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白雪莲听到门铃声，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心想，外**预想的还快了十来分钟呢。她打开门，却看到了穿着制服的老于和小惠。在愣神之间，两人向她打了个招呼、并自我介绍之后，小惠直截了当地问白雪莲，是否曾在丰强和姚梓悠家工作过。

白雪莲刚回家卸了妆，原本只想开门拿个外卖。现在她没来得及打粉底，但依然精致的脸上一片煞白。不过她还是表情平静地说，“没有，你们找错人了吧。”说罢就想把门关上，但老于抢先一步伸腿抵住了门缝。

接着小惠拿出打印出来的胡福平的身份证照片，通过那条门缝伸手进去，怼到白雪莲鼻子前面说：“那这个人你认得吧？”

白雪莲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颤声说：“……是我哥。”但她表情依然平静。

小惠说：“你哥哥死了，你知道吧。”

白雪莲点点头，沉默。

小惠接着说：“你哥哥有重大杀人嫌疑，希望你配合我们调查。”

白雪莲眼里闪现了一丝恐惧，躲开了小惠的视线，“……我平时，平时很少跟他来往……”

在一旁腿被夹了好久的老于终于不耐烦了，一把将大门重新打开，然后从手上提着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个东西，对着白雪莲的脸晃了一下。

那是一个接着充电电源的门禁刷脸机器。电源线一直连到袋子里。

老于没想到，白雪莲看到门禁刷脸机器后，脸上竟然还是毫无表情，但她的嘴巴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快速抖动。

“验证成功。欢迎回家。”

一个甜美的机器女声响起。

同时在门禁的小液晶屏上出现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性的脸，和她的名字：薛莲。

白雪莲这时再也不能说什么，脱力坐在了地上。

*

审讯室外。刘队刚抽完烟回来，看着审讯室里伏案痛哭的白雪莲，说：“小惠是不是太强硬了一点啊，老于？要不还是你进去试试？”

老于摇了摇头，“就先让小惠来吧，我给她刷脸的那个门禁，算是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现在进去更不合适。”

“好吧。我真是想不通，这些小女孩，整来整去到底是为什么？把爹妈给的好好的脸整成个面具一样。不过说回来也好笑，我们人眼都看不出来了，最后机器还能认出来。”刘队叹了口气。

“那可不是，”子飞刚从K市又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小惠说了，她前天临走时看到丰强家那个门禁就觉得里面可能有线索，所以昨天专门又去拆了带回来看。这种识别技术可不是那么简单，就算整容把骨头都削了，脸部轮廓改变了，大部分骨骼点还是能辨认；另外瞳孔间距还有虹膜特征这些可改不了。”

“机器当然比咱们厉害，而且会越来越厉害，以后我们迟早都得被机器取代。”头发花白的老于慢条斯理地说，“好在我再过几年就可以退休了。”

“你这个年纪可能还真能按时退休，我嘛……说不定就被取代了，干脆咱们俩一起退休，把工作都留给小惠和子飞他们几个新生代，哈哈哈！”刘队拍拍老于肩膀，然后转头看向准备离开的燕知非和何乐。

“燕小非，你确定不回来吗？之前说，满了三年你就考虑一下，现在也有两年多了，赶紧考虑考虑啊！”

燕知非听了，神色有些黯淡。他没有回答刘队，只是行了个礼，就跟何乐一起离开了。

在小惠的心理强攻下，白雪莲的防线彻底崩溃。

*

那是一个初冬的晚上。

刚从西京一个知名医科大毕业的丰强，虽然是寝室里第一个找到工作的，却在刚过试用期没多久，就被扣上了一个莫须有的失职，失去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他心里清楚为什么，就因为质疑上级收受病人的红包。

他愤怒，他沮丧，他怨恨老天不公，善没有善报，但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他说出去了，就别想再当医生了，这个圈子不大。

前面工作后，他每个月的工资几乎全数寄给了家里，为了给在住院的父亲治病。现在他的银行卡里只剩下三位数，可是还得交水电费。

虽然医院的行政说最后还会再赔一点钱给他，那个数字够交下个月房租，但再下个月的房租要怎么办？

临近年底，一个月之内能找到新工作吗？

他忍着即将露宿街头的恐慌，心烦意乱地在街头游荡，呆看着有点魔幻的霓虹灯颜色渐变，里面没有一种颜色跟他此时内心的颜色相同。

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看，正是自己之前寝室里的一个同学，刘倜傥。刘倜傥是寝室里最有钱的一个，但从不摆架子。

丰强觉得他情商很高，总之从没让其他人因为家境不如他而难堪过。刘倜傥似乎看出丰强有心事，主动提出带他去放松一下。丰强想到刘倜傥以前也曾单独请他吃过两次烧烤——他每次还礼时刘倜傥却说就想吃吃食堂，“因为好久没去了。”

这次他也就默默地点了点头，坦然接受了来自这位富二代朋友的善意。

丰强打小学习就很刻苦，考上了西京的大学后，不但拿了奖学金，还会去当家教勤工俭学。只要有点空闲，他就背单词，看美剧恶补自己的英语——这是他在学习上唯一的短板。

看着剧里那些金发碧眼的俊男美女，他向往外国的生活，但这辈子还从没去过酒吧。但刘倜傥管这个地方不叫酒吧，他说这是夜店。

丰强不懂，总之里面有许多人喝酒，有吧台，管它叫什么呢。

最有意思的是，在里面正中间有个小舞台，有几个人组成的乐队，还有一支长长的麦克风架子。这有点像之前在一些美剧里看到的场景，何况夜店的客人里还真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近距离看到真人，丰强觉得很新奇。

他感到自己好像突然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丰强很少喝酒，但今天他很想醉一次。这里的喧闹环境让他感到莫名的放松，似乎再下个月的房租，给父亲治病的钱，还有……什么都忘记了。

一瓶啤酒下肚，他已经有些晕乎。

隐约感觉刘倜傥拍拍他的肩膀，让他看舞台。

他顺着刘倜傥指着的方向看去，一个穿了一袭长裙的女人正从舞台后面的背板侧面走出来。

只见她走到了麦克风架子前，突然全场的灯光都黑了。

啪地一束白光，在舞台中央投下一个恰好包住她身体的圆。

柔和的白光笼罩着那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仿佛每一寸皮肤都在反光。夜店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舞台中心这个女人身上。

一小段像钢琴的音符跳动之后，她缓缓张口，歌声如水。

“Whenever sang my songs,

on the stage……

……

……of this tiny little bar.”

那柔情似水的声音，就像魔法药水一样，从丰强的耳朵里灌了进去，从天灵盖直到涌泉穴，周身都被定住了。

女人的黑色长裙一直遮到了脚踝，但肩颈都露着，浑圆的肩头泛着朦胧的光。投射光从上往下照着，只有锁骨正下方，白皙的山谷间有一个深深的阴影。

丰强的眼睛也被魔法药水所浸润，他的目光也无法再从那片锐角三角形的阴影上移开半寸。

不知过了多久，丰强被一阵口哨声和掌声炸醒过来。他发现台上的女人早已不见了，只有乐队的鼓手还在疯狂地摇头晃脑。

他咽了咽口水，调用颤抖模糊的目光在眼前的矮桌上寻觅下一瓶酒。他需要一点什么冰凉的东西，来缓解一下全身那种不安的燥热和灵魂的躁动。

这时突然一枝白皙的手臂从眼前横过，然后递来了一瓶调制鸡尾酒。

他侧头看，竟是刚刚的那个女人。

四目相对。

他不知道当时自己僵在那究竟多久。

白雪莲后来说她感觉有足足六十秒。

因为她手里沿着鸡尾酒瓶壁滴下的水，让她大腿之间的裙子湿了好大一片。

白雪莲是伊甸园这家酒吧的驻唱，她在这里混了差不多半年了，已经有几位像是刘倜傥这样的老主顾，每周都有两三天来给她捧场。今天她看到刘倜傥带来了一位新的客人，想着那必须也要好好招待一下。

虽然最开始跟夜店的老板谎报了年龄是自己二十，但她实际也年满十八了，既知道酒的滋味，也知道愁的滋味。

半年多前她刚读完职高，就决定要去大城市闯荡一番。大她十几岁的哥哥拦不住，最终答应跟她一起去。

兄妹二人就简单收拾了行李，告别了奶奶，辗转了几趟大巴来到西京。

村里那些人都说，当西漂不是那么容易的。哥哥心里胆怯，白雪莲却觉得有哥哥在身边就天不怕地不怕。她觉得自己学的医学美容专业最近越来越吃香，在大城市肯定可以发挥专长赚到大钱。

事与愿违。

没有一个整形医院愿意收一个毫无经验、县城职高毕业的小姑娘。反而是都劝她先贷款做一个套餐，理由是“这样才对医美有更深刻的理解”。

白雪莲这时倒是扛住了诱惑，因为哥哥这么多年来一直跟她讲，不能随便借钱，借了钱就要还，只要兄妹俩还有一口饭吃，俺们就不借。

最开始白雪莲拉不下脸来跟胡福平一起捡垃圾为生，但为了活下去，她妥协了。

就那么巧，有一天她在一个垃圾桶边翻找饮料瓶的时候，一间夜店的调酒师听见她哼歌的声音，叫住了她。再后来，她成了那间夜店的服务员，偶尔也会让她在驻唱歌手有事的时候，临时去顶替一下。

没多久，她的歌喉就得到了客人们的认可，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新的驻唱。

这半年来胡福平则开始从搬砖做起，后面学会了泥瓦工手艺。兄妹两人终于不再只能露宿桥洞或者公园，能租得起房了。胡福平不放心妹妹跟自己挤那种人多手杂的8人间，给她在附近租了两人间，只选租客都是小姑娘的。

他每天只啃馒头就咸菜，但为了这个虽然贵却相对安全的房子，他愿意。

白雪莲是个聪明的姑娘，她明白除了唱歌，还得想办法留住那些多金的客人。不过她也一直想办法把握分寸，不想越过界限，因为哥哥一直跟她讲，咱们卖艺不卖身。

然而胡福平并不愿意让妹妹一直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赚所谓的“卖艺”钱。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呢。可是，一时间似乎没有别的更能赚钱的工作了……在西京，别说妹妹那个两人间，即使是8人间的床位费也不便宜。

他搬砖，上六楼那种，一整天下来也只有三百块——而且往往这种活儿干不了两天，就得歇好几天才能搬得了下一次。歇着的时候他就去拾荒，不放过任何机会。

可是满打满算下来一个月，还不如妹妹唱一个晚上。

白雪莲每次跟他讲今天收到多少小费，他心里都很不舒服。

相依为命的兄妹俩慢慢开始有了间隙。

哥，你养了我这么多年，现在我大了，我也可以养你。

偏偏白雪莲这样一句听起来无限体贴的话，深深刺伤了胡福平的心。

他想，俺真是没用，为什么俺不能让雪莲不去做那种工作……后来他学会了泥瓦工手艺，也有了几个比较固定来往的同乡，但他从不敢跟朋友们说起妹妹的工作。

他开不了口。

此为前三章的三句话【前情提要】。

第十六章：何悲参加临时工葬礼。何乐与燕知非二人从刑侦处得知丰强确实有情人，名为白雪莲，似乎爱好医美整容。何乐原本认为白雪莲是保姆薛莲的女儿，薛莲因白雪莲被丰强伤害所以复仇这个假设似乎行不通。

第十七章：墓园偶遇黑衣女人，何乐独自与其交谈，录音录像。何乐与燕知非去丰强小区确认后，得出白雪莲整容变老，化身薛莲的结论。刑侦发现白雪莲和临时工胡福平是异父异母兄妹，多年前一同来京打拼。

第十八章：刑侦使用视觉识别技术破获此案。剧中剧，交代丰强与白雪莲的当年。失意凤凰男与被哥哥宠惯了的傻白甜的初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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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心头之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