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把曾经少年时期的那些彷徨与尖锐一笔带过，也不欲多言。

汤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经和班上的同学撞上了面。

是蔡鹏。

蔡鹏人高马大，却骑着一辆粉红色的自行车从拐角处过来：“淮哥，你看起来也骑得好快，我们一起来比比呗。”

蔡鹏后面还跟着刘子旭一堆人，一个比一个骑得快，带起来的风把所有人的发丝和衣摆都吹了起来。

汤昀甚至还在里面看见了前不久碰见过的谭岁。

这北郊也算得上四通八达，条条大路通罗马，他们这一群人在这么大的北郊都能碰上也算是个奇迹。

北郊公园路侧的树木都有十多米高，枝叶宽阔，投落下隐隐约约晃动的影子，一群少年的角逐也就此开始。

十多岁的少年总是有活力的，特别是一群少年呆在一起的时候，像是新出的利刃，在路上也格外打眼。

偶尔就有行人瞩目，伴随着夏日托着调子的鸟鸣，和不停的带着湿气的夏风。

到最后这一堆人都不知道绕着北郊公园骑了几圈，最后一个个都累得瘫在单车上一句话都说不出。

其他人基本上都是单人单车，只有汤昀和周淮是双人。尽管汤昀没出什么力 ，也累得不行。

周淮从路边的店子里买完冰饮后回来就看见班上一堆人和死狗一样瘫在座位上，而汤昀的脸正对着他脚搭在地上立着单车，露出的白色脚踝染上淡淡的粉色。

汤昀脸上还有汗，带着淡淡的粉，像是夏日晚霞一般亮丽的颜色，白里透红。

估计是刚刚踩单车踩累了。

周淮勾着手里的塑料袋，往汤昀面前递，汤昀也没客气，拿了瓶还带着水珠的薄荷水。

周淮不知道这堆人要喝什么口味的饮料，就随便拿了几瓶，也没看是什么味道。

周围人看周淮回来了，纷纷和饿虎扑食一样抢自己喜欢喝的口味。

周淮拿的最后一瓶冰饮，是薄荷水，而薄荷水他也只拿了两瓶。

挺巧的。

沁心凉的液体一路下滑，驱散着夏天的热意。

周淮抬眼，穿过枝叶罅隙的阳光落下来直接晃了他的眼，让他有种虹膜被刺穿的错觉。

但是也让这天的记忆变得无比真实。

汤昀叫的几声“哥哥”，还有冒着烟的烧烤架，和在道路上飞驰的单车，夏日蝉鸣都像是全部褪去了。

还有这天最后和汤昀手里一样的薄荷水。

分别前，一堆人聚在一起打算拍张照。

照片里少年们穿着自己的衣服，颜色款式各异，身后却全是款式差不多的单车，站在湖边的树荫下，周围满是葱茏草木。

阳光灿烂又盛大，蝉鸣此起彼伏，少年意气风发。

一张照片随便拍完之后众人也就打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你们家都住哪了？家住一块的一起回去呗？”蔡鹏擦完汗，咕噜咕噜喝完一瓶雪碧，打了个饱嗝。

众人虽然表情嫌弃，到都是纷纷开了口。

“我是燕丰区的。”刘子旭作为几百年除了跑操不见阳光不运动的高中生常态代表，单车没骑几分钟就被甩下一截，干脆摆烂等着别人直接套他一圈，这个时候就也没有别人那么累。

曹持矢嫌弃地看着他：“我也是燕丰区的，我不想和你一起回。”

刘子旭毛了：“说得谁想和你一起回一样！”

虽然话是这么说，感觉一天下来游戏里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兄弟情还是有点用处，这里也没别的燕丰区的了，两个人还是一起走了。

人到最后都分流得差不多了。

最后只有蔡鹏不死心还在问汤昀和周淮：“没人是祝心区的吗？”

从这里到祝心区距离可不近，坐公交少说一个多小时，搭车回去一个人能把自己心痛死。

汤昀不太知道自己那边算哪个区，江城的区域划分改过一两次，他也不太关注这个，但还勉强有点印象。

他记得之前蔡鹏说他是实验二小的，会住在那边并不奇怪。

汤昀在蔡鹏望眼欲穿的时候开口：“我好像是祝心区的。”

蔡鹏嘿嘿一笑：“哎呀，这么巧，那咱俩一起走啊。”

周淮闻言捏着瓶子的手紧了紧。

实验二小在祝心区，周淮也依稀记得自己曾经住的那一片也是老楼，只是不知道拆了没有。

谭岁还在那问：“你是哪个小区的？”

汤昀弯眼笑笑，目光却不动声色落在周淮身上：“我不住在小区里，那边还有一片没有拆迁的老楼。”

周淮低着头看了眼手里喝了一半的瓶子。

几年前的那边还不算是繁华的一个地段，后来高楼大厦建起，也慢慢拆迁了一部分老楼。

只是那片现在也算不上太繁华，只有一所小学和一所近邻的初中，那边的老楼还没拆干净，但剩下来的老楼也没有多少了。

汤昀。

程然。

和记忆里完全不一样的名字。

但时间过去了这么久，程然，那个会跟在他身后乖乖地甜软叫着“哥哥”的小孩的外貌早就在周淮的记忆里模糊不清了。

格外印象深刻的，只有对方那双很大的眼睛。

好像感受到目光，他抬起头，对上汤昀的眼睛。

汤昀的眼睛很漂亮，圆圆的眼睛不过分大，瞳色很浅。

汤昀看着周淮弯眼笑了一下。

蔡鹏这才意识到他说话这么久好像忽略了周淮：“淮哥，你嘞，你住哪？”

周淮别开眼：“不和你们一路。”

蔡鹏总觉得周淮看上去现在心情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也没多说：“那我和汤昀先走了？”

周淮又把目光落回汤昀身上。

汤昀背后那个白色的挎包还是单肩背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向一旁落过飞鸟的湖。

周淮“嗯”了一声还没收回目光，汤昀就已经转过身，然后看着他又弯了眼：“一起拍张照留恋一下可以么。”

可能是怕周淮不同意，汤昀停了停又去叫他：“哥。”尾音很轻，落在粘稠的夏日里。

这个时候是下午三四点，正值最热的时候，空气里的热气像是要把人融化。

周淮和汤昀对望着安静了片刻，觉得不太对。

今天表现出来情绪有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周淮自认为他不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可能是因为家庭环境，除了一起长大的发小，周淮也不认为自己能交到很交心的朋友。

但是对这汤昀，周淮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的要放松。

他会偶尔主动去逗一下汤昀，看着对方的反应又会失笑。

良久，久到汤昀怀疑自己是不是说的话周淮没听见，周淮才“嗯”了一声。

在旁边看着的蔡鹏都觉得牙疼。

这两个人的气场融合在一起怎么怪怪的，像是他不存在一样。

或者他自己像是一个一千瓦的灯泡站在这里，就好像，他不应该站在这里。

汤昀到家是黄昏。

黄昏的光落在这片老屋上活像是泼了稠浓的颜料，光影随着流云和时间变幻着。

这一片老房子已经见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时代变迁，外面被重新粉刷过了，里面却依旧破烂不堪。

汤昀没有直接回自己家，而是越过他家楼层，到了上面一楼敲响了房门。

门打开后汤昀看见了门后的伍云。

伍云在抽烟，趿着一双不远处乐开花超市打折甩卖的黄色的小鸭拖鞋过来开了门。

看着猩红烟头，汤昀皱了一下眉：“你不是戒烟了吗？”

伍云叼着烟，含糊不清地开口：“玩完回来了？你找我干嘛？”

伍云之前戒烟可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戒烟戒了一年才成功。

这一下说破戒就破戒？

伍云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显而易见，汤昀也不多做纠缠。

汤昀看了伍云一眼：“借电脑。”

汤昀借电脑不是为了别的，是想给周淮准备礼物。

白露的生日离现在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他觉得用电脑准备生日礼物比手机准备方便一点。

家里电脑很久没用过了，是之前汤婧月用的了，也过时了，年代久远到开个机子都能卡很久，汤昀也不太想打开。

旧电脑里面有汤婧月往年留下的很多痕迹，所以就算不太想打开，汤昀每个月也会检查一下有没有坏掉，会晾一会然后充充电。

伍云让开门道让汤昀进来，在汤昀走进他家书房的时候又突然把烟拿了下来然后开口：“今天就是想抽一根过过瘾。”

汤昀听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坐在书房的电脑面前，沉默了很久才打开电脑。

每个人都有一片领域不想被别人探足，就算关系再好，也不能打着关系好和关心的名义干涉别人太多。

别人的每个决定下的后果不是那么好担责的。

汤昀自己都还没成年，哪有什么立场去说伍云呢？

有些东西别人告诉的没用，总要自己撞过一次南墙摔过一次遍体鳞伤才能体会到痛。

这都是自己的选择。

汤昀在伍云电脑上登了他多年没有用过的企鹅。

他这个号最开始还是汤婧月帮他注册的，初中几乎加了班上所有人，还加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别人班上的，别的学校的一些杂七杂八人。

上了高中，汤昀基本上就不用企鹅了。

汤昀这次登录企鹅是想找个人帮忙。

他在一堆五颜六色杂七杂八的头像里找到了一个像素头像，是那种最原始的企鹅头像，紫色头发的小人，扑面而来就是年代感。

不知道对方还用不用企鹅，但是看头像还是亮着的，对面应该没有换主人吧？

汤昀敲下了几个字。

他这个企鹅号也是汤婧月取的名字，他一直没改。

汤昀想起取名字，汤婧月坐在书房里，窗外是暖暖的阳光，和煦的一个周末午后。

汤婧月的长发披在身后，一袭白裙，言笑晏晏地看着当时还没有改名字的程然：“然然想要个什么名字？”

程然刚上初中，那时候刚从一个干净到纤尘不染的小学环境到一个鱼龙混杂的初中，发现别人说的东西自己好多都不知道，回来就撒娇让汤婧月给他注册一个企鹅账号。

“不知道。”程然那时候还是很乖，睁着大眼睛看着汤婧月，端的就是乖巧可爱。

汤婧月失笑，伸手捏了一下汤昀的白嫩嫩脸蛋：“那妈妈就给你随便取个名字好不好？”

然后汤婧月在电脑上敲下了四个字。

平安喜乐。

一个简单但是寓意美好的昵称。

在汤婧月住院之后的日子里，汤昀后来每次点开企鹅，看到那个昵称的一瞬间都会觉得很不真实。

他平安地长到十六岁，只是一点也不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