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将至，信高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笼罩。天空阴沉得像一块巨大的铅板，寒风凛冽如刀，刮在脸上生疼。教室和宿舍的窗户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雾，隔绝了外面的寒冷。
高三复习的节奏，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在倒计时的滴答声里嗡嗡作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硝烟味。纸页翻飞，笔尖沙沙，压抑的咳嗽，还有暖气片徒劳的呻吟，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夏一缩了缩脖子，将大半张脸埋进围巾柔软温暖的织物里。这条围巾，是林堇的。素净的灰蓝格子纹路，带着干净的皂角气息，但更深层、更隐秘地，缠绕着一丝属于林堇本身的、清冽又让人安心的味道，像初雪后松针上的冷香。鼻尖冻得通红，指尖也僵硬得几乎握不住笔。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草稿纸上那些纠缠的公式上，思绪却像被冻住的小溪，艰难地流淌。
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带着无需掩饰的眷恋，飘向身旁。
林堇就坐在那里，近在咫尺。她的背脊总是挺得那样直，像风雪中一株坚韧的小青松，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侧脸的线条在窗外漫射进来的铅灰色光线下，勾勒出清隽而优美的轮廓。长长的睫毛低垂，在眼睑下投下温柔的阴影，目光专注地落在眼前的试卷上。只有那只握着笔的、骨节分明的手，在低温下泛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的苍白，才泄露了一丝她也在抵抗着这严寒。
一股莫名的暖流，悄悄在夏一心底流淌。仅仅是这样看着她专注的侧影，那份因寒冷和压力而紧绷的心弦，就奇异地松弛了几分。她悄悄呵出一小团白气，搓了搓冻僵的手指，目光却不舍得离开林堇。就在这时，她的余光捕捉到窗外飘落的异样——零星的白点，轻盈地在铅灰色的背景里打着旋儿。
“下雪了！”靠窗的同学低呼，声音里是纯粹的惊喜。
瞬间，教室里紧绷的空气被点燃了。无数目光投向窗外，低低的惊叹和兴奋的私语像涟漪般荡开。在南方，每一场雪都是不期而遇的盛大馈赠。
夏一猛地抬头。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无数洁白的精灵挣脱束缚，乘着北风，姿态万千地旋转、飘落。枯枝、操场、远处的屋顶……薄薄的银白正温柔而迅速地覆盖着视野里的一切。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雪花簌簌飘落的、无比清晰又无比静谧的天籁。
一股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兴奋瞬间攫住了夏一。她几乎是立刻转过头，眼睛亮得惊人，像盛满了揉碎的星光，直直望向林堇，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雀跃和亲昵：“林堇！快看！下雪了！”她自然地伸出手，指尖带着凉意，轻轻碰了碰林堇放在桌下的手腕，带着点撒娇的、理所当然的意味，“我们去天台看看好不好？就一会儿！就一会儿！”
那微凉的指尖触碰，让林堇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抬起眼，目光从试卷上移开，先是望向窗外纷扬的雪幕，那清冷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极淡的光掠过，像冰层下悄然流动的暖流。然后，她的视线落回到夏一脸上，落在她因兴奋而绯红的脸颊，落进那双此刻亮得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的眼睛里。那里面盛满的期待和亲昵，像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直直照进心底。
“外面冷。”林堇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仔细听，那平静的声线下，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和无奈。她甚至没有试图收回被夏一轻触的手腕。
“就一小会儿嘛！”夏一的心跳得飞快，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和即将与她共享的雪景。她指尖微微用力，带着一种恋人独有的、带着点小赖皮的坚持，又轻轻晃了晃林堇的手腕，语气软糯，“你陪我去嘛！”
林堇看着夏一那双盛满了星光的眼睛和毫不设防的亲昵姿态。心底那点小小的坚持，瞬间被这灼热的目光融化。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唇边却仿佛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像雪地里倏忽即逝的阳光。
“……嗯。”她轻轻应道，声音比雪花落地还要轻，却清晰地落在夏一耳中。
喜悦瞬间点亮了夏一的脸庞，那笑容灿烂得足以融化冰雪。她立刻松开林堇的手腕，但那动作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牵引。趁着课间尾声的喧闹，两人默契地起身，像两只依偎的小鸟，熟稔地穿过人群，沿着消防楼梯向上。
推开沉重的铁门，天台的寒风裹挟着密集的雪粒，如同冰瀑般迎面扑来，瞬间夺走了呼吸。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寒冷都值得。整个世界被无垠的、流动的银白覆盖。校园匍匐在脚下，屋顶、操场、枯枝，全都披上了圣洁的新衣。远处的山峦轮廓模糊而柔和，融入苍茫的雪幕。天地间只剩下风声雪语，空旷辽远得令人心醉。
“哇——！”夏一忍不住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那冰冷纯净的空气，仿佛要将这整个银色奇迹纳入肺腑。她猛地侧过身，看向林堇，脸上是纯粹的、孩子般的狂喜，“林堇！你看！好大的雪！好美啊！”她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激动和分享的渴望。
林堇就站在她身侧，温柔注视着那个因雪而雀跃的女孩。
寒风撩起林堇额前的碎发，雪花轻盈地落在她乌黑的短发上，落在她长而密的睫毛上，融化，变成细小的水珠，悬挂在睫毛尖，晶莹剔透。她微微仰着头，雪光勾勒着她清冷优美的侧脸轮廓，下颌线柔和，唇角似乎比平时放松了一分。那画面，美得像一幅精心绘制的、带着暖意的雪景图。
夏一收回手臂，目光却牢牢锁在林堇身上。看着那滴融化的雪水滑过她白皙的脸颊，看着她冻得微红的鼻尖，看着她沉静眼眸中映出的雪光和自己小小的倒影。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胀的幸福感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她屏住呼吸，脚下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悄悄地、无比自然地挪动脚步，将那半步的距离彻底抹去。肩膀轻轻挨着林堇的手臂，温热的体温透过厚厚的冬衣传递过来。
夏一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更滚烫的渴望。她的手垂在身侧，指尖因紧张而微微蜷缩。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滑落，落在林堇同样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上。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在风雪中显得有些苍白脆弱，却让她无比想要握住。
一个念头瞬间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她悄悄深吸一口气，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将自己的右手，轻轻覆盖上林堇微凉的左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熟悉的微凉感传来，却像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火焰。
林堇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手指一根一根地插入夏一的指缝间。
夏一清晰地感觉到，林堇原本微凉的手指，似乎极其微弱地、主动地迎合了一下。
十指相扣。
林堇的拇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在紧扣的手指边缘，极其轻柔地摩挲了一下。
雪花不断地飘落在她们紧握的手上，落在夏一泛红的指关节，落在林堇苍白的腕骨，又很快被那异常升高的、交融的体温悄然融化，变成细小的水珠，濡湿了彼此紧贴的肌肤边缘。
夏一悄悄地将脸颊更贴近林堇的肩头，感受着布料下传递的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