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杯,两杯,三杯。
三种颜色的牡蛎子弹头吞下肚,何乐与何悲的身下各自出现一个圆阵。眼看从那圆阵的正中心无中生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点光芒……最终汇聚成两尾鱼形,首尾相互追逐。
就在两人错愕之间,两仪化为四象,周围的景色已然化为一片混沌。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何悲的脑海中,师傅熟悉的的声音变得飘渺起来。
何悲看到自己的身体开始消失,他想说些什么,却觉察到口唇却已被混沌中的神秘光芒吞噬,无法张口。他本想说,姐姐,快逃!让我一个人来面对这千年的无限炼狱……
然而他现在却无法控制身体,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
须臾间,何悲的道魂就被光芒析出了肉身之外。此刻,他看到自己的肉身只剩下一个轮廓,而轮廓还带着错愕的表情和紧绷的喉结。
他对面的姐姐,何乐,还僵坐在沙发上,手柄还在手里,表情就好像一条刚被钓上来的鲷鱼。就算只剩轮廓,也还能看出她瞪大了眼,张着嘴似乎正要呼唤什么。而她的道魂显然已不知去向,因为躯体的轮廓正快速地黯淡下去。
眼看着姐姐的轮廓逐渐消失,何悲心底顿时涌起无限酸楚与悔恨,为什么他没能一个人完成师傅交给他的任务?他再也看不到姐姐的笑,听不到她叫他的小名,再也没有被她摸头那一刻的宁静……
此刻何乐的声音却突然传入自己的“耳中”,带着几分不悦:“逃?逃去哪里?悲贝,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秘密一直瞒着我?什么是千年无限炼狱?你打游戏打魔怔了吗?”这一连串的问句却让何悲闻言又惊又喜,一时语塞。
“悲贝?悲贝?!回答我,不要装死!!!”姐姐的声音怎么听都应该算怒吼级别了。何悲沉默半晌,他陷入了冥思——原来灵犀此刻还能用?刚刚那些关于千年无限炼狱的话,自己明明并没能说出口啊!但很明显姐姐还是听到了。
他心下一凛:难道自己刚才发动了灵犀?大概是情急之中的本能吧?他原以为这次任务失败了,按师傅说的惩罚,就此会失去肉身,道魂将在无限炼狱中徘徊,这下还不小心连累了姐姐……但如今竟然他们俩还能用灵犀来沟通?
思索至此,心中虽有千言万语,但何悲只答了三个字:
“我没死。”
何乐被气笑了,看来这是她弟弟本尊的回话,不会是什么邪道冒充的灵犀传言。但她思考片刻立刻又问道:“那我死了吗……?”可等了好一阵,却没有听到何悲的回应。
没有更多思考的时间留给何悲了,因为姐弟俩此时再无法通过灵犀感知彼此。他们的道魂正在这诡异的两仪所生四象中旋转着,扭曲着,虽分崩离析,却又未失原型……
“在此境界中,天道逆行,日月星辰皆复始……”散木道人悠长的声音就像遥远处传来的铜钟声一样,何乐与何悲两人的道魂就此来到了另一世。
……
“……那我死了吗?”何乐想到这里,蓦地睁开眼,却看到一个的陌生中年男人的模糊面庞,似乎正涕泪交零。她惊恐万分,下意识地要躲避,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她不但无法坐起,连头都抬不起来!
……难道我被麻醉了吗?她心下一凉,更加害怕了。
她勉力把模糊的视线转了一圈,看到一双小拳头,其中一只紧紧抓着一小块看起来像是布片的东西。周围的一切看起来竟然都是黑白的。
……怎么?这是我的手?肉乎乎的小手正握着拳头。天啊,我被缩小了!……不对,这是婴儿的手。我又开启了谁的望生之门吗……?可是感觉和之前都不太一样……
她用尽全力却怎么也打不开紧握的拳头。
“这是先天性反射,是神经调节发育还未健全的表现。”何乐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一句话时,自己不由得愣了。
这是什么意思?……反射?神经?这些奇怪的词好像代表了什么,但好像又想不起来……
好困,还是先睡一觉吧。
她完全不能控制涌上头来的困意,乖乖闭上了眼。可偏偏此时脑海中却又忽然闪现了奇怪的画面,那是一个宽衣大袖的胡子叔叔,手持一枝马尾巴……
哦不,她又记起这个胡子叔叔的恼火表情:“拂尘!这个叫拂尘!!”。但那个有点模糊的画面一闪即逝,现在脑海中的胡子叔叔正淡然自若地立在一棵古松的枝头,背后朗月一轮,眼中似乎有奇妙的光芒。
只听他念道:
“静夜思故乡,虚空映玉光。
寂寥星汉远,渺渺银河长。
无尽离愁中,有心问苍茫。
真相昭明时,七星伴月旁。”
……这是什么?何乐听罢变得更困了,“……真相昭明时,七星伴月旁……”她心中重复着,渐渐地失去意识。
中年男人低下头,一滴泪水滴在怀中安然睡去的婴孩冻得红彤彤的脸上。这名刚刚吃下了第一顿也是最后一顿母乳后,正满足酣睡的女婴,便是何乐这一世的肉身。
男人转身把女婴交给候在身边多时的乳母,走进隔壁透着寒风的书斋中,在案前缓缓坐下。他看着青花瓷油灯呆坐了半晌,终于提笔写下:
“乾隆九年,岁甲子,吾女晓荷诞于正月初七卯时。”
或许是穿窗而入的寒意彻骨,他写得很慢。写毕一句,停顿些许,又继续写:
“同日酉时,爱妻纪荷卒” ……此时又一滴泪水落在淡黄的竹纸上,取代了句点。
男人颓然扔下兔毫笔,笔锋的墨汁在老榆木的纹理上散落成一朵狰狞的彼岸花。他的左手紧握了右拳,两手贴近额头,终于放任自己的泪水奔流。
这一支笔,刚写下生,又写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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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探凶宅
「人有见识,就不轻易发怒;宽恕人的过失,便是自己的荣耀。」
——所罗门《箴言》(19:11节)
京大附属第七医院的VIP分部,何乐刚刚下小夜班。
她迅速脱下手套和无菌手术衣帽,扔进医疗废物收集桶,然后去洗手。何乐一边洗手,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现在是初冬,但她的头发已经被手术帽闷得透湿,汗水正沿着额前一缕紧贴额角的碎发流下来。
她抬手用衣服的肘部擦掉汗水,从镜子中瞥了一眼身后的电子钟:01:15。今晚不算太顺利,但也没拖太久。
何乐把滴水的双手伸进烘手机快速搓了几下,就大步走到储物柜前打开柜门,从格口拿出一瓶干洗喷雾。把瓶身上下摇晃几下,对着湿漉漉的头发一顿操作,瞬间她又变回了那个小护士们口中的“全院最飒的乐姐”。
何乐最讨厌别人赞扬她的容貌。
但凡有不识相的人夸她是“美女”——就算是礼节性的恭维,都会被她报以凌厉的眼神。通常那些人自会知趣地闭嘴。
于是最开始在心外科有几个特别活泼的小护士贴心地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最飒的乐姐”,以区别于科室里另一位也是单名一个“乐”字、年纪与何乐相仿的女医生。
小迷妹们看何乐对这个叫法没有异议,她们的粉红泡泡心就一发不可收拾,叫着叫着就又加长成了“心外最飒的乐姐”。
小护士们口口相传,短短3个月,何乐就成了“全院最飒的乐姐”——现在她换了科室,但这个叫法是可以不换的。
尽管京大附属第七医院的在编人数加上行政人员大概有近千号人,也并没有谁跳出来对这个叫法表示异议。
毕竟,何乐真的和“飒”字很搭。
何乐换好了私服。她背上略显旧的海军蓝色双肩小背包,走出VIP分部的大门。
缓坡下,有一位身形高大的黑衣骑手正侧身靠坐在摩托车上等着她。他的头盔既不是黄色,也不是蓝色,又不是绿色,更不是紫色。
他戴着一顶透明头盔。
何乐看到他的头盔时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这是哪里搞来的啊?真的能防撞吗?小心交警抓到你扣分。”
因为头盔全透明,可以清楚地看到黑发骑手狠狠地翻了个大白眼。
骑手没好气地说:“蚂蚁那边开发的新产品,说让我先感受感受。专利申请还在报,不过你放心,质检都通过了,符合国标。”接着便递过来另一个透明头盔。
“行啊,咱们俩当小白鼠。”何乐接过头盔戴上,扣紧,拉下挡风镜。然后她愣了一下,问道:“这玩意……还带了头显功能?它问我要不要连接手机蓝牙。”
骑士已经启动了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轰轰响起,他提高嗓门答道:“嗯,是啊,大忙人你快点,连好了我们就出发。等下路上可没空让你拿手机,我们恐怕得上90。”
“90?你疯了吧?”何乐提高声量抱怨着,手指快速在手机上操作。
即使是夜半时分,交警们大概都下班了,但以90公里的时速在这个大城市最核心地段的商圈里狂飙,那简直是飙车党一般的幼稚行为。
“放心吧,我的小茄子开到90也是稳稳的。而且,谁叫你这么慢?不是说好了1点见的。今晚过去看了,后面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哪。”骑手委屈地说。
“我连好了,咱们出发吧。”何乐把已经开始接连冒出信息推送气泡的手机塞进紧身牛仔裤的口袋,然后抱紧了身形高大的骑手,身体尽可能贴近他的后背。
冷风吹拂的深夜,一辆紫色和绿色相间的摩托车驶过街头,后座乘客的长发和长风衣后摆飞扬。低沉而规律的轰鸣掠过这个不夜城的大街小巷,几乎没有停过。
因为现在通过头显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前方3公里内每个信号灯的情况,小茄子的骑手根据手机app推送到头显提示区的建议车速,很好地把控了自己的时速——一直在绿波带里疾驰,时速也始终保持在某个区间段,总之一秒都没花在等灯上。
何乐环抱着黑衣骑手的腰,两手微微交叉,紧紧贴着他的冲锋衣前襟。透过透明头盔,看着满眼的霓虹灯牌逐渐变少,直至只有路灯在稳定的时间间隔中不断出现。
何乐在这一路上的十来分钟里,通过头显和同事们发了五条信息,接了一个电话,非常符合她一贯的“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以外不存在下班”的拼命风格。
距离城中心大约15公里,一栋6层的商业楼,在一片豪宅区的边缘,这个楼显得很不起眼。紫绿配色的小茄子就在这里停下了,熄了火。
“就这里。怎么样?”骑手的语气中意外地并没有带着一丝得意,听起来倒是有点不爽。
“嗯,这个选址很有眼光。”何乐搓了搓手,摘下头盔,向上撩了一下颈后的头发。
她打量着眼前这个还没摘下“SUPER STAR GYM”(“超星健身房”)招牌的临街铺面,招牌的灯没有亮,大门上有封条残留的痕迹。
店面目测有2000到2500平米,在这个黄金地段想必租金不菲。不过何乐并没有继续追问租金的价格,因为她知道,燕知非不缺钱。所以显然他也不是带她来看这租金是否花得值的。
燕知非是她的高中同学,比她大两岁。高一入学之时,班里每个人都要自我介绍。当纤瘦的何乐在讲台上说“我今年14岁”时,坐在最后一排的燕知非就知道,这个小女生有故事。后来被他问出来,瘦瘦小小的看起来还没发育的何乐,在小学时跳过两级。
何乐从高一开始,就和燕知非形影不离,同学们都觉得他们俩肯定是早恋了。但看在两个人频繁在年级第一和第二上来回争霸的份上,连情商最低的老师也没好意思拆散这对金童玉女。
只不过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他一直想成为她的男朋友,但对她来说,他始终只是个男的朋友。
对何乐来说,燕知非的闪光点确实太多了。燕知非是个从小就衣食无忧,顺风顺水的孩子。宽松的家庭氛围,让他有着不可思议的松弛感,和无论做什么都过于执着的何乐简直是两个极端。
何乐时常会觉得,这个无论何时嘴边都挂着淡定微笑、半开玩笑地追求了自己101次的同学是天底下最有意思的人。但说不清为什么,她始终没有想过要让自己和这世间的谁有更多的牵扯——直到好多年后,她才明白这其中其实也有命中注定的成分。
“非非,你之前说,打算把这里改造成武馆?”何乐单刀直入地问。
燕知非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招牌,并没看何乐,但他也回了个直球:“嗯,今天上午让装修队进场开拆了。但今天下午,我感觉这里有点问题,就让他们先停工。总之,你现在跟我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至少要让何乐知道这次请她来究竟是为什么。
毕竟,也就在这之前大约8小时,正准备值夜班的何乐收到了一条信息:“乐乐,今晚等你下班了,1点在医院见。陪我去看看新租下来的场地。”
何乐跟着燕知非走进了由于失去人气而变得有点沉闷的健身房。
燕知非进门后停下来,反手按下一小排开关,一些灯带亮了起来,空荡荡的健身房里现在没有任何器材或设备,地上还留着一个曾经是前台的痕迹。
灯带开关旁边的液晶温度计显示,现在室内温度只有16摄氏度。
“这边。”燕知非神色凝重,他简短地说着,一边往健身房最里侧一个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走去。
何乐看看柱子上的指示牌,这个方向是淋浴间。她跟了上去,走了几步突然停下,皱眉头:“这里……”,但犹豫片刻又快步跟了上去。
原本的淋浴间绝大部分隔断现在都敲掉了,现在几乎被推成了一个大开间。不过墙上那些崭新的银色莲蓬头和不锈钢置物架都还没拆,满地都堆着还没来得及运走的碎砖、水泥块和各种工具,几台小推车东倒西歪地放在地上,一眼看去像个倒闭了准备拆掉的大澡堂。
澡堂这种存在,对于何乐来说不算陌生。小时候,她曾随着父母辗转多个城市居住,这种老少胖瘦都坦诚相见的大澡堂也是见识过的。
比较突兀的是,“大澡堂”正中间作为干湿分离的大隔断墙有一小段还立着。或许是破坏工作来得突然,墙皮有些气泡鼓起来,好几条大裂缝肉眼可见。
墙面上还有几处钉子留下的痕迹,估计前面曾挂过装饰画吧。何乐观察了少顷,表情变得严肃,眉头紧皱起来。
“乐乐,你也闻到了吧?”燕知非看着她,同样是一脸严肃,“这个味道是……”他压低了声音。
“尸体!!”两人异口同声说。
“……体……体…………体……………以…………………以………………………”回声在几乎全打通的大澡堂里回荡着。
燕知非指了指那段在澡堂中央唯一伫立的半段隔断墙,然后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把直径十几厘米的重型锤子,双手握紧锤柄挥起,对准了墙正中央一锤抡去。
“DUANG——!”墙裂了,然后扑扑窣窣掉下几大块墙皮、碎砖和水泥渣,飞溅起白灰。
大半截墙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空洞,过于独特的气味现在奔涌而出,更加浓郁,中人欲呕。
燕知非单手提着锤子,眯眼看着那个带着裂缝的空洞里爬出好几只苍蝇,倒抽一口冷气,然后干呕了一下。“这……!”他另一只手赶紧捂住了口鼻后退了几步。
燕知非余光瞥见在一旁稍远处的何乐已经把长发绾起,正在迅速戴上装修队搭在小推车上的劳保手套和护目镜。
“乐乐你不要破——”燕知非话音未落,只见何乐已经拿起一台电锯,大步走上前去开启了电锯,从刚刚被燕知非砸开的裂缝下手了。
没找到放楔子的地方,就和第一章一起了……
……第一章好像不小心写得有点太惊悚了?后面会好些的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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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探凶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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