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十年一梦

大漠黄沙漫漫,入目皆是一片苍凉萧瑟。日下无风,只有被毒日头炙烤的闷热。远远望去,一面将要断裂的,蒙上了黄沙的旌旗在荒漠中摇摇欲坠,但仍固执地立在那里,似是在等什么人来。

忽的起了一阵疾风,顷刻间,卷起黄沙漫天,浊风阵阵,发出一声哀鸣,那声音如泣如诉,誓要天地一色,不见半分光明。视线之内已尽数掩于黄沙之中,难以辨清方向。飞沙走石穿堂过,斗笠之下遍布着道道划痕,初时不觉痛,待划痕皆渗出血珠,一齐发作,渗着密密麻麻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旌旗依然屹立在那里,但旌旗之下赫然出现一具具身着盔甲的白骨,肉身早已被腐蚀,只剩这盔甲还能证明他们的身份。

那是商州之变惨死的士兵。

“我是罪人......”

“是罪人......”

旌旗前不知何时跪着一个同样身披战甲,却满身血迹泥泞,披头散发的男人,口中喃喃着不断地重复一句话:我是罪人。

周璟奕定定地站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他揉了揉眼睛,生怕看到的是幻影。

他艰涩地滚动了一下喉结,艰难地张开早已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小心翼翼地探问:“淮舟,是你吗?”

那人听后不再重复刚才的话,他依然背对着周璟奕,风吹起了他凌乱的头发和背后那一身被血染红的白篷。

良久,才听那人近乎嘶吼一般地说了句;“璟奕,我是罪人!我是害死他们的罪人!”

周璟奕大口地喘着气,他心痛得直摇头,他想出言解释,却发现竟不知怎的发不出音。正当他想伸手触碰时,却不料那人陡然起身回头,一张毫无血色,被殷红的血液模糊了五官,只剩那一双充斥着红血丝,冒着凶光的双眸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周璟奕瞳孔猛地放大,被面前人吓得激出了一身冷汗,踉跄着向后仰去,却陷进了流沙之中。他的身躯正在被黄沙一点点地吞没,但他却不为所动。面前人的身影也在随着他的不断下陷而逐渐消失。他奋力地伸手想要抓住,可一切都是徒劳。

他只能无声地呐喊:“淮舟!你不是罪人!你不是罪人!!!”

视线变得模糊,最终沉浸于无边的黑暗。

“行初,行初,快醒醒。”

周璟奕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唤醒,却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雾气之中。雾气浓郁,目光所及尽是一片灰白,一股股的向他压来。

他来不及探究缘由,只觉面前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迫得他喘不上气来。他无法辨别方向,周遭也并无实物,只得任由雾气将他裹挟,顶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艰难地朝着一个方向行进。

他小心翼翼地迈着每一步,不知走了多久,倏地面前出现一道微弱的光亮,那股无形的压力也在渐渐消失。

当周璟奕满怀希望地奔向那束光时,他周身已被雾气浸染。他却像是刚淋了一场大雨,发髻垂得沉重,水珠顺着额头往下淌,湿透的长衫紧贴着他的身体,水滴顺着衣服的褶皱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水迹。

大雾散尽,周璟奕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一个身着雪青色长裙,袖口绣着水蓝色兰花暗纹,一头青丝由一条银朱色发带高高挽起,以一支水玉簪子束之,额间还有一枚兰花花钿的女子,正朝他盈盈得笑着。

那是他的妻子。

“阿吟,阿吟,真的是你!”

周璟奕喜出望外,正要朝女子迈近时,却突然发现自己置身在悬崖之上,一颗石子滚落,落地无声。只要再迈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他的阿吟依旧在对他笑,只是她在对岸,离他很远。

周璟奕眼见着符吟站在对岸的悬崖上,一步步地缓慢着逼近,他急得想要上前护住她,无奈他亦在悬崖边上,左右无路,只得焦急地大喊:“阿吟,危险!别再往前走了!”

可他的声音却莫名被隔绝,形成一道回音反弹了回来。

他不信邪,又喊了几声,直到声嘶力竭。他终于脱力瘫跪在地。双手无力掩面,他能够感觉到他的睫毛在他的掌心急促地颤动,有一串滚烫的泪珠滑进了他的口中,咸涩无比。

那一刻,他绝望地发现,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但他偏不信命。

当他抬起头准备另行他法时,符吟正看着他哭泣,那眼神哀怨悲凉,像是在同他告别。

周璟奕看不懂那眼神,他不忍见她哭泣,即便她听不到,他还是出声安慰,声音颤颤带着疼惜,“阿吟,不哭,不要哭......”

符吟轻启朱唇,一张一合间,吐露着临别的遗言。

周璟奕听不清,只是依稀从她的口型中看出,她好像在说:“行初,我不再是我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还不等周璟奕反应,符吟纵身一跃,跳下了万丈悬崖。

“不要————!!!!!”

他心碎地嘶喊,却再得不到半点儿回应。他愕然失色,浑身冰冷,心跳几乎停止,如遭雷击,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挚友,他的妻子,对他无比重要的两个人都离他而去?

他不明白。

这不可能!他不相信!

“淮舟,阿吟,你们在哪......别走,你们回来啊!”

周璟奕从噩梦中惊醒,他满头大汗,里衣被汗打透了,双颊泛红,呼吸急促,倏地松开握紧的拳头,手指陷进掌心,留下一排深凹的印记,一双手因充血涨得通红。

他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久久不能回神,显然还没能从刚才的梦境中抽离出来。

守在门外的银宵听到声音冲进来,便看到了这番景象。

银宵担忧地问:“殿下,您没事吧,您又做噩梦了......”

周璟奕这才回过神来,颓败地垂下头,叹了口气,“银宵,你帮我倒杯水吧。”

银宵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倒了杯水递给周璟奕。

周璟奕喝了水,又缓了好一会,才堪堪恢复些精神。

这些年,他早已数不清做了多少回这样的梦。

只不过,像这次如此惊恐的,还是头一回。

为什么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呢。

“银宵,我们出来多久了?”

银宵略一思索,回道:“回殿下,快五年了。”

周璟奕摇摇头,“不对,是十年。”

一想到刚才那个梦,周璟奕自嘲一笑,“我们都出来这么久了,该找的人没找到,该守的人也弄丢了......”

周璟奕望向银宵,神色异常平静,“银宵,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啊。”

“殿下......”

银宵心疼地看着周璟奕,他自小跟随周璟奕,与他一同长大。见证了他从世子成为太子。新帝登基,他身先士卒,带兵平叛,一打就是五年。好不容易打完了仗,太子妃却意外失踪了。

前朝余孽在民间兴风作浪,太子为寻妻友,再度请命微服私访。一面寻人,一面铲除余孽,为朝廷引纳贤士。

这一晃,又是五年。

他真心希望太子殿下可以得偿所愿。

“殿下,我们一定会找到太子妃和沈公子的。”

周璟奕感激地看着银宵,“银宵,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银宵抱拳,“殿下,这都是银宵该做的,我相信殿下一定可以找到他们的。”

“嗯,我也相信。”

————

兰月的长平入了新秋,窗外下起了茫茫细雨,从万丈高空坠下,却是落地无声。天上的湿气凝结成水珠,不愿化作雨水,便随风自由而落,化在泥土中,滴在檐下石阶上的青苔上,变作新秋的雾珠。

“吱呀”一声,房门缓缓打开,一位一袭青衫的半百老人从里间走出。手里支着一把伞,在石阶前慢慢蹲下,将手中的伞罩在青苔之上,防止它们被雨气侵扰。

因为,他的年儿说过,喜欢下雨,却怕它们被淋着。

老人又观察了好一会儿,才扶着一旁的柱子缓缓起身。

他望着雾蒙蒙的天,笑道:“是时候了。”

城外莲因寺

这座寺庙不大,只因寺中有一片莲花池而得名。

这里从前香火很是旺盛,每日都有许多香客前来供养,在这儿求的最多的便是平安符。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里便冷落了。寺庙的墙壁斑驳了,瓦楞上也长出了许多青苔。大殿内供奉的佛像虽不染尘埃,但经年无人修缮,已是衰败之象。

劣迹斑斑的供桌上,铜香炉里燃着一炷香。打坐垫上,一位僧袍满是补丁且褪了色的和尚,正手持念珠,闭目口诵着《圆觉经》。

他和那满池盛开的莲花一样,是这座寺庙最后的留存。他们与这座无人问津的寺庙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意外地融洽。

可若说真的无人问津,那倒也不尽然。

那位半百老人就是其中一位,也是唯一一位。

他名唤朱宣,是一位药材商人。

他每年此时都会来莲因寺,每每到此,他总是会在莲池边独自观赏半个时辰,和尚也不打扰,就这样数十年如一日。

待到朱宣赏够了花景,便入殿来同和尚寒暄。

“阿弥陀佛。”和尚双手合十,他已在此等候他多时。

朱宣依法回礼,“阿弥陀佛,一年未见,师傅一切安好?”

“有劳施主挂念,贫僧一切都好。”

“施主今年还是同往年一样,为那位缘主求取平安符吗?”

“没错,今年也要麻烦师傅了。”

和尚将用黄纸包着的平安符交给了朱宣,今年亦不收功德金。

只留下一句“万物归于缘。”

万物归于缘,愿有缘人早日相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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