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玉华仁

那个风华绝代的人迟迟不醒。

其实湛载彻不明白,漆雕心只是在怕,怕醒来后,萦绕四周的爱意和美梦一并消失,留下的,只是定格在最后一刻的,血淋淋的乞丐双眼。

湛载彻总在她身边批阅奏章,累了就扭头望过去,只一眼,仿佛就获得了崭新的力量,那些纷繁复杂的难题也变得渺小起来。很多时候,烈芙往往就在榻侧,呆呆地望着漆雕心,不知疲倦。

破拿奴见状,道:“王上,太医查过烈芙,说喉咙并未受损,莫若找个教习嬷嬷,常与她说些日常的词汇,指不定能开口。”

湛载彻道:“朕带她去过兴创司,她表现出不同于这个世道的淡定,也许她不说话,只是没等到信任的人。”说罢看向漆雕心,眼前恍然浮现当初漆雕心画地雷图献宝的模样,不禁略微走神,那时的她,应该很信任他吧。

破拿奴也随着望了望,叹口气,转个话题道:“王上料事如神,凛目在行宫所获颇丰,抓了好几批探子,还端掉大卓一个重要窝点。只是没想到,西越对行宫颇为关注,最早抓到的,竟是西越探子。您有没有觉得奇怪,如今外界都道漆雕心娘娘失宠,受罚留在行宫,可‘娘娘留在行宫’这个消息应该只对玉华雍有吸引力,西越怎么会表现得如此热情?”

“是很奇怪!”湛载彻若有所思,“你去查查,是不是我们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不过多年来,西越的监视无孔不入,狗皮膏药般无法摆脱,”湛载彻轻蔑道:“可笑西越把钱和精力都花在探子上,国计民生反而越来越差,等大卓的事办妥,看我不给他们一记重拳!”

“让凛目找个机会,将大卓的探子放了,顺便夹带点我们的人,这些探子中,多是玉华雍的亲信,放回去,他举事之时,方能出大力。另外,玉华雍想知道的,趁机‘告诉’他。”

破拿奴领命,设计了一出换监过程中遇袭的戏码,发生于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表演人物主要为一群江湖大侠,因不满朝廷贪官污吏制造的冤狱,救了一名清流遗孤,于是那些换监过程中同行的犯人,不管东越的、西越的还是大卓的,甚至某些弹丸之国的,总之可以统统称之为□□的,全跑了。而这个过程中解锁的新人物,叫季东,他的身份是江南刚刚覆灭的一个世家大族中的某个庶子,与玉华雍手下的三号人物李成玉相见恨晚,带着对东越“刻骨的仇恨”,随李成玉逃回了大卓。

现场一片狼藉,破拿奴拿个扇子,悠闲地观看暗卫收拾残局。凛目瞟了他一眼,道:“你这么抹黑王上,他知道不?”

破拿奴挑挑眉,道:“每个国家都希望别的国家贪官污吏纵横,我只是让他们不要失望而已。”说罢想了想,觉得不妥,强调道:“哎凛目,可别去御前告我的状哦我跟你说,这圈套可是敌人最愿意相信的,且江湖人士来无影去无踪不好查,王上就损失点名声,兄弟们却得以保全,若真挑动西越出手,我告诉你,现场你看到的都将是尸体!”

凛目难得一笑,道:“瞧你真急了,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破拿奴瞪他一眼,继续观赏,憧憬着大卓那边的“好”光景。

话分两头,当初玉华雍马不停蹄回了大卓,向大卓皇帝述职后,片刻未留,趁夜赶回倾城,整顿军务,换防,之后派出不少人马前往东越,探听漆雕心的情况。

大卓的暗探系统没了严贺年,效率大不如前,又过了整整20日,才将玉华雍在东越捅的篓子报至君前,事情还没禀利索,东越的使臣后脚就到了,用十分严厉的措辞,责怪玉华雍拐带祭祀人牲,破坏东越国运,言明:“其心可诛,其行应诛,要求处置玉华雍,否则两国必有一战!”大卓皇帝雷霆震怒,命玉华雍来京请罪。

玉华雍没想到湛载彻这么执着,芝麻大的事还特特遣使臣来讨他的命。他倒是不怕,都在大卓的地盘上了,能把他怎地?只是向王兄解释事情的起因颇为头疼,闹这么大,想敷衍都不行。

心腹幕僚崔仕芳拆分完整件事情的细节后,推演半晌,道:“王爷照实说即可,只是别说你告诉过漆雕姑娘,可以胁迫她的人质已逃走的事。”

“此话怎讲?”

“漆雕姑娘身份是大卓的探子,且因东越特殊森严的宫规一直无法与上级联络,那么她突然去救祭祀人牲,以皇上目前的信息量,只会猜测她的行为与任务有关,之后你刚好遇见并救了她,她又救了你,这是很自然的事,也是实情,无需欺瞒皇上,如此你不但能顺利脱身,皇上还会感激你救了申正司这枚重要棋子。”

“那药怎么办?我觉得照实说,指不定王兄看阿心暗探的路断了,死心了也说不定。”

崔仕芳摇摇头:“皇上不会放解药救她,而且你接她回来,更是死路一条。”

看玉华雍不明了,崔仕芳继续道:“一个能让弟弟与自己离心离德的女人,自古只有一个称谓——红颜祸水,这样的女人,能留吗?这次损失了一个暗探,那下次呢?”

“所以,烟云百里的解药,偷比较好!”

崔仕芳看玉华雍面目阴晴不定,内心颇为动摇,又道:“王爷有没有思量过,为什么把你救出来时,漆雕姑娘不跟你走?”

“阿心说她有事未完……”玉华雍犹疑道。

“对,这是漆雕姑娘的原话,可能她真的有事未完,也可能——漆雕姑娘同样认为,跟你回了大卓,也不一定有命活。”

“因为——”崔仕芳拉长了音调,“只要你不是皇上,她就不一定有命活。”

此话如惊雷,惊出玉华雍一身冷汗,他品出言语背后的冷意,随即斥道:“胡说,皇兄最是仁爱,休得离间我兄弟二人。”

崔仕芳连忙跪下:“是属下言语鲁莽!不过,皇上的其他面,王爷怕是没有亲眼见过!”

玉华雍心潮起伏,不安道:“你先下去!”

崔仕芳低眉敛目,退了下去,而他预感的那个特殊的日子,似乎比想象中更快。

大卓皇城宣德殿内,袅袅青烟从博山炉里缓缓溢出,龙涎香的味道便散满大殿。玉华仁侧卧在龙榻上,后面大幅蓬莱仙山的转角屏风画,令他看上去有些失真。

他眯眼端详着跪在跟前的这个弟弟:眼珠若墨洗过般漆黑,圆润的额角挂着一缕不经意垂下的发丝,说话时,发丝随着说话的节奏微微晃动,轻触脸庞如轻触人心。这个从小被上天宠爱的孩子!玉华仁想,那掩在衣服下的,是精壮的腹肌和过人的臂力;装在脑中的,是缜密的心思和壮丽的诗篇,这是个无论如何看都优于他数倍的皇帝人选,可最终父皇还是选了他,他知道原因,玉华雍那不知何时便会突然爆发的浪漫情愫,还有与之而来的任性,是做皇帝的大忌。至于他,能够长久地容忍玉华雍,不过因为玉华雍可笑的爱情观,什么天长地久一生一世,婆婆妈妈,像个妇人,这样的玉华雍不贪恋权势,也缺少攻击性,而玉华雍带兵打仗又颇具天赋,长久为他镇守倾城要塞,一直十分妥帖。一个令人安心又好用的弟弟,他喜欢。

所以听完玉华雍一番以崔仕芳思路为蓝本的叙述后,玉华仁漫不经心道:“阿雍,你也忒不小心了,若能将烈芙带回大卓,倒是功德一件。不过那个漆雕心后来怎么样?没事吧?”大卓原先设在朋悦客栈的那个秘密据点,刚被凛目端掉,所以消息不大灵通。

而玉华雍派去东越的亲信还没被湛载彻“放”回来,他也未得到任何消息,只好道:“当时漆雕姑娘说自己还有事未完,需要回去,而且说自己有把握不会被发现,臣弟只好先行离开。”

玉华仁满意道:“如此这般甚好。明日东越使臣再入宫,华雍可要配合我演一出戏了。”

玉华雍感激道:“全凭王兄做主。”

说完正事,玉华仁起身牵起玉华雍,两人到棋盘前落座,杀了一局棋。玉华仁打趣道:“朕常常忆起儿时,咱们兄弟几人和太傅一起学棋,鲜有人能下得过华雍,小时候常输给你,现在我当了皇帝,你也不学学其他臣子,让我一些。”

玉华雍道:“若故意输给皇兄,就不是我了。”

玉华仁哈哈大笑:“对对对,是华雍则真性情。”

玉华雍感慨道:“我也时常忆及几位兄弟,无奈他们早夭地早夭,叛……如今也只剩你我二人了。”

玉华仁端起茶杯,盖住了眼中的狠厉,敷衍道:“岁月不饶。”

“倒是王兄,多日不见似年轻不少。”玉华雍觉察到玉华仁的不悦,但也不甚在意,自然地转换了话题,气氛瞬间轻松起来。

“多亏金道士炼丹有方,才有此奇效,方不枉我多年虔诚求仙之意!”玉华仁有些兴奋地理了理衣袖:“明日我送你一瓶!”

玉华雍忙道:“多谢王兄!”

第二日大殿上,当着东越使臣的面,玉华仁逼真地来了一出对玉华雍声泪俱下的痛骂,从两国邦交说到玉华雍干的荒唐事,从追思先帝说到如今只余自己弟兄二人相依为命,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事只是荒唐事,罪不至死,兄弟只剩一个,不能杀。下面的大臣们也很配合,君臣话赶话地,一来二去,最终将玉华雍一顿好打,血淋淋地抬了出去。

东越的使臣叫范界海,冷眼观完好戏,直接让大卓的君臣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表演的尽头是癫狂。这个天赋型地表演选手朝着东越的方向苍凉跪地,衣服尽褪,只余裤衩,疯狂自抽,呼喝道:“王上!臣有愧!臣对不起胡澈多草原上巍峨的牛羊圈脚边的那一株小草!对不起灿葆岭自达崖上那对欢好的灰兔窝边的那一朵小黄花!对不起伽缅陇上的风、虚晴谷里的雨!臣有愧!叫臣如何回得去呀呜呜呜!”

范界海果然没回东越,他在大卓皇殿上哭得如此凄惨,大家都理解他无法复命有国难回的焦躁。界海闲来无事,便带着礼物去大卓各位大臣家中唉声叹气。礼物呢又是兴创司最新的珍品,于是大家都心甘情愿陪着他,一来二去,大家对他东越使臣这个身份的概念愈来愈模糊,有时甚至会邀他在宅子里小住几日,所以界海连大臣家中哪个小妾为了生育对自己家老爷下春药这种秘闻都知道不少。

一次,酒过三巡,有个对地理颇感兴趣且未来宏图大志就是踏遍中华每一座山川的大臣,对界海在大殿上的一番慷慨陈词记忆犹新,道:“不曾想东越还有这么多有意思的地方,想来那胡澈多草原,灿葆岭、伽缅陇、虚情谷,能让界海念念不忘的,必是东越盛景。”

于是界海被酒呛了,很严重的那种,这些临时编出来的骂人的地名,竟然还有人惦记。他一面咳一面敷衍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界海没好意思在他家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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