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来势汹汹的流感，像无形的灰色潮水，悄无声息地席卷了整个高三年级。教室里咳嗽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枇杷膏混合的沉闷气息。夏一仗着平时打球锻炼出的好底子，总是偷懒省略外套马上就中招了。

高烧来得迅猛而霸道。夏一只觉得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脑袋像是灌满了铅，沉重又昏沉。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像刀割。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还是冷得牙齿打颤。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像隔着一层水，听不真切。

她强撑着收拾书包，眼前阵阵发黑，手脚软得使不上力气。旁边的林堇早已察觉她的异样，眉头紧锁。

林堇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夏一的手心滚烫得吓人，透过薄薄的校服布料都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热度。林堇清冷的脸色瞬间沉凝，她二话不说，迅速收拾好两人的书本，一手拎包，一手稳稳地扶住夏一摇摇欲坠的身体。

“靠着我。”林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瞬间抚平了夏一心头的慌乱。

从教学楼到宿舍楼的短短一段路，在夏一混沌的意识里变得无比漫长。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她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林堇身上，鼻尖萦绕着林堇身上熟悉的、带着清冽皂角香的气息，成了她昏沉世界里唯一的坐标。林堇的手臂有力地支撑着她，步伐稳健，小心翼翼地避开路上的薄冰，那份专注的守护感，让夏一在病痛的煎熬中，心底却悄然滋生出一丝酸涩的甜蜜。

终于回到宿舍。林堇小心地将夏一扶到床边坐下，又动作轻柔地帮她脱下厚重的外套和鞋子。夏一像被抽掉了骨头，软绵绵地瘫倒在冰冷的被褥上，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在灼热的高温和刺骨的寒意之间剧烈地拉锯。

“冷……”她蜷缩成一团，牙齿磕碰的声音在寂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林堇眉头紧锁，动作却快得惊人。她迅速打开自己的柜子，毫不犹豫地抽出自己那床最厚实、最蓬松的羽绒被，带着她独有的清冽气息，严严实实地裹在夏一身上，连肩膀都仔细掖好。紧接着，她又飞快地找出体温计，甩了甩，动作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果断，轻轻掀开被子一角，将冰凉的体温计小心地塞进夏一滚烫的腋下。

“夹紧。”她的声音带着习惯性的指令感，却在昏暗的灯光下，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那冰凉的触感激得夏一哆嗦了一下，混沌的意识被强行拉回了一线。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里，是林堇俯身凑近的脸庞。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黏在颊边，那双平日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烧得通红、狼狈不堪的脸，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焦急和心疼。

林堇抬起手，微凉的手背轻柔地贴上了夏一滚烫的额头。

肌肤相触的瞬间，那惊人的热度让林堇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迅速移开目光，语速比平时快了许多：“烫得很…我去打水。”

宿舍里只剩下夏一一个人，被厚重的、带着林堇气息的羽绒被紧紧包裹着。腋下的体温计冰凉坚硬，提醒着她身体正在经历一场战争。然而，额头上被林堇手背触碰过的地方，却像烙印一样滚烫，那份微凉的、带着珍视意味的触感，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感知里，甚至盖过了病痛。她蜷缩着，身体因为高烧而剧烈颤抖，心却跳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像一面被疯狂擂动的鼓，咚咚咚地撞击着滚烫的胸膛，几乎要挣脱束缚。

刚才林堇眼中那清晰的焦急，还有那带着一丝慌乱的语气……夏一闭上眼，把滚烫的脸颊更深地埋进柔软的被子里，贪婪地呼吸着属于林堇的气息。身体深处翻涌的，不仅仅是病痛带来的寒热交替，还有一种更汹涌的、几乎要将她彻底吞没的悸动和渴望。

门外很快传来林堇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林堇端着一盆温水快步走到床边，盆沿搭着一条吸水性极好的干净毛巾。

她放下盆，目光扫过夏一烧得通红、眉头紧锁的脸，眼中那份心疼几乎要溢出来。她拧干热毛巾，叠成合适的大小，然后——俯下身，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小心翼翼地擦拭夏一滚烫的额头、汗湿的鬓角，还有同样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

热毛巾带来的暖意和湿润感，像温柔的抚慰，让夏一混沌灼热的世界裂开了一丝缝隙。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林堇近在咫尺的脸庞清晰地映入眼帘。灯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轮廓，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温柔的阴影，鼻尖因为忙碌而沁出了细小的汗珠，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倔强的认真。那擦拭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带着一种夏一无比熟悉的、只属于林堇的、内敛而深沉的温柔。

毛巾擦过脖颈时带来一阵舒适的凉意，夏一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一声，身体下意识地、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往林堇的方向蹭了蹭，额头几乎要贴上林堇的手臂。

林堇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夏一呼出的灼热气息毫无保留地喷洒在她微凉的手腕上，那脆弱而全然依赖的姿态，像一根柔软的羽毛，精准地搔刮着她心底最柔软的那个角落。一股暖流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心疼瞬间涌上心头。她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柔、更加细致，仿佛要将那份无声的安抚传递到夏一身体的每一寸不适。

腋下的体温计时间到了。林堇小心地取出来，凑近灯光一看——39.2℃。

鲜红的数字像一根针，狠狠刺在她心上。她的眉头狠狠蹙起，脸色瞬间沉凝如冰，唇线抿得更紧。

“必须吃药。”林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她立刻转身去翻自己的柜子，动作利落，她知道夏一怕麻烦，总是不记得备药，所以她的抽屉里常年备着常用药，退烧药自然也在其中。

夏一昏昏沉沉地看着林堇忙碌的清瘦背影。那背影在此刻显得无比高大可靠，成了她高烧混沌世界里唯一的灯塔。胃里又开始翻搅不适，喉咙的干痛提醒着吞咽的艰难，但心底那股名为“被林堇照顾着”的暖流却越来越汹涌澎湃，甚至奇异地冲淡了些许身体的难受。

林堇端着水杯回来，杯口氤氲着温暖的白汽。她坐到床边，一手稳稳地扶起夏一虚软无力的上半身，让她靠在自己并不宽阔却异常安稳的肩头。夏一滚烫的额头抵着林堇微凉的颈窝，两人之间只隔着薄薄的衣物，体温的差异如此鲜明，冰与火的界限在此刻模糊、交融，只剩下亲密的依偎。

“张嘴。”林堇的声音就在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夏一的耳廓，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夏一顺从地张开嘴，小小的白色药片被林堇小心地放进她嘴里。紧接着，温热的杯沿抵在她干裂的唇边。温热的水流带着药片的苦涩滑入喉咙，虽然吞咽时依旧疼痛，但那份被妥帖照顾的安心感却盖过了一切。夏一皱着眉咽下，身体软绵绵地、带着全然的信任，更深地靠在林堇身上，贪婪地汲取着对方身上那份微凉的、让她心安的沉静气息。

林堇没有立刻放开她。她维持着这个姿势，让夏一靠了一会儿，一只手还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带着一种笨拙却无比真挚的安抚。夏一能清晰地感觉到林堇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透过相贴的身体，带着生命的韵律传递过来，奇异地抚平了她身体的躁动。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粘稠，只剩下彼此的体温和心跳在寂静中交织。

直到确认夏一呼吸稍稳，林堇才小心地扶着她重新躺好，仔细地将被角掖紧，不留一丝缝隙。她又拧了毛巾，继续给夏一物理降温。额头上、脖颈上、露在外面的手臂上……微凉的毛巾带着清新的水汽，一次次温柔地拂过灼热的皮肤，带走令人煎熬的高温。

退烧药的效力似乎开始发挥作用，一阵强烈的困倦如潮水般涌来，夏一的意识渐渐模糊，沉入温暖的黑暗。在彻底被睡意俘获之前，她似乎听到林堇俯身在她耳边，用极轻、极低沉，却带着磐石般安稳力量的声音说道：

“睡吧，我在。”

这四个字，像带着魔力的咒语，瞬间瓦解了夏一最后一丝强撑的意志。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她沉沉睡去。高烧带来的混沌世界里，只剩下林堇微凉的指尖触感残留的温柔，和那句低语带来的、无边无际的、足以抵御一切病痛的安全感。

看着夏一终于陷入安稳的睡眠，呼吸虽然还有些急促，但脸上那骇人的潮红似乎褪去了一丝，紧蹙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林堇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她轻轻吁了口气，抬手抹去额角的汗珠。她搬过椅子，安静地坐在床边。灯光下，她的目光长久地、专注地停留在夏一沉睡的脸上，看着她因高烧而显得格外脆弱的唇线，看着她汗湿的额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指尖，似乎还清晰地残留着触碰夏一滚烫皮肤时的灼热感，以及……她无意识蹭过来时，那份沉甸甸的、毫无保留的依赖所带来的、心脏被填满的悸动。

林堇伸出手，指尖悬在夏一额头上方几厘米处，最终只是无比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惜，拂开她汗湿的额发。

夜还很长。她心甘情愿地守着这份在脆弱时刻更加清晰、更加滚烫的依恋。

天光微熹，高烧的狂潮终于缓缓退去，留下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仿佛被彻底清洗过的清明。

夏一缓缓睁开眼。喉咙依旧干涩刺痛，但那几乎要将灵魂都烧干的灼热感已经消失了。意识回笼的瞬间，她的心猛地一跳，带着一种迫切的渴望，下意识地偏过头，看向床边的椅子——

椅子上空无一人。

她挣扎着撑起依旧乏力的上半身，环顾这间熟悉的宿舍。

目光所及，林堇正背对着她，站在窗边那张共用的小书桌旁。桌上放着一小碗正冒着袅袅热气的白粥，清淡的米香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若有似无地飘散。林堇微微低着头，侧影沉静，似乎在专注地剥着一个煮得恰到好处的白水蛋，蛋壳在她灵巧的指尖下片片剥落，露出光滑白嫩的蛋白。熹微的晨光温柔地勾勒着她清瘦挺拔的背影，短发服帖地勾勒出优美的颈线，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令人无比心安的、沉静的气息。

夏一的心跳莫名地又加速起来，带着病后的虚弱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悸动。她张了张嘴，想叫她的名字，喉咙却干涩得只能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气音的“呃……”。

林堇闻声立刻转过身。看到夏一已经坐了起来，她放下手中的鸡蛋，快步走到床边，动作无比自然地伸出手，带着清晨微凉体温的手背，轻柔地、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关切，贴上了夏一的额头。

夏一微微仰起脸，主动地、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迎向那只熟悉的手。

林堇的手背在夏一的额头上停留了几秒，掌心细腻的皮肤触感清晰地传来。

“退烧了。”林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收回手，目光关切地落在夏一脸上，“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那清冷的声线，此刻像是被晨光浸染过，带着温润的质感。

“好多了，”夏一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她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声音清晰一点，“就是……浑身没力气。”她看着林堇，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依赖和心疼，“你……是不是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她注意到林堇眼下淡淡的青影。

林堇避开她过于直白的目光，转身去拿保温杯：“眯了一会儿。”她拧开杯盖，里面是温度正好的蜂蜜水，淡淡的甜香飘散出来。她将杯子递到夏一唇边，“先润润嗓子，再喝点粥。”

夏一顺从地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蜂蜜水。甜丝丝的液体滑过干痛灼热的喉咙，带来一阵舒缓的清凉。她捧着温热的杯子，目光却一直追随着林堇的身影。林堇走回桌边，拿起那个剥得光洁完美的鸡蛋，又端起了那碗熬得软烂粘稠、散发着诱人米香的白粥。

“能自己吃吗？”林堇端着碗走回床边，语气平静地问。

夏一看看林堇手里温热的粥和诱人的鸡蛋，眼珠灵动地一转，脸上瞬间挂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虚弱和可怜巴巴的委屈表情，声音也刻意放得又软又糯，带着点撒娇的鼻音：“……手没力气，有点抖，怕拿不稳，弄洒了……”

林堇端着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她看着夏一那张明明精神好了不少、却努力挤出“虚弱”模样的脸，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和毫不掩饰的期待。林堇的唇角，在夏一专注的注视下，极其细微地、却又无比真实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极浅极淡的笑意，像初春湖面掠过的一丝涟漪，转瞬即逝，却清晰地落入了夏一心底，让她心跳骤然加速。

她没有拆穿夏一那点昭然若揭的小心思。只是拉过椅子坐下，然后用勺子舀起一小口温热的、熬得恰到好处的白粥，凑到唇边，极其自然地、轻轻地吹了吹，再稳稳地递到夏一唇边。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勺子，看着林堇低垂的眼睫下专注而温柔的神情，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一路蔓延到耳根。她刚才只是……只是仗着自己是病号，想耍个赖……

她张开嘴，含住了那勺温热的粥。米粒的清香在口中温柔地化开，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熨帖着空荡的胃。

喂完一口粥，林堇又将手中剥好的鸡蛋，小心地掰成刚好入口的小块，同样细心地吹了吹，再递到夏一嘴边。夏一像个被宠坏的孩子，心满意足地、一口一口地吃着。宿舍里安静极了，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发出的清脆轻响，和夏一细微的吞咽声。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浓稠甜蜜和无声亲昵的氛围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发酵，将小小的宿舍隔绝成只属于她们的温暖世界。

“林堇……”夏一哑着嗓子开口。

“嗯？”林堇应着，声音很轻，目光却依旧专注地停留在她脸上，带着鼓励般的询问。

夏一的嘴唇动了动，嗫嚅着：“……谢谢你。”

林堇看着夏一突然低下的头和那对红得几乎要滴血的可爱耳尖。她眼中那抹深沉的温柔瞬间化开，带着了然和纵容的笑意，她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那尾音似乎比平时更加柔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她站起身。

“再躺一会儿。”她收走碗勺，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但那份清冷里，此刻却分明揉进了更多实质性的温柔，“我去帮你请假。”

夏一重新躺回被窝里，把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带着林堇清冽气息的羽绒被里，仿佛这样就能藏住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和满溢的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