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忽来一道劲风,萧凌风微微一晃,一颗石子落入池中。萧凌风星目微抬,望向花树上站立之人。
那人双十年华,叉着腰,嘻嘻笑道:“喂!别走啊!”
萧凌风见他身着康王府侍卫袍服,心中警惕,冷面不语。
那人却不管不顾,从花树上飞下,一个泰山压顶,掌劈萧凌风面门。萧凌风一个野马分鬃,左手下沉,化为大鹏展翅,肩肘微抬,翻转手腕反扣过去,截他曲泽穴,另一掌拍向他鸠尾穴。那人滑溜溜侧身躲过,绕到萧凌风身后,摸走他的药葫芦。
萧凌风大怒,掌风陡然刚烈,一掌紧似一掌,欲夺回葫芦。那人却又一味闪躲,与他拉开距离,连连喊道:“停!停!我就喝一口!”
萧凌风怒喝:“为何抢我葫芦?”
那人神情忽而幽怨,颤声道:“这葫芦的主人,现在何处?”
萧凌风冷声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那人负气道:“你不告诉我,便永远别想拿回葫芦!”
萧凌风怒急,再次飞身扑向他。那人浑身荡起雄浑气劲,神情肃穆,一手握葫芦弯于背后,一手使一招“大漠长烟”,又接一式“蝶化众生”,手掌翻飞,身形莫测,化出重重幻影,轻易解了萧凌风的攻势。萧凌风见他使的竟是道门第一宗——玄通派的内功,心中骇然。
山外有山,萧凌风不敢大意,与他又缠斗十多回合,处处受制,低喝道:“你抢去葫芦有什么用?里面又没有长生仙丹!”
那人毫不相让,急切道:“你只需告诉我,葫芦主人在哪里?”
萧凌风狐疑,难道他认识师父?问道:“你与葫芦主人有何恩怨?”
那人咬牙道:“有恩无怨。”
萧凌风心中无奈,又不欲引起羽林卫的注意,只得道:“姑且信你。”
那人追问:“为何他的葫芦在你手中?”
萧凌风观他神色关切有余,不似作伪,答道:“这是我师父的药葫芦,师父已驾鹤西去。”
那人神魂震荡,久久不语。
萧凌风见他神色凄然,想他果真是师父的旧识?
他虎目蕴泪,慢慢将葫芦摆放在地上,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那人起身,拿起葫芦晃晃,怅然道:“我认得你的轻功,知道你是药王谷弟子。”
萧凌风心道:看来得换一种身法练练,否则行走江湖太容易被认出师门。
萧凌风正胡思乱想,那人似乎看出他的心思,“你倒也不必过虑,我能认出,只因我也会此身法。”说罢,他倒踩树身飞上树梢,一个旋身扑向地面,接近地面时滑出丈许远,轻飘飘站起。与萧凌风拿手的凌霄步一模一样!
萧凌风愕然,“可是,适才你的身法……”
那人道:“你若让我喝一口药酒,我便告诉你原委。”
萧凌风抬手让他随意。师父的药酒萧凌风自己早已喝光,此时壶中是他的仿制。
那人喝了一口,赞道:“果然是当年的味道。”
萧凌风心中自得,自己酿酒的手艺是师父亲手所传,既能分毫不差,也能另辟蹊径。此种配方利于伤病救急,萧凌风便保留了原本的滋味,也是为了延续对师父的思念。
那人将葫芦扔回给萧凌风,道出与葫芦主人多年前的一段渊源。
他名唤曾祈年,家乡本在峦州。九年前全家葬身于水灾,还是少年的他挣扎到岸边,筋疲力尽。勉强醒来,却又染上瘟疫。恰逢石秀林带领药王谷弟子在疫区救人,曾祈年有幸得救。他活过来后欲拜石秀林为师,石秀林看他根骨上佳,跟自己从医浪费了资质,便教他一套身法,送他一封推荐书信,让他去寻道门正宗玄通派。能不能从疫区安全出去,找到玄通派的山门,能不能拜入玄通派门下,就看他的造化了。
萧凌风心想,师父活人无数,不知有多少人欲跟随他而被送走,自己当年又是如何入了药王谷,实在想不起了。
因为有一套轻功傍身,少年跋山涉水寻找玄通山。遇到山匪、盗贼、山洪、地动……心中就一个念头,“快跑!”凌霄步也算是天下绝学之一,曾祈年日日习练,身子骨愈来愈灵活、强健。他命数不错,虽吃了不少苦,终于进了玄通山,见到玄通派掌门玄德道长。
玄通掌门游历江湖时曾经身中剧毒,命悬一线,被路过的石秀林相救。此时无论感念石秀林的救命之恩,还是相中曾祈年的根骨,已经数年不收徒的玄德道长收下了他,曾祈年顺利成为入室弟子。他也争气,在玄通派只待了短短七年,内外兼修,进境飞速,很快就在同辈中脱颖而出。
大虞皇室每隔十年会到江湖名门大派中挑选大内侍卫,充容皇宫武力。两年前正是一个十年之期,大内总管亲自到玄通派挑了十余人,曾祈年是其中之一,被分到了康王府。适才在知悦轩外认出路过的萧凌风腰后悬着的药葫芦,便跟踪至此,问询他石谷主的近况。孰料,一别竟是阴阳路,黄泉碧落不得见。
曾祈年上下打量萧凌风,问道:“你一个药王谷门下,怎的不入太医院,却投了瑞王府?”
萧凌风并未全然信他,随口编个幌子将此事略过。
楼心月摸到文凤栖所在的郁离馆,此处守卫较少,楼心月透过竹缝看他作画。
此人果然事事讲究,所用物品,无一不精。绘画时,手持界尺,勾线填彩,丝毫不苟。画面端庄,经营细致。宫内配备了全套作画材料,他偏特立独行,笔砚水洗、矿石颜料,皆为自备。侍童肃立一旁,随时为他递上所需之物。
楼心月一时倒未觉出他有模拟郎溪山人画法的迹象。
“让一让!让一让!谁中毒了?”
楼心月耳尖一动,听到有人在馆外大呼小叫。
文凤栖蹙眉不悦,吩咐仆从出去赶人。
楼心月潜到馆外十丈之地,正见去过见微园的小太医齐云志身背药箱拨开人群,那地上躺着个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的公子。
“太医院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年轻的太医?靠不靠谱啊?”周围人群喳喳乱语。
齐云志白眼一翻,一针扎向倒地公子的人中,冷漠地道:“他摸过颜料没洗手就吃东西,颜料中毒的。”
此次雅集,太子考虑到京中贵人来的不少,除了安排羽林卫防护、书画行会打理,还命太医院派人来应付突发事件。齐云志初出茅庐,艺高人胆大,也在其列。
曾祈年跑回知悦轩,不敢离康王太近,悄悄站在门边,对着手哈气,又凑到鼻尖闻闻。
康王慢悠悠道:“怎的带回一身酒气?”
曾祈年暗道:他这鼻子也太灵了吧?连忙回禀:“属下适才小解,见羽林卫收了奕王带的酒。属下跟随到放酒之地,偷喝了一杯。”
康王瞥他一眼,冷笑道:“你倒是大胆。”
曾祈年嘿嘿傻乐。
康王挥袖,“离远一点。”
曾祈年乐得离远,转身站去轩外。
楼心月再去崔道之所在的雩风轩,此处又是一处清幽地界,人烟稀少。
轩内摆了三张画桌,崔道之与两位司艺默然作画。四寂无声,偶有鸟鸣。年轻的那位司艺探头去看,立在石柱上的黄鸟悠闲啄着自己的羽毛。年轻司艺抬头望一眼上官,在画面上添上一只鸟。另一位司艺也望一眼上官,将那年轻司艺画进笔下的花丛中。两人眉来眼去,崔待诏不为所动,径自一边思索,一边设色。
楼心月赫然发现,崔道之的笔法竟与郎溪山人的画法有几分相像,用了相似的云头皴和雨点皴,设色的层次、选取的颜料,均有模仿之嫌。
紫玉楼中,每层有序排开一幅幅书画,或挂于墙上,或铺于桌案上,每幅雅作旁皆有太微城书画行会的人侍候着。若有来客相中某幅书画,立时找来卖主交易,登记造册。所谓义卖,所得款项,皆用于此次赈灾。义卖的主要买家便是进得园中的王公贵戚、富商巨贾了。有些富商不为收藏,只为将书画带出,以翻倍的高价转手。
蓝山雪佝偻着背,手中转动两只大核桃,竖耳听行会中人给来客细细讲述楼中书画的来历。
萧凌风走马观花,很快看完三百余作品,假作无意走到蓝山雪身旁,“卖出多少了?”
“大半吧!喏,这里,”蓝山雪指指画幅下脚,“卖出的书画,这里贴了红签。”
萧凌风点头,“你可看到可疑之人?”
蓝山雪木着脸摇头。
萧凌风心中揣度,早先让楼心月按照他的描述,画了郎楚意的画像,叫几人记住。适才在园中与花月二人也碰了头,几人在园中游走,皆未发现形似郎楚意的人,萧凌风愈加心忧。
萧凌风问道:“行会打算几时拍卖今日书画?”
蓝山雪看看透窗的日头,“酉时开始,还有一个多时辰呢!你再出去转转。”
“行吧!”萧凌风大步流星,转身出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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