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几个月，丰强再没去过伊甸园——那家他们初遇的夜店。那天之后没多久，他开口向刘倜傥借了点钱，熬到了次年的春节。他投了不知多少份简历，节后终于在一个不知名的民营医院找到了工作，顺利地还上了人情。

凭借他的专业能力和认真刻苦，他感觉慢慢地在那家医院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虽然钱不多，也经常需要值夜班，但至少能让他在这个充满割裂感的大城市里扎下根来。他也学乖了，为了生存，对一些事他不再和所谓的良心计较。

他去不起夜店，但时常在会在下了夜班之后，去伊甸园的后门等白雪莲下班，一起吃个夜宵。

初遇那晚，丰强不知道，她也在台上看着他。

那晚白雪莲在舞台上环顾四周，目光突然停留了一阵。她在丰强的眼里看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光。

丰强的眼神，既有像哥哥那样的朴实，又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感觉——或许是他的长相，和哥哥一点都不一样，总之那双炽热的眼睛，那两道剑眉好像直接刺穿了她的心门。

而下台后与他交谈之间，他带着标准美式口音的英语让她格外惊喜——她从小特别崇拜那些外语说得好的人。他虽然个子不算太高，可全身上下没有一块赘肉，甚至跟自己一样，都在中学时当过体育委员。

两个人在杯筹交错间，一下子在彼此身上找到了无数对的标签。

丰强最开始只说自己是医生，没跟她说太多别的关于自己的事情，但白雪莲早已认定了他和刘倜傥的出身不会差太多。虽然他大部分时候都带她去一些不花钱的地方约会，但真正为她花起钱来，眼睛都不眨。

她爱吃冰淇淋，每隔一段时间在金麦门做活动的时候，都拉着哥哥陪她去吃买一送一的小甜筒。可丰强那天只是看到她瞄了一眼达根哈斯的广告，马上就带她找到附近的分店，给她买了个三个球的大甜筒。

她把那三个马卡龙色的大球球拍下来，又拿着自拍，还让丰强给她拍了个全身照，发了好友圈和小红猪。发完时雪糕已经化得满手都是。

她拿着大甜筒的自拍半身照，上面的五个球简直和近期的奥运宣传一样惹眼。

丰强盯着他的小女友看，视线似乎能穿透衣服。

那天晚上白雪莲发现，她收获的点赞滚了七个屏幕都看不完。

但没有哥哥的赞，因为哥哥到现在都不愿意学习用智能手机。

白雪莲相信，她能遇到丰强，是上天给自己来西京闯荡这个决定所颁发的最大的奖赏。

春节后，丰强在民营医院入职后的第三周，回家路上他收到了久违短信通知：半个月的薪水到账了。寒风中一阵温暖的安全感突然就包围了他。他第一时间打电话给那天没有排班的白雪莲，邀请她去吃个大餐。

从西餐厅出来，夜色笼罩两人，天空飘了点毛毛雨，有点开春的意思了。走到一个人不多的街角，喝了半瓶国产香槟的丰强终于鼓起勇气问白雪莲，今晚能不能不回家。

白雪莲迟疑了一阵，拒绝了他的请求。

因为哥哥跟她讲过，不能在外面过夜，下夜班再晚也要回家。

但丰强后来改口说，那，就陪他去个地方。然后回家。他内心忐忑，不知会听到什么回答。

他这么唐突，这会不会就是最后一晚的约会了呢？

Maybe Yes. Maybe No.

白雪莲又迟疑了一阵，终于还是答应了。

这段时间几乎一见面就全程十指相扣的两个小情人，手牵着手走到了顶上闪着暧昧霓虹灯带的门口。看着“45元一小时”的字样，白雪莲怯怯地从丰强的大手中抽回了手。

但踌躇和沉默只持续了大概三分钟，丰强眼中好像要扑出的烈火，烧灭了白雪莲心底最后一丝迟疑。她任凭他牵着自己的手，一步步走上了通往幽暗楼上的小楼梯。

他先去洗了个澡。她在小沙发上拘谨地坐着，手里紧抓着自己的小挎包，脑子一片空白。

他出来了，紧紧地裹着白色浴巾，只露出上面四块轮廓分明的腹肌，还沾了点水珠。

到她去了。她赶紧用皮筋把头发扎起来，走进半开放的浴室隔间，里面弥漫着一种不熟悉的沐浴露的气味，还有一些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气味。

和哥哥身上的气味不一样。这让她更紧张了。

她抖着手脱了衣服，暖空调刚开没多久，她的皮肤上开始起鸡皮疙瘩。

她谨慎地回头看看门外，没看到丰强，于是终于镇定了一点，打开花洒开始冲洗自己的身体。

她洗得很慢，终于洗好了关上水，准备回身去拿挂在门边的浴巾。

这时，却发现有一阵滚烫从背后迅速包围了她。就像火山爆发了一样，滚烫的岩浆分成十股，一边爬上了冰凉的雪山，另一边则涌进了漆黑的密林。起初她僵直身体，一动不动，但颈后炽热的气息和游走于各处的温柔触碰慢慢让她全身都放松了。

她感到他似乎微微矮下身子，右手轻轻碰到她的膝盖内侧，突然毫不费力就抬起了她的右腿。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事情就发生了。

两个曾经的体育委员一前一后地开始了一场二人三脚友谊赛。

没有输赢。

一起抵达终点。

他和她都从没想过，这世界上真的有伊甸园。

那天白雪莲回到出租屋，几乎整夜未眠。

她在窄小的单人床上望着有点掉皮的天花板，翻来覆去睡不着。时而刷刷手机看看今晚发的小红猪——那顿超高级的西餐，时而用被子遮掩脸上的甜蜜笑容。

她忍不住开始想象和丰强一起在这个充满彩色和**的大城市的未来，想象她有朝一日会有一个真正的家，或许没多久他们俩就可以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同时她也暗下决定，自己也要像丰强那样学以致用，去发挥自己的专长。她相信自己不仅仅有长裙包裹的好身材和好声音，也还有别的专长。

毕竟，她有一颗不服输的心。

这一夜，她似乎忘了，她还有个住在附近的8人间里，刚搬了一天砖的哥哥。

*

“真是个傻姑娘。”燕知非挂了电话，两手一起揉了揉压痛的耳朵。

“怎么说？”何乐坐在沙发上挑眉问他。

“老于说，”燕知非晃荡着手里的杯子，冰球发出叮叮声，“说丰强跟她交往了七年，但一共跟她提过三次分手。头一次分手，她求着丰强不要分手，丰强还真是就跟她复合了。”

“……”何乐低下眼帘不说话。

“真是，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傻姑娘啊……”燕知非把手中的杯子放在茶几上，伸直两条长腿，瘫坐在地上的懒人沙发里摇摇头。

*

白雪莲说，丰强第一次提出分手，发生在她背上债务的时候。

本来她做驻唱的收入不菲，但有了男友这件事藏不住，后来几个老金主也知道了，逐渐就来得少了。虽说即便如此，她的收入依然比在民营小医院的丰强多不少——她慢慢知道了丰强的背景其实也不是她最初以为的那么好，但心里反而有一些安心。

因为他们两人是那么的相似。

不到两年时间，她攒下一笔不小的数额。她决定把钱拿来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小姐妹一起，开一家医美诊所。丰强为她的创业感到高兴，甚至拿出一点钱给她说自己也要入股。但白雪莲说，你留好这些钱，咱们以后结婚买房子用。她回想起来，丰强当时的表情很错愕。

哥哥听说她要创业，很替她担心，说城里人心眼多，生怕她被人骗了。白雪莲有些不高兴，觉得哥哥说话晦气。之前她曾邀请哥哥去伊甸园捧场，酒水免费哥哥也不愿意去。太古板了。

后面白雪莲她们的小诊所勉强算是盈亏平衡，可付完月租，每个人也没多少实际收入。最后白雪莲连日常生活也是丰强贴补她的。

经营了大约一年，其中一个小姐妹的男朋友和另一个当她们公司法人的小姐妹好上了。两人利用法人的身份瞒天过海，在一个月之内把公司账面上所有钱都卷走了。白雪莲和几个小姐妹就打起了持续了好几个月的官司。

最后虽然是她们胜诉，可由于资金链断裂而停业了几个月的医美诊所却再也开不起来了。不但是如此，还因为无法退还顾客办卡充值的那些钱，她们几个都背上了巨额债务。

来西京后一直觉得自己有幸运之神眷顾的白雪莲觉得，上天给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来西京闯荡的这三年时间，她的人生一度飘到云上。现在好风没了，她又被命运狠狠地按在了泥坑里。

丰强说她脑子不够拿来创业，劝她不如回归夜店，那边毕竟收入比较……甚至暗示她不用太在意哥哥说的卖艺不卖身什么的，反正现在她也没什么必要守身如玉了。

白雪莲听了这些被激怒了，发了疯一样地摔东西，说自己不是靠脸也不是靠身材吃饭的。

丰强躲到一个墙角，背对着她，说自己心累了，提出分手。

她以死相逼。

最后两个人用身体再次交换和确认了对彼此的不舍。

每次都能在白雪莲身上获得巨大成就感的丰强后来还是妥协了。

再后来的好一段时间，白雪莲只能靠丰强和哥哥给她钱来艰难度日，当然，主要都是丰强给的。丰强曾反复埋怨几次她怎么这么大意，但哥哥从没责备过她一句话，每次都是默默地给她一个牛皮纸信封。

*

“……身体需要，金钱需要。两相情愿。好吧。”何乐淡淡地说。

“乐乐你要明白，不止是男人，女人也有……”燕知非邪邪地笑了一下。

“嗯，第二次分手又是怎么回事？”何乐打断了他。

“第二次就是丰强要跟姚梓悠结婚了。”燕知非说，“对了乐乐，你怎么看待结婚？”

“结婚？嗯……就——就是一种合法的社会契约关系啊，通常涉及两个人之间的情感承诺、法律权利与义务，”何乐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就是社会认可的家庭结构。”

“……”燕知非把眼睛和嘴巴变成三条横线，“乐乐我可不是问这个……”

“不要转移话题，咱们没分析完呢！第二次是丰强要找富二代千金入赘，就跟白雪莲分手了？”何乐拿起一个长条的腰枕，作势要敲燕知非的木鱼脑袋。

燕知非缩头双手接枕，赶紧继续讲下去。

*

那是白雪莲和丰强交往的第五年。

白雪莲的负债还没还完，但至少，每个月都在还。

“雪莲，我知道你不想再回去夜场了。那要不，你接下来先找个诊所先做着？我们医院最近来了个新同事，他前两天说有个朋友是开整形医院的。我查了，就在你租的房子附近。”丰强给她出主意。

“嗯。那我去试试。”白雪莲不温不火地答应。

“还有，雪莲，我们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啊，你这样……也有一年多了，你自己看现在的房价，这样根本不可能在西京买房结婚的。”丰强叹了口气。

接着，丰强就讲了他去相亲、准备结婚的事。他说只是一种利益交换，一个幌子，他和姚梓悠没有任何感情。他说几乎就是形婚。“你要明白，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

“可是……你说过的，我对你来说，是刻骨铭心的。你说过的，我们永远不分开。”白雪莲呆呆听完了丰强说的所谓‘计划’，抬起头看着他，终于仿佛明白了什么，那一瞬间她泪流满面。

“是刻骨铭心，我怎么可能忘记你。你永远是我心中最美的天山雪莲。所以我也说了，我不会真的离开你。但就这段时间，就，就这几个月吧……这样对咱们俩都好……”丰强抱着头开始揉搓自己的乱发，突然不说话了。

“几个月……你说是几个月，就像那些假离婚的人，离婚证领了，结果就不是假的了。”白雪莲的身躯倒在床上蜷成一团，呜呜地说。

“宝宝，你放心，我真的不会……我们就分这一年，后面总还能有办法的。是了，我接下来还是会每个月都给你打六千块，不，后面我可以给你打一万块！你把你那些债快点还上。”丰强俯身捧起她的脸认真地说。

这倒是真话，他相信，自己只要能进京大附属第七医院心外科，他的前途绝不会暗淡。

“好……我等你。”白雪莲擦掉了眼泪，抱住了他。

“……”丰强眼中闪过了一些讶异，更多的是怀疑。白雪莲这样一个尤物，如果回去夜店，随时能找到一个能入她眼的金主吧。而且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回到这条人生的岔道，因为很明显，姚家那条大道，看起来才像是他人生的主线剧情啊……

想了想，好歹是第一章就出场的隐藏男主（是“真~隐藏”……），本来只打算带过的剧情，写着写着又觉得这对苦命鸳鸯真的很苦，还是给他们俩写一个完整的故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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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