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成年镇守倾城后,玉华雍还没有机会如此长时间逗留于大卓皇宫。当他能一瘸一拐地拄着个木头棒子逛花园时,李玉成回来复命了。自然,玉华雍得到了湛载彻想让他知道的消息:漆雕心放走他的事情暴露,被湛载彻严刑拷打,囚禁于祭祀行宫,任其自生自灭。
玉华雍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禀明了玉华仁,想看看他的反应,而玉华仁只轻描淡写答:“知道了。”
玉华雍有些失望,试探道:“要不,我们派人救她出来?”
玉华仁敏锐地问:“为何?”
玉华雍在他的逼视下竟有些结巴,道:“皇兄您是知、知道的嘛,臣弟钟情于她。”
“华雍儿戏呀!”玉华仁松了口气,道:“区区一女子而已,岂能动国家之力?”
玉华雍手心握拳,低头道:“臣弟知道了。”他还是顾忌了崔仕芳的话,王兄的那条底线,他并不想触碰。
回去后,玉华雍掏出兵符递给李玉成,让他即刻回倾城交给崔仕芳,兵符里夹着一封密信,只四个字:“救漆雕心。”
崔仕芳接到信后,虽也叹一句——果真红颜祸水,但他不会对玉华雍说一个不字,因为他十分清楚,这种事上,玉华雍是没有任何劝谏的可能的,而他,不也因为玉华雍有情有义才追随的吗?所以,这是一把双刃剑,有这样的主,就得服这样的事。
崔仕芳也是天纵奇才,因大卓皇帝玉华仁一直致力于求仙问道,多次派人出海寻找仙山,因此在海船的研发上投入颇多,导致大卓的造船水平远远领先中原各国,而海战船的研发基地就在倾城,于是崔仕芳就地取材,计划将战船伪装成海盗船,运载大量小船组装部件和货物,取道海路南下,到了东越后,组装小船,填满货物,将士兵分散隐蔽于其中,买通东越内河航运的官员,利用东越水网众多的特点,直接深入腹地,以小纵队方式集结于行宫,营救漆雕心后原路返回,之后再利用战船打劫沿海富庶之地,这么一来跑一趟的费用也有了。等东越反应过来的时,能追上速度高出自己数倍的先进战船才怪,届时海阔凭鱼跃,东越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崔仕芳这个终止于启动时的计划直接将自己送上了东越暗杀榜第一的“宝座”。破拿奴知道后恨得牙痒痒,直言玉华雍登基之日便是崔仕芳的死期。因东越不久前进行过海盗肃清,海边比较太平,又因要策划大卓政变,所以兵力多调往两国内陆交界,致海路沿线防守十分薄弱。
如果崔仕芳的计划实施,漆雕心铁定是劫不到的,独留于行宫的福来月就不好说了。而且“打劫沿海富庶之地”这样的事情,肯定没跑,一旦成功,东越情何以堪呢。崔仕芳这样的人物,最大的价值显然只能用于帮助玉华雍赢了大卓内乱,一旦大卓政局稳定,这种定海神针般的存在,便是东越搞垮大卓最大的障碍。
有意思的是,一个与漆雕心有关的契机竟救了崔仕芳。
崔仕芳此人很少喝酒,不近女色,不贪财,不贪权,甚至连梦话都不会说,铜墙铁壁的一个人,却在玉华雍秘密回倾城那日不慎喝多了些许,放松地对李玉成和季东聊起这个流产了的营救计划。李玉成痛心地表示崔仕芳怎能接受王爷那种不着调的任务,捅了东越的马蜂窝可咋整?崔仕芳却表示:他家王爷虽在女人方面有点不着调,其他方面还是很着调的,好在不是万花丛中过要他们处理不确定数量的女人的那种,如今只需要搞定一个,便能换这么好个王爷,还是很划算的。
季东有个好处,就是密报的次数虽然不多却很详细,而且形象,里面对崔仕芳的描摹连叹词都是准确的,湛载彻看完密报后,对破拿奴道:“暂且留着他,等灭了西越再说。”
破拿奴还沉浸在模拟崔仕芳战船南下的惨痛思潮里,怀疑自己听错了:“王上是说,不杀?”
湛载彻沉思道:“因为朕不知还能活多久。”
一听此话,破拿奴和凛目都跪下了,不知湛载彻何意。
“若朕突然驾鹤而去,你二人务派人必将漆雕心护送至玉华雍处,务必……”
破拿奴这才明白,原来湛载彻打算给漆雕心弄个后花园,还是国家级别的那种,王上和玉华雍那恋爱观,其实有得一拼。
可是悲伤还是细细从心底爬了上来,缘何,也许只是湛载彻的一句,朕不知道能活多久。所以,就像崔仕芳说的,只爱这一个,那臣就陪您折腾吧。
接下来,我们来说说导致崔仕芳那华丽计划流产的原因——玉华雍以出乎所有人预料地的原因谋反了,而且很快。
玉华雍身体更好些的时候,便充分珍惜这个身在大卓皇宫核心区域的机会,开启搜索模式,目标——漆雕心的解药。
一开始的探索毫无成效,玉华雍摸过大半个皇宫,别说解药了,连个相似的瓶子都没见着。其实严贺年在时玉华雍见过烟云百里的解药,全是一摸一样的上等黑水晶瓶。因为烟云百里的解药跟个靶子似的,容易被敌人盗走,诱拐本国暗探,为保护解药便在周边混入大量一模一样外观的毒药瓶子,不是严贺年根本分不清。
如今为了保护这批解药,稳定本国暗探,玉华仁下令将解药从申正司挪到皇宫,由他亲自看管起来。
但其实玉华雍并不明白,就算面对解药的罐罐堆,他也是拿不到的,因为这么难以辨认的解药竟然在放翁被割下头颅的内乱中精确地遗失了,这事只有玉华仁和申正司新首正清楚,而且还是拿到牢房里给严贺年辨认时才知道的。
玉华雍没有找到解药,却发现了他哥的惊天秘闻——关于炼丹!
所谓仙药原来是在一个超大的玉池里炼制。玉池是个规整的圆,里面烟雾缭绕地,灌满了热水,沿玉池内边缘分布着九个超大的鎏金缸,因为缸壁太高,玉华雍只得跃上房梁,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只见每个缸里泡着一个裸身的妇女和一个婴儿,婴儿的脐带还未剪断,推测是刚生产完便投入缸中浸泡,妇女和婴儿皆面目狰狞,当是死时极为痛苦。不知用的何物浸泡,幽蓝一片,有小气泡层层叠叠涌上来,再缓缓蒸腾,精华汇集于顶部一个水晶盆中。旁边木架上,放着几个同款仙药瓶。
玉华雍没想皇兄为了长生不老竟无所不用其极,拿产妇婴儿做药,他撇了一眼怀里的药,想到自己已食下不少,突然抑制不住干呕起来,忙不迭掏出,扔去了隐蔽的角落里。
稍微缓和一些,玉华雍便撑着快步往外走,被引开的守卫不久便会回来,他得快点撤,可是接近大门边时,竟发现还有一条小道通往其他深处。
玉华雍犹豫了一下,觉得机会难得,毕竟漆雕心的解药要紧,这个密道怎么也得探探,便迅速钻了进去。不曾想眼前的一幕再度震惊了他,甚至让他觉得恐惧。
这条小路很单纯,只通向一个木架,上面绑着一个裸身的孕妇,似乎马上要临盆了,肚子大得几乎透明,浑身布满了银针,眼睛瞪得大大的,泛着幽蓝的光,瞳仁里似乎有细白的虫子在游移。
玉华雍终于无法再背视自己的良心了,他忽然很想知道,崔仕芳所言的,皇兄的另外一面,于他,会残忍到什么地步。
他负手而立,站在架子面前,安静地等待着,直到小道尽头出现了匆忙的脚步声。
来人认出是他之后吓坏了,跪地磕头,慌乱道:“属下知错,属下的失误,属下只是出去解了个手,不知华雍王到此。”说罢紧张地等他吩咐。
“去告诉我皇兄,说我在这里等他。”玉华雍眸中泛着寒光。
子夜,玉华仁只着中衣便踏露而来,很快。
只余他兄弟二人时,玉华雍缓缓转身,定定望着玉华仁的脸,不放过一丝表情,问道:“这是第几个了?”
玉华仁并未回答,只笑道:“华雍怎地深夜到此?”
“我来为漆雕心寻她烟云百里的解药。”玉华雍直言道,他看见玉华仁眼中闪过震惊。“我知道她是咱们的暗探,但是我喜欢这个女人,我想接她回来,不知皇兄肯否赐药于我?”
玉华仁道:“华雍糊涂呀,她是申正司好不容易选出来暗杀东越王的杀手,各项条件几乎完美匹配东越宫苛刻的条件,怎可随意放弃?”
玉华雍道:“皇兄,我们战胜东越,真正靠的应该是改革、养民、富国、强兵,东越名臣猛将如此多,杀了一个东越王,又能改变什么呢?况且您看看这,”玉华雍实在不忍再看那孕妇,道:“这阴邪诡异之术,到底是谁教你的?传出去,岂不让天下心寒?那时,就算有一百个漆雕心,能杀东越王一百次,能换回失去的民意吗?”
玉华仁呵呵笑了笑:“华雍说得极是,是皇兄我过了,我保证,这孕妇是最后一个了,至于漆雕心,奈何华雍喜欢,为兄便当礼物送于你,药嘛,我得好好找找,看我这记性,不济喽。”
玉华雍没想到玉华仁如此通情达理,激动拥抱了玉华仁道:“他们说的都不对,皇兄是天底下最好的皇兄。”他没看到玉华仁别转头时眼里的阴冷和杀意。
所以当玉华雍无力地躺在囚车里,看着头顶壮硕的树枝缓缓向后移动,一时竟不敢相信他的好皇兄原来真是要杀他的。
范界海骑马走在一侧,看着逐渐清醒过来的玉华雍,道:“醒了?”前夜黎明时分突然接到大卓皇帝的圣旨,上称玉华雍拒不听劝,贼心不死,朕悔不当初云云,现交由使臣押回东越,全凭东越王处置,附上诸多礼物,重修两国之好。接着,硕大的囚车关着昏死过去的玉华雍运出宫来,御林军首领黄彪亲自押送,命他们即刻起程,不得耽误。如此昼行夜宿,已走出不少路。
范界海看玉华雍两日滴水未进,嘴唇皴裂,便丢了自己的水袋给他,不想黄彪却很生气,叫停队伍,入了囚车,拿专门的食物和水给玉华雍灌了下去,道:“使臣莫要多事!”
界海捋捋小胡子,笑道:“我也不愿多事,不过看大人您那架势,也不知给他灌了什么,可别让这老兄连东越地界都活不到。”
黄彪瞟了他一眼:“放心,保证他活到上刑场。”
界海只好道:“那最好。”
一路上,尽管界海舌灿莲花,也没能引逗着黄彪多说蹦几个词,界海心塞。
等过了边境,算算这药已喂了10次有余,玉华雍已经到了终日昏沉不辨日月的地步,黄彪才告辞回大卓复命。
界海等他一走,赶快命随行医生检查,发现是不知名的虫毒,便飞鸽传书回宫禀报湛载彻。随即东越宫里派出多名御医,带着宫里珍藏多年的各色奇珍解毒药,快马加鞭,只为救玉华雍一命。
可是没想到,御医赶到时,脉一搭,发现玉华雍虽然终日昏沉,毒却有不断消退的迹象。大家面面相觑,完全想不通原因:这天底下竟有能自己解毒之人?
为了稳妥起见,御医们综合讨论后,给玉华雍用了一味最为温和的解毒药,此药就算平日食用,也颇有强身健体之效。没想到药一下去,那毒散得越发快,不到三日,余毒尽褪,只是玉华雍还是浑身无力,估计伤了根本,须得将养几日。
御医们功成身退,界海则装模做样地押着玉华雍继续前行,背地里则悄悄观察他,发现没人的时候他很忧伤,也很疑惑,每每如此,他便会掏出胸前佩戴的一颗红珠子仔细地看,若有所思。
界海很着急,他已经走得够慢了,可玉华雍一点行动的迹象都没有。“莫非他内力受损,震不开这个笼子了?”界海决定想想其他方法。
办法还没想出来,玉华雍却行动了,这再次证明玉华雍的行为带有多么大的偶然性。彼时大家正准备在一片河流的滩涂上烤野味,界海难得手痒,带了不少人去打兔子,回来时却见囚笼大开,玉华雍没了踪影,地上躺着几个被打到爬不起来的士兵,河边的歪脖子老柳树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界海按捺着内心的喜悦,吼道:“追!”率领人马朝大卓的方向狂奔而去,那嘴角,在人看不见的地方,高高地扬着。
界海秘密返回了大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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