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木道人示意何乐坐下,她想了想,终于还是在小茶几边的一把樟木椅子上坐了下来。现在她最想知道的是,这到底是游戏,还是真实?
然而面前这个拿着马尾巴的胡子叔叔开口说的话,让何乐立刻忘记了本想问的问题。
“何乐,你昨天开启了六次望生之门,这里面除去一次慧之门,都是常之门。”
“……什么?”何乐听得一脸懵。她昨天确实开启了六个婴儿的望生之门,其中有一次她印象极其深刻,那是个混血女孩,天资聪颖。
因为她还不到五岁,就在一间国外的小学入读了,周围的同学都比她高一个头。小小年纪能写三种语言的字,还经常帮同学解答问题,同学们都爱跟她一起玩。
她的妈妈看样子是单亲把她带大的,平时自己还有大学里的学业,因此家里偶尔出现一位老人或者是保姆在帮忙。但是,这个孩子的人生,她没能看到第七年。因为在第六年,她就住进了条件似乎很好的外国医院。几乎整个六岁,都在看白白的天花板,旁边挂高的输液瓶和各种仪器。
几乎整个六岁,没有一天能穿上漂亮的小裙子,去阳光下奔跑……
何乐很难忘记透过模糊的视线所看到的,那位单亲妈妈哭肿的眼睛和抓破的裙摆,以及最后那一片……长久的黑暗。
散木道人开口打断了她的恍惚,只听他接着说下去,
“何乐,你要记住。望生之门分为九等:玄之门,妙之门,朴之门,仁之门,容之门,善之门,慧之门,巧之门,常之门。”
这位胡子叔叔一字一顿,声音不大但极为清晰,
“每一重门,皆是人之本初所注定,却未必是命之所终。此九重门,不重叠,不并列,只可往,不可来。玄之门稀有,妙之门次之,以此类推,常之门则属习见。”
……
听着散木道人念经一样的说道,不知过了多久,何乐在喝了一口茶之后,忍不住揉了揉眼。这时她突然发现自家的榉木茶几又回来了。
何乐赶紧侧头看了看原本在身边坐着的弟弟。何悲穿着那件白T恤,宽松的家居裤,带着一副有点期待又担心的表情正盯着她看。
“姐姐,你放心,我们回来了。”何悲见她一副迷茫,赶紧开口说。
“等等,悲贝,我们刚刚究竟是……?”何乐放下手里的茶杯。方才明明拿着一盏青瓷杯,现在怎么就变成自己平时那个马克杯了呢?
“刚刚师傅讲的那些,你都记住了吗?”何悲却不回答她,直奔他关心的主题。
“嗯……他讲得有点太多了……基本记住了吧。”何乐答。
按散木道人的说法,何乐昨天开启的那几次望生之门,其中的一次让她积累了相当的灵力,这样就突破了她的道心原有的界限,道魂也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因此现在她不但拥有更强的灵力,也能从望生之门中感受到更清晰的未来。
“重点是,你升级了,姐姐!”何悲看起来有点兴奋。
“说是这么说……”何乐面露难色,“可是我没觉得有什么变化啊?”
何悲笑了,“是这样的,姐姐,你会慢慢发现不同的。和其光,同其尘,没有什么变化是突然发生的。”
“那,让我试试看吧。”何乐想了想,决定先尝试再切入一次之前一直让她纠结的那个问题。
何乐闭上眼,放松身体,垂手于膝上,然后屏息片刻,吐气凝神。她感觉这次确实有点不同了,似乎很快就能从记忆的抽屉里找出那段第一次看到的画面。
那七年的回忆里,如果她能看得更清楚一些,一定还有更多线索……
这一次,原本模糊的画面似乎都变得稍微清楚了些,之前看不清那些一闪而过的部分,也有了细节,而且似乎有了些朦胧的声音。
嗯?说起来,拿着粉色大耳狐的保姆薛姐,现在画面明显清晰了一些,啊这张脸……实在有些眼熟。
啊!这不就是,就是悲贝用灵犀传来的那段记忆中,那个戴毛线帽的大姐吗?!
虽然那个毛线帽大姐没化妆,发型也不同,但,眉眼和脸型看起来跟这个薛姐一模一样,这明明就是同一个人啊!
原来……原来是她……居然会是她……!
何乐猛然睁眼,呼出了一大口气,看向一旁的何悲。
“姐姐?”何悲关切地问。
“悲贝!我看得到了!现在看得到更清楚的画面了。”何乐又喘了口气。“就是她。薛姐,我看到了,就是她。她,就是那个戴毛线帽的大姐。”她很肯定地说。
何悲闻言惊讶,“居然是她?”他皱了一下眉,“难道说,她女儿——假如说是她女儿,如果说刚好就是丰强的情人,因为情伤出了什么事,她就去复仇了?”
何乐点点头,“我和非非也觉得可能是这样。”她喝了口马克杯里早已不冰的饮料,“我和非非明天早上会跟你一起去参加胡福平的葬礼,到时咱们看看能不能了解到更多线索。”
何悲也点点头。他明天排的是下午班,刚好能参加胡福平的葬礼。
何乐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临近午夜了。她真没想到,刚才那亦真亦幻的一段,竟然花了这么多时间。她站起身来准备洗洗睡。
“姐姐!”何悲叫住她,“师傅刚刚说的,还差一个道具才能完成任务,就可以拿到生死符了。但那个道具恐怕不是我这边能拿到的。你一定要留心。”
“好。”何乐答应。
但她想了想,虽然冥冥之中她总觉得那根诡异的雕花骨头没办法忘掉,但那可是重大刑事案件的物证之一,就算真的是何悲所说的那个道具,她也拿不到啊。
她选择先不告诉何悲这件事。
次日一早,何乐与何悲刚吃过早饭,燕知非早已在楼下等他们了。
今天燕知非开车来的,他一看到何乐与何悲从公寓门口出来,就赶紧打开车门从驾驶室里走下来,直接坐去了副驾。“乐乐,交给你了。”燕知非把副驾安全带系上,座位向后调整一点,揣起手来。
“好的,甩手掌柜。”何乐笑着坐到了司机位,开始调节座椅和后视镜。
他不喜欢开车,但她喜欢开车。
何悲独自在司机位正后的座位坐好,何乐从后视镜看弟弟也系好了安全带,便踩下油门出发了。
这个墓园虽然在隔壁县城,但紧挨着西京市的边缘。坐高铁当然也可以到,但不是每趟车都停那一站。为了抓紧与乐乐合作的这72小时最后三分之一的每分每秒,燕知非只能选择开车。
燕知非这辆车的动力依然相当可观,在所谓的豪车界也算是前五。平时何乐上班都是走路加地铁,但她喜欢开车。之前假日里,燕知非会拉着她游车河或者去野外兜风,她拿了驾照之后就提出要自己开,因此慢慢地她也就练出来了。
大约一个半小时,三人到了墓园。比葬仪预定的时间早了足足40分钟,但没办法,如果再晚出发,就会被通勤高峰期的车流裹挟,没办法保证准时到。他们决定在停车场里等等。
墓园不在西京市内。因为西京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
胡福平这样的日结工连外包劳务都算不上,在界定责任方这件事上有争议性。一开始刚出事那天晚上,虽然施工负责人和几个工友一起跟着去了殡仪馆,但后面项目方跟招日结的工头就互相推诿责任。
后来工头拿出招日结的登记名单簿,发现在胡福平的紧急联系人这一栏里面,潦草的字迹写着一个“妹”字,但那个手机号根本没人接。最后是项目方那边的法务担心回头万一真冒出来个亲属闹起来的话,可能要引起舆情。
因此胡福平这单事故,出于人道主义也好法务的顾虑也好,很快就跟公司申请到了一笔比较丰厚的丧葬费用,但抚恤金必须要有直系亲属才能申请。
可工头并不想费这个心,于是经过一番周转,最后丧葬费用就打到了他的那位同乡李师傅的账上。前提是李师傅得把丧葬花销的单据都留好,回头要交给公司做账。
李师傅认识胡福平差不多六年了,最开始一起学手艺时认识的,在大城市里格格不入的乡音让他们自然地成了朋友。
他找来其他几个平时与胡福平关系较好的工友商量了一下,本想将他的骨灰送回去老家,可是一想到老胡几年前就说老家也没有亲人了,又犯了愁。这笔丧葬费虽然也不小,但不足以让胡福平在这个大城市留下来——即使是以墓碑的形式。
这时一个同乡建议,不如在隔壁县城找个墓园。他之前一个朋友,也是类似的情况,老家已经没人在了,最后就葬在了隔壁县城。
他们不习惯那种高高的骨灰塔,总觉得人还是得入土为安。
而且隔壁县城消费水平没那么高,除去墓地的费用,剩下的丧葬费还可以做个相当不错的墓碑。那个县城没有西京这么大,也没西京这么吵闹,活着不容易,死了至少有个体面和安宁。
这几个年纪差不了几岁、头发已斑白的中年人,七嘴八舌地决定了一个同伴一辈子的归宿之后,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李师傅这几天刚好没接活,他也决定暂时不接活了,首先去隔壁县城给胡福平张罗了墓地和墓碑。从没经手过这么多钱,他抖着手付了钱之后,心想,是不是也要攒点钱,给自己预定一个呢?
在这仿佛会吃人的大城市里,日结干一天,活一天,谁知道,谁会是下一个呢?
选了材质看起来很体面的石碑,简单刻上名字,生辰就按老胡身份证上的来,再就是逝日。落款是“妹、好友李根来、好友秦……敬立”,后面是几个出谋划策,到时也会来参加葬礼的工友名字。
白事店的人很奇怪地问,你这个“妹”后面,不跟个名字吗?
李师傅苦笑,这么几年,别说没见过真人,只听老胡提过几次“俺妹”,哪晓得名字呢。但或许那就是老胡唯一的至亲了,还是要写在最前面的。
他想了想,走去墓园门口拍了个照,写了一句话,然后连着墓园大门的照片一起给那个“紧急联系人”的电话号码,发了个彩信。
他就想告诉那个“妹”,你哥哥从哪天几点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了。
这个彩信,要花好几块钱。但还是得发。哪怕发给一个打不通的空号。
就像烧纸钱,眼看那些灰飘到天上,再落到地府,不晓得最后地下的人收没收到,但俺们的心意都尽到了。
停车场里,何悲和燕知非开始热烈地讨论一个游戏角色的技能组合应该如何使用,何乐插不上话,她决定下车透透气。
深秋的清晨,县城的空气没有太好,除了烧纸的气味,还有种烧火的烟熏味。
但何乐对这种气味不反感,她知道这是附近的农民在烧秸秆防霜冻。
她不想浪费时间,决定利用这段时间继续在那段回忆中找找线索。
于是她立定,心神合一,快速进入冥思状态。这次,她只想专注地找出关于薛姐的片段——
她拿着粉色大耳朵狐狸,笑眯眯地跟我说,“乖宝宝,噢——噢——玲玲陪你一起喝奶奶,不哭不哭,喝奶奶了噢——”
她摇晃着一个黑白两色的拨浪鼓,眼皮有点耷拉的眼里止不住地掉泪,泪水在她擦满了粉底的脸上冲出两道坑坑洼洼的沟壑,然后浑浊的水滴掉在我抬起的胳膊上……“宝宝……好宝宝……你的好宝宝,那我的宝宝呢……我的宝宝……呜……”
她收拾了一个背包,垂下眼睛对姚梓悠微微鞠了一躬,“这一年来,谢谢太太的照顾。”打开门走了。
是的,在昨晚“升级”之后,何乐的脑海中,那些记忆画面不但变得清晰,逐渐还带着声音一起出现了。
何乐睁开眼,转头发现燕知非也下车来了,看他皱起鼻子闻了闻,脸上明白写着问号。何乐笑着对燕知非说,人间烟火,习惯了就好。
时间差不多了,何悲也下车来,向两人挥挥手,他们便跟上何悲,一起走向墓园。
距离上次到墓园——当然,那时是不同的墓园,已经过了六年多。何乐和何悲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任何关于上次到墓园的话题。燕知非也是。
六年前,他们俩的父母横遭车祸,双双殒命。
从那天开始,他们俩就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相依为命。
作者有点强迫症,会自己反复抓虫。
所以如果之前章节又在审核,就是有新虫虫啦。
但……通常都是午休或者深夜在写,
很难不花眼……@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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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前三章的三句话【前情提要】。
第十三章:刑侦虽基本确定临时工即凶手,但却发现临时工已死,线索断。刑侦讨论从工地多名证人了解的临时工死前见鬼到底是怎么回事。素菜馆里何乐与燕知非二人讨论情杀可能性。
第十四章:何乐回到家,梳理思绪。晚上吃完咖喱饭后,与何悲一起打游戏。体验游戏VR效果时,遭遇何悲口中的师傅:亦真亦幻的散木道人。
第十五章:散木道人向何乐讲解她所能看到的望生之门分为九等,并告知她最近升级了。升级的何乐尝试优化记忆,从中找到更多线索:原来毛线帽大姐就是保姆薛莲。临时工的友人为临时工筹划葬仪,何乐、何悲与燕知非三人前往邻市墓园一同寻找线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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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门分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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