧。”

沈淮舟眼神有些不自然,“对不起刘伯,是我失言了。”

他大掌抖了抖衣服,睨了一眼对面的张通,“就他身上那二两肉,别人得说我欺负他。”

刘老汉脸上堆着笑,拍了拍沈淮舟,又转头对江梧说:“阿梧,你这伙计找的不错,块头还不如我大,力气倒是不小。”

“咱们平常打打闹闹的都是常事,你可得好好告诉他,他以后要来这当先生的,这可别让人家觉得我是个莽夫啊!”

“那是自然,您是大力士,可不是什么莽夫。”

沈淮舟向刘老汉抱拳行礼,以一个晚辈的姿态,态度诚恳,“刘伯,您是上过战场的人,晚辈花拳绣腿,自是比不过您的,往后还要请您多多指教。”

刘老汉爽快地回答:“好说好说,我挺喜欢你这年轻人。”

“好了好了,闹了这么一出,阿梧你还不快把你那方子给你刘伯写上。”

王婶适时提醒,江梧连连答应,“我这就写!”

“我把用材和做法都写上,正好我今天带了一些配制好的,您啊,看哪个合眼就用哪个。”

刘老汉回忆起那滋味,直想再喝一碗,连催促她快写。

“乌梅五颗、山楂干九分六厘(15g)、玫瑰果(洛神花、玫瑰茄) 四颗、水九升(1800ml)、冰糖一两六分(25g)。”

“制法:

一、乌梅,玫瑰果,山楂干冲净浮灰。

二、冲好后放入锅内加水,大火烧开,转中小火煮一炷香(20分钟),放入冰糖关火。

三、晾凉捞出材料。

四、放入水壶冰镇。”

刘老汉拿到方子,心满意足,嘴里还乐呵着哼着小调。

江梧三人临走前,刘老汉还叮嘱沈淮舟:“明日你准备准备,后日就过来吧。”

自那日开始,沈淮舟每日天刚亮就出发去乐融村,日落时分才回来。每日早出晚归,未有一刻懈怠。

这连日的不见人,某日午后,老甄拿着扫帚拄在门口发牢骚:“叫他之前把我的活都干了,这回人跑去当先生了,人是不在,活倒是没落下,到底是年轻啊。”

伏月过半,柳如琢给春声馆递了帖子,邀请江梧和沈淮舟到城外的庄子一叙。

适逢沈淮舟在村里教书教戏,离那庄子近。这日诊疗结束后,二人便前往庄子赴约。

那庄子不大,地方僻静,内里陈设简单。唯一不同的是,每每雨后,可观远处山色缥缈,恍如泼墨成团,更远处的山则淡得若隐若现。那场景,像是独坐人间观仙人居所,这是柳如琢几年前用自己攒的钱置办的。

当时他还邀请春声馆的三个人,到他的庄子上参观吃酒。

按照象姑馆的规矩,男妓不可提前赎身,到了而立之年就会被安排离开。对于经营者来说,一个过了赏花期的人,没必要再留着。

他亦是如此想。

总归是不能提前赎身,他也总有年老色衰的一天。如今他只卖艺,就这么一年一年地熬着,到底是有盼头的。

从前他没有朋友家人,甚至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

而如今,他有春声馆的家人朋友,还有一直在他身边的尘清。

再坚持一年,他就能获得自由了。

柳如琢在庄子里摆了酒招待江梧和沈淮舟,二人见这阵仗,便知晓他定是有重要的事说。

当看到柳如琢带着尘清一起出现的时候,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尘清面上冷,可对着柳如琢总是下意识地带着轻浅的笑意。

他先是同沈江二人行礼,随后马上同柳如琢相视一笑,贴心地为他整理衣衫,还给三人各自斟满了酒,礼数做得十分周到。

沈淮舟虽和柳如琢交好,但相处时间不长,对这个尘清更是一无所知,只得静坐不发一言。

江梧和他也仅有几面之缘,平日里多是与柳如琢一人见面,之前也没听他提起,不想二人竟发展成这样的关系。

此刻她心里犯嘀咕,面上却是泰然,“什么时候的事?”

尘清暗暗地握住他的手,柳如琢有些羞怯,“有一段日子了,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你们......”

他低头不敢直视江梧,生怕她不能接受。

可却听江梧倒了一杯酒,笑问:“小柳儿,跟他在一起,你开心吗?”

柳如琢抬起头,紧紧地握着尘清的手,言辞坚定,“我很开心。”

“阿梧,你......”

“只要你开心,我祝福你们,真心的。”

沈淮舟也举杯,“我同阿梧一样,只要你开心,我们都会祝福你。”

柳如琢握着尘清的手上全是汗,此刻因为激动而握得更紧,泪水模糊了眼眶。

他激动地和尘清说:“尘清,尘清......阿梧他们说,他们说,会祝福我们。”

身着一身鸦青色衣袍,面容冷峻的男子,也因为他们的祝福而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轻轻放下柳如琢的手,起身举起酒杯敬沈江二人,嗓音暗哑,“你们是小柳儿最重要的朋友,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只这一颗心做不得假,谢谢你们肯接受我,我......”

他知道,对他这个一无所知的人来说,他们的祝福,是因为柳如琢。

只是这样就够了。

一个身形壮硕的七尺大汉,嘴角微微抽搐,眼角挂着莹莹泪光。他极力想克制,却根本无法控制。

这份心,这份情,都是真的。

尘清激动之余,还不忘温柔地安抚一旁掩面啜泣的柳如琢。他在柳如琢的耳边低语,轻柔地抚过眼角的泪,为他争利益观,一下下的拍着他的背,极珍视爱重。

就是这般微不足道的点滴细节,也让在场的两人为之动容。

许久之后,沈淮舟才明白,那是尘清为数不多的,可以毫无顾忌地表达对柳如琢的爱意,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他再也没有了机会。

故人相见不相识,一腔真心难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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