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雕心慢慢穿过行宫的中庭,却透过夜色,看见湛载彻独自一人站在她寝殿门口,忙奔了过去,刚要跪下,却被湛载彻打横抱起。
福来月识相地低下头告退。
漆雕心忧心道:“王上为何独自在此?”
“在等你呀。”湛载彻温柔道。
“夜色凉,王上怎么不进屋等呢?”
湛载彻感叹道:“自从有了你,朕越来越像十六岁的少年,今日竟想要在这柳树下等心上人。”
漆雕心一听,喜得把脸埋在湛载彻的衣襟里,道:“我听过一句很美的话,‘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要不……”说着从衣襟里露出一双眼望着湛载彻“我俩也效仿那普通的青年男女,悄悄去那大树后……”
湛载彻笑道:“我也想呀,可颜礼不让。”
“颜礼?没见他人?”
湛载彻往身后努了努嘴,道:“在后面远远盯着呢。”
漆雕心一惊,羞得赶快让湛载彻放她下来,催促道:“不早说,走,进屋进屋。”
湛载彻开怀大笑,任由漆雕心拉着进了寝殿。
殿中烛火摇曳,两人相对落座,湛载彻看了一会,才道:“怎么哭过了?听说玉华雍送你回来的。”
乍一听,两者像有因果关系。漆雕心谨慎道:“小月在回来的途中晕倒了,一下子连呼吸都摸不到,当时我以为……,多亏了义兄出手相救。”
湛载彻释怀道:“回头让颜礼包一幅前朝名家王逸少的字给他。”
“臣妾替义兄谢谢王上。”漆雕心起身行礼。
湛载彻摸了个茶杯给自己倒茶,嘀咕道:“代他谢代他谢!反正跟我一样,都是有前妻的,我还略胜一筹呢。”
漆雕心一时没听清,忙凑近道:“王上刚说什么?”
湛载彻看她凑过来,顺势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如得了便宜的猫,道:“我说,天色已晚,洗洗睡了。”
漆雕心捂着嘴道:“王上使坏,果然像个十六岁的少年郎。”
湛载彻忍不住笑起来。
“要不,今夜王上就与臣妾挤挤?” 漆雕心试探道。
湛载彻沉默了一会儿,五个手指在桌面轻轻弹奏,道:“不了,朕还有事。”话毕,又恢复了往日的肃冷。
除了芳泉宫,他们从未同床共枕过。
漆雕心的心也跟着凉下来。她目送湛载彻出了寝殿,看他的身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待整个行宫陷入沉睡,漆雕心退却所有的首饰,挑了身深色的衣裳,将宽大的袖口用布条扎紧,抛去马面,将着裤子,也用布条扎紧脚踝,一套临时的夜行衣便改造成功。
她黑布蒙面,收拾了个包袱,里面一件黑色的斗篷、些许碎金银、一把剪刀、大补提神丹和迷香,又拿了个布兜,将金疙瘩兜在胸前,对它道:“疙瘩,今晚我们要去救人,你别出声,找狗洞就靠你了。”接着去了行宫的膳房。
膳房守门的小太监正打瞌睡,漆雕心悄悄潜入,拿盆舀了些面粉和水揉成人头大小的面团,用布包了,收拾干净,又悄悄潜出。
与此同时,破拿奴坐在案前,大睁着双眼,如黎明即将到来般清醒,那些与玉华雍喝过的酒,仿佛不曾咽下。他分析着属下送到的消息:漆雕心与玉华雍于回行宫途中曾避入假山,因玉华雍武功较高,恐被其察觉,故不敢靠近,无法得知二人对话。接着,属下再报,漆雕心穿着夜行衣离开了寝宫。
破拿奴随即吩咐:“跟着她,必要时给予帮助,另外,此事先别让王上知晓。”虽不知道玉华雍和漆雕心谈了什么,但大巫祝那两个下属的对话漆雕心肯定听进去了,以漆雕心心性,即将去做什么,他心里已有八分谱。
果然,漆雕心一路潜行,去了关押人牲的大棚。虽内力被废,但放翁所授的隐匿之术,乃纯技巧,学了就不曾忘,现如今正派上用场。她轻松躲过巡逻的士兵,毫无声息地接近大棚。
大棚只有一个出入口,有两个侍卫把守。漆雕心绕棚一周,竟没发现可利用的漏洞,于是找了一条较大的木缝,查看里面的状况。不出所料,木笼旁伫立着那个渗人的巫女。漆雕心将手环上的小箭拿出来,涂上迷药,透过木缝瞄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小箭射程短,只能等巫女靠近些才行,她只好祈盼巫女站累了能走动走动。
就这么耐了一个时辰,那巫女就像雕塑似的纹丝不动。漆雕心暗暗着急,门口的侍卫好解决,可巫女这边,小箭射程不足,大棚空间太大,不近距离使用迷香又不管用。
正犯难间,大棚里忽然进来一个侍卫,似乎有些醉了,脚步些许踉跄,一步步地,竟走到巫女面前,伸手在她面上抚了一把。那巫女平时凶神恶煞,如今这状况竟没生气,面上还漾出些许红潮,不一会儿,两人竟一前一后离开大棚。
那侍卫似乎是个小领导,到了门口,还特意留了两个属下,和原来的侍卫一起守大棚门口,特特强调是“加强守卫”,之后就朝着巫女的背影,踉跄着跟了过去。
漆雕心松了一口气,四个侍卫都比一个巫女好对付,时不我待,迷香一挥,快如闪电,四个侍卫瞬间晕倒。
漆雕心迅速潜入大棚,来到木笼前,竟发现木笼旁有一串钥匙,漆雕心盯着钥匙看了几秒,惊疑道:“难不成是巫女不小心落下的?”这事太巧了,不会是个圈套吧?漆雕心查看了附近,没发现可疑之事物,但她还是犹豫了:要不要撤?
可明天这姑娘就要执行火刑了,错过这个时机,她就得死。漆雕心想到此处,心一横,也没碰那钥匙,直接用簪子开了锁,进了木笼。
笼里因为黑布的缘故,漆黑一片,漆雕心打了个火折子,找到了那姑娘的位置,轻轻拨开瀑布般秀发,不曾想露出一张颇为大气的脸庞,随着火折子跳跃的,是明亮而狂野的双眸,让人想起荒原上敏捷的猎豹。
漆雕心惊叹不已,道:“虽然状况狼狈,我还是忍不住要说,你实在太美了。”那姑娘一动不动,两眼就这么望着她,没有任何情绪。
漆雕心一愣,这姑娘实在不像一个知道自己明日即将烈火焚身的人,只得试探道:“你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吗?”
姑娘还是一动不动。漆雕心疑惑地抬起手,轻触她面庞:“你还好吧?”
还好,是温热的,虽然状况十分奇怪,可漆雕心不及细思,简洁道:“我知你是被冤枉的,明天就要火祭了,为今之计只有先将你救出去藏起来,再和王上慢慢说。”
见那姑娘没反应,漆雕心只好动手将钉在她手里的钉子拔了,整个过程姑娘一声不吭,漆雕心也不知道她痛不痛,想来应该是痛的。
难不成是哑巴?漆雕心拿了剪刀,对她道:“还需你的头发,”说着拿出面团比划:“得伪装一下。”
姑娘啥表示也没有,任由漆雕心将她头发剪下,压在面团里,固定在架子头,又剥了她的外套,套在架子上,成功。之后拿出黑披风给她裹了,再喂上两颗大补提神的丹药,道:“现在我们需要走很长的路,你振作一点。”
姑娘终于展开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语道:“hero。”
漆雕心猛然回头:她听到了什么?似乎是一句英文!
“你会说话?再说一遍!”
那姑娘歪着头,眼睛不离漆雕心,嘴角却微微一笑。
难不成是欧美人?看这面容,和金发碧眼一点不沾边呀。漆雕心按捺住澎湃的心潮,咽了口唾沫道:“先走!”
才跨出木笼,便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是玉华雍。
漆雕心无奈道:“你还是来了。”
玉华雍气道:“我会来你还想不到吗?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得下?门外那四个侍卫全部睡倒,你以为路过的巡查看不见吗?”
漆雕心只得低下头,像个犯错误的小孩。玉华雍看她这幅模样,叹口气道:“放心,我让我的人提前换了侍卫服伪装好了,快走吧。”
到了门口,果然四个侍卫伫立两侧。漆雕心内心感激,道:“多谢义兄。”
玉华雍道:“你回去吧,剩下的交给我。”说完抱起那姑娘,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漆雕心想了想,返回去拿木棍挑了那钥匙,扔到棚外巫女离开的路上。她孤身前来救这姑娘时,自知很难做到偷天换日的境界,如今看这情势,有希望呀。她命玉华雍的随从先走,没想到四人都不愿意。
“漆雕姑娘,主子命我们善后,怎可先行离开?”
漆雕心无奈道:“我不希望你们主子卷进来,快走吧,迟则生变。”看他们犹豫,四周又情况不明,不禁压低声音怒道:“滚!”
人走后,漆雕心对着躺倒的侍卫观察了几秒,先对新加入的两个侍卫用了解药,缓了一会儿,才对原来的侍卫用解药,之后便藏在大棚边上,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不一会儿,新加入的两个侍卫醒了,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并没有惊慌疑惑,而是直接把另外两个拖到门口弄醒,道:“你俩差不多了嘿!睡得跟猪一样,累我俩替你们值了这么久!”
后醒来的两个侍卫也没有多想,点头哈腰地赔不是。过了一会儿,巫女一脸春色地回来。漆雕心看她走进大棚,便去那条大木缝处观察,只见巫女往身上摸钥匙,想检查木笼,却惊慌失措地发现钥匙不见了,她跑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手里出现了那串钥匙。她并未多想,只开了笼门看了看,便安然出来。
完美!如果明天直接烧了,一切将了无痕迹。
漆雕心一路潜回寝宫,将改装的夜行衣藏好,以备不时之需。现在,终于可以好好思索今晚发生的事了。
可以肯定一点——有人在暗中助她。
会是谁呢?目的又是什么?巫女被引开,初始她并未怀疑,只当天赐良机,直到那串钥匙出现。钥匙的位置如此明显,显然对方担心自己打不开木笼。于是她故意留下来,以证实自己的猜测。新加入的两个侍卫,对中迷药的事十分坦然,还帮自己掩饰,显然是有人安排好的。在这宫里,私通可是重罪,对方短时间竟能找准与那巫女有暧昧的人,还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执行任务,其权势可见一斑。
漆雕心感到,自己俨然成了一颗入局的棋子。她猜不出整盘棋是如何下的,自然也判断不出后手,但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静观其变。想到玉华雍,漆雕心烦躁地翻了个身,但仍强迫自己睡一觉,因为明天,将会有更大的挑战等着她。
另一边,破拿奴看着跪在地上的属下,怒道:“一串钥匙差点让我功亏一篑!看你办的好事!”原来他一直派人从其他角度观察漆雕心,就回来的人禀报的细节分析看,漆雕心显然怀疑了。
那属下支吾道:“我怕娘娘打不开门……”
破拿奴斥道:“她跟了放……”放翁这么久还不会开锁?可话只一半破拿奴就意识到,下属本不知此事而他也不能言明,只得道:“她又不是没去过大棚,开笼子门那是必须的,没准备她会前往?”
“暗相息怒,属下知错!”
破拿奴压了压怒火,道:“咱们这位娘娘看着行事冲动,实则心思缜密,下次须再精进自己的判断。你立即将今日出现的三人送去我都中府上藏起来,另外,马上将玉华雍和人牲的行踪透露给大巫祝。”
半个时辰后,一枚裹着绢帛的石头扔进了大巫祝的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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