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夜深敷帕不愿走

客栈的灯火正映出素远面上焦急神情,可简亦柔低垂着头,并未瞧见。扶膝一礼便又朝前头而去。如此过,素远正见简亦柔侧脸上,那是一趋近于完整的掌印。简亦柔的脸本就极小,那掌印甚都刮过简亦柔的耳边。那左侧耳朵也是通红通红的。

素远一步跨前,伸手拉住简亦柔。“亦柔。发生何事了?”

“无事。我自行可以。不劳烦了。”简亦柔轻轻收回手来。

白沭瞧见简亦柔走过自己身前,急忙走向素远。瞧着素远的神情并未说话,反身进了客栈。几个喘息的功夫便出来,同已跟在简亦柔身后走远几步的素远快声道:“萧府未在此居住,表小姐是来住店的,客栈老板说无空房了。”

素远呼出口气,仍在后缓缓跟着简亦柔。她步子并不快,沿街缓慢而行,遇到客栈便走进去问。但都无有空房。

萧兴昌、萧建章两人趁夜才从兴昌酒馆出来,回萧府的路上也见简亦柔。正要过去,却被萧府随从拦住:“二位少爷,大少爷让您二位不要插手。”

萧建章问:“不插手是何意?就让亦柔大夜里在街上走呀?这是为何?”

“小人也不知。大小姐也非孤身,大少爷在那......”仆从一指远处巷子口。

一旁暗处,萧家严正现身影,却不是看向萧建章二人。而是瞧着前方。素远便带着随从那般在后跟随这简亦柔,萧家严面上更加冷峻。问着身旁:“前头还有几家店?”

“还有两间。但最后那间还未去打过招呼。”手下回。

“最后那间不要去打招呼了,便让她在那吧。”萧家严道,仍在后瞧着她们。那目光更多的是看着简亦柔。

简亦柔又被客栈老板拒绝,明明瞧着都未有几盏烛火,怎就都客满了呢。不禁失魂落魄的再次走出客栈。

素远却是急忙走过来,小声叫道:“亦柔。”

简亦柔还未下客栈台阶,便应声抬头去瞧。

素远自这条街尾处就一直跟着,此刻从简亦柔左侧过来,那目光自然而然便落在简亦柔左脸那巴掌印上,那鲜红鲜红的印子,似不停地戳着素远的眉头逐渐紧蹙。

“你们萧府那么多口子,不会都住在客栈吧?没租个院子吗?夜深了,会不平安。我便多走些路,送你回家吧。若官府的瞧见你孤身一人也会盘问的。”

简亦柔闻言咬着唇,鼻尖骤然微红,眼里满是泪,却似极力忍耐一般。这般素远全看在眼里。

“亦柔。兄长送你回家?”素远语气轻柔的说着,目光一刻未离开简亦柔。

简亦柔终是忍不住,满腹哭腔说道:“没有家......可以回。”

只这一句,素远也似破了防备一般,一脚迈上两阶台阶,展开单臂一把抱住简亦柔在怀。轻轻拍了两拍。“回我家。你认我当兄长的,我素家便是你家。”说完强拉着简亦柔的手腕便下了台阶,朝着素府方向去。

萧家严在远,完全听不清两人的话,只瞧见简亦柔哭了。素远抱了她一下,两人不顾大街与嫌隙,一前一后拉着而行。

重回素府,还是侧门偷偷进府,还是那个西边宅院。进到房间里后,白沭极殷勤的点上烛火,又不停的道:“表小姐快进房吧。这次没有那般大的灰尘了。少爷隔几日便让幼仪过来收拾呢,所有物件都未动,就备着、恭候表小姐回来住呢。”

素远一边说着白沭“聒噪”,一边朝白沭笑而点头。但手却一直拉着简亦柔的手腕,并未松开。怕再抓疼简亦柔,刻意避开她手腕处所带镯子,可这次带着的并非珠串却是金镯子。

简亦柔闻言只淡淡的回:“多谢。”

素远打量了一圈房间。幼仪果真听话,这可真是全数保留,那坏了的椅子竟也靠在墙边。才松开简亦柔的手腕,便道:“我叫幼仪过来侍候你沐浴更衣安寝......”

“不必了。我有些累了。您先请回吧。”简亦柔说得极其客气。

素远瞧着简亦柔,她果真未称一句兄长。“亦......亦柔。”

“也劳累您了。”简亦柔扶膝一礼。

“不劳烦。我......”素远还欲说什么,可简亦柔却一伸手把他往外请。

素远便真的走出了房去。随即简亦柔便关上了门。虽是轻轻一声,却叫素远立在门前有些无措。心道:这小丫头明显就是气着。明日再说吧。

还未走出多远,便听到房内强忍耐着的哭声......故作离开的脚步之声。房内哭声渐大......素远不禁隔着窗看向房内。

简亦柔在房哭着,忽而又听到脚步声,急忙止住。轻敲房门的声音......

“谁?”简亦柔的话全是鼻音,连自己都很难听清。

仍是敲门之声。

简亦柔以为是幼仪来了。便说了一句:“不用,你自去睡吧。”

“亦柔,是我。素远。”素远在外回道。

“什么事呀?”简亦柔问。

“开门。”见简亦柔无有动静,素远又问:“你已躺下了吗?若已躺下了就盖好被。我可自推门进来了。”

吱嘎门响之声。素远并未直接进房,而是在门口又站了一会。才端着水盆搭着帕子进来。瞧见简亦柔也并未躺下,只蹲坐在地,背靠在床榻边上,此刻半张脸埋在臂弯下,而双臂正抱在一处搭在双膝上。脸上尽是泪痕,眼睛都哭肿了,说不上的可怜模样。

素远端着水盆直至简亦柔身前才放在地上。自顾自投了帕子,那冰凉的井水,触之甚冰骨头。拧紧水分后折了两折,才递给简亦柔。

简亦柔伸出一只手接过,却先擦了泪。

素远轻轻一笑,伸手抢过帕子,翻折了个面却是自拿在手中。顺势侧坐在简亦柔对面。

简亦柔略有些不明所以,大力得吸一吸鼻,抬头看向素远。

素远瞧见简亦柔正好抬头,便把左手伸将出去,略有些迟疑,还是用食指勾起简亦柔的下巴,右手帕子正按在简亦柔侧脸之上。“傻丫头,给你敷脸的。疼不疼?嗯?自小没挨过打吧?这般便没那么痛了。”

瞧着简亦柔这番模样,就能想到小时候,她每每哭来都十分难看,脸都皱到一处。但上次她也是在这房中,那硕大的泪滴,那般顺脸滑落之时,那眸子还晶盈盈的瞧着自己。就如眼下这般......左手指肚轻轻碰掉简亦柔眼角还颤巍巍欲坠的泪,随后急忙收回左手半搭在身前膝盖上。随着手中毛巾渐有温度,素远才发觉自己一直这般瞧着简亦柔。不寸眼珠的,怪不得简亦柔渐红脸颊,微低下头去。

素远再投帕子,仍敷其面上才道:“亦柔......抱歉。那日真饮多了。说了那些混账话,既不是有心的。也都不是真的。不是故意说那些话伤害你的。我也没,没那般厌恶你。我下了学便来找你,可你......你这一年去哪了?我派了好多人四处找你呢。你怎的都不来找我呢?你钱银都未拿,怎么生活的呀。”一看简亦柔这浑身穿戴也不似缺钱的主,又道,“我......我知你家的事了。抱歉。我......你还......”

素远本想问,你还认我当你兄长吗?可还未说出口,便想到,她若是不认了,那自己岂不是日后什么都不是了。她本就找回了自己家,有自己的亲兄长,只是不知为何在街上不肯回去,可能只是同年初的自己一般,吵了架,拌了嘴罢了。若自己劝说通了,她也就回家了。如此,忽而什么都不想问了。

拿下帕子,仍自行投了投。瞧着帕子上并未变色,脸上也未有其他痕迹。这......她未施粉黛。

简亦柔伸手要接过,但素远只道:“水凉,别沾手了。”

又不顾简亦柔要自己拿着帕子的手,反替简亦柔拿着帕子敷着脸。眼眸虽不再直直盯着,却也不免时常瞧着。

简亦柔感觉到脸上也无那般疼,便道:“多谢收留。我明日便走。”

素远闻言忽而一慌,未曾想只等来简亦柔这一句。急忙拉起简亦柔的手腕,便让简亦柔自行拿着帕子,只道一句:“时辰不早了,安寝吧。”急忙站起身来,又怕简亦柔说出旁的,又急忙道,“明日客栈也不定有空房。何苦费那银钱。先住下,再行论吧。”疾步离开还反手带上房门。

简亦柔瞧着眼前的水盆发呆,渐平稳的水面能浅浅的映照出此刻她的面容。

素远手放在门上良久,夜风阵阵,他却迟迟未动。房中毫无动静,良久后才回房。晚间辗转,皆是思量明日如何同简亦柔再行致歉。不能散学再去了,她指不定会先走的,必得一早就去。夜间问了两次时辰,还千万叮咛守夜的要比平时早两刻钟叫醒自己。

食早膳时一直给白沭去着眼色,白沭仿若未见。直到简大人夫妇离席,素远才急切的问:“你着人送了餐食没?忘记问她昨晚可食过何。”

白沭悄悄回:“幼仪晨起便去洒扫,未见人。表小姐已走了。”

素远听闻,箸本夹着菜也只放入碟中,低下头来兀自喃喃:“这般早便走了呀。可我还没去呢。昨晚去说便好了。”强装镇定,又食了两口才放下箸。“走吧,早些去学堂。她说不准已去了。”

白沭拿着书匣,随着素远出门。还未走出素府院子,打了个转,又转回西苑。“少爷。”白沭悄悄说了句,“表小姐都离开了。”

“我知道。”素远回,仍是走了过去。孤身进到房内,房内无人一目了然。除了近门位置多叠了一空置水盆外,仿若昨晚便是一场梦。转过身,拉开柜门,内里衣物也全未动过。瞧着那折痕,简亦柔便是都未展开瞧过。

“唉呀。表小姐,无事吧?”白沭忽而在外院一声惊呼,素远急忙拉开眼前另半扇门出去。

瞧见白沭扶着跌在院角处的简亦柔。她虽摔了,左手却平举着几簇梅枝,皆是含苞待放的模样。还是昨日那身衣裳,裙摆处方才似摔了一般,蹭了处黑色。此刻她正用右手手袖掸掉裙摆处的土灰。

“你去哪了?爬墙摘花去了?自小也没这般淘呀。没摔伤吧?近处也未瞧见花呀。”素远问着走过去帮简亦柔掸掸裙摆,那料子却是极好,手触之便生温,瞧着料子也不厚。

简亦柔瞧着二人面上微红,才道:“你们来的好早呀。我起身后去找客栈住宿,还是没有空间。我又不好同人挤通铺的。那我宁可睡街上......我本想......悄然的回来。没成想才进院子你们都在......”

素远渐生笑意瞧着简亦柔。

“也不好白住的,就......”简亦柔递上手中的梅枝。“还未开呢。也是好看的。是吧。”

素远目光才落那梅花枝上,瞧着才有粉意的梅苞,因举着梅枝而冻得微红的手指,随后便见简亦柔那身小衣正映衬着梅苞,如此目光几转再回简亦柔的面上也不过须臾之间。随即应道:“好看的。”

简亦柔更把梅枝递过来:“那都给你。莫要嫌弃,正好看两天便弃了吧。左右也开不了花了。”

“嗯。”素远应了一下伸手接过。

简亦柔的手只拿在树枝下头,上方有大段空枝,也未见横生枝杈。素远是瞧着空处抓去的,却不知为何伸出的手莫名便往下了,比简亦柔大出好些的手直接覆盖在简亦柔半只手上。

简亦柔慌忙便要撤手。

素远却是用力按了一下才松了劲。正好简亦柔此刻松脱。“抱歉。”素远淡淡的说。

简亦柔摇头,并未在意。

“你早膳食了吗?”素远问。可瞬而同白沭道,”把梅花送回房去,她们自会料理。再寻些吃食来,时辰也不早了,一会还要紧着去学堂呢。”

简亦柔的目光依恋的瞧着白沭接过梅枝去,自己瞧着这梅好看,攀上树费力折的。房里的丫鬟会怎办处置,顶多便是摆两日就丢弃了。便如同自己原先费力搜搂用尽心思送给素远的物件一般。

那时住在此,便问过幼仪。她不知自己是谁,甚至素府上除了白沭一人,根本全都不知。素远未在府上提过自己半句。府中却知少爷极得闺秀之心,凭白会拿回好些玩意。吃的多是给了她们,用的多给了白沭。少爷自己倒没留着什么,甚至少爷还提过十分厌烦她们,统统认了姊妹。出凌洲之时,少爷一股脑的让她们把余的物件都丢弃了,就余几本书和几件衣裳,行装很是简便。

简亦柔才知,自己不过也是那芸芸中一位闺秀罢了。其实那早的话,自己早从旁人口中得知了,可自己非要听素远说一回才肯正视罢了。原是自己该,不怪他多想自己设局骗他收留。

素远又似同简亦柔说又似同自己言,“这位先生甚是严厉呢。迟了也要罚手板的。”

简亦柔却淡淡的说了句:“不饿。我......衣裙脏污了,去了也是对先生不敬。”

素远一听,急忙拉着简亦柔朝着房内去。边走边道:“这你不必忧虑,我之前给你做了几身衣裳。虽没你这身华贵,却也是按着你那时尺寸做的。你挑一件中意的换上。”素远一把推了简亦柔进房,顺手带上门来,“我在外给你把门。你放心换。”

简亦柔并未挑选,便拿起叠在最上层的那套衣裙换上。衣裙料子略厚,周身皆是粉紫,只是里外衣衫颜色略有差异。却不知为何层层叠叠的,衣带极多,都要绕糊涂了。竟还有博带?瞧着这样式颇有些古衣的模样。这般宽袖博带,反同那日那舞衣略有异同。只一为薄纱,一为冬装。

正琢磨着,要否换一身时,却是瞧见柜低下格,那舞衣?一把抓在手中,不顾桌上还有博带未披,便拉开了房门。

素远本背立着门站立,听到开门之声正回转过身。不禁去打量着简亦柔身着新衣的模样。

简亦柔却是急道:“这怎的还在这?不是让幼仪烧了吗?”

“没,没舍得。”素远落在那舞衣上。

“什么?”简亦柔并未听清。

“没得空。她。”素远改口道。

“那也不成。还是要尽快烧了的。做饭时的大灶底便成。官府未查是因行刺本就是官府做下的事,可知县任期几年一换,若下届来的知县不知情,瞧着挤压的案件再查定是要翻的。那......这便是线索呀。这件衣裳是官吏特制,与寻常衣衫不同。查到便要被株连的。”简亦柔急忙道明厉害。

“官府做下的,你是受了官府的命?”素远一下抓住重点。

简亦柔才似反应过来。急忙以手背挡在面上。忽而放下又道:“是谁又何妨,皆是用后即弃的主,官府的又如何。”

“我知道了。一会白沭回来我便吩咐他。”素远说着却又不免看向简亦柔身上这套衣裳。觉得少了什么似得,朝房内一瞥,见桌上博带被置在那,便径直进房拿起,左右手皆拿一端,转身便从后往前披在简亦柔两臂臂弯之处。

此时只是无人瞧见罢了,要非如此,第三人定以为素远在后环抱着简亦柔。

简亦柔也并未料到,转而抬头看向素远。

素远也在后居高瞧着,两人之间极近暧昧之色。

素远从眼眸自然而然瞧向那唇,正闪过一丝念想还未行动之时,听到有人走步的声音,该是白沭回来了。素远急忙收手于左右。预备朝着门的方向走出,谁料脚下一滑,便踩上了简亦柔的裙摆。重量骤然压过来。

简亦柔瞧素远打滑,急忙伸手拉他,却因力量悬殊,裙摆还被踩着无从用力。只得被重量压着朝下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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