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5日，时值盛夏，宿海实验一中宣布正式开学。

因为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学校体贴地将报到时间定在早上8点。

陈与眠走出楼道门，掏出手机看了眼，7：40. 时间正好。

八月中的早晨没有半分凉爽的气息，踏出楼道门的一瞬间，暑气肆虐侵入每一寸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

陈与眠抬起手放在眼睛上方，遮住一点儿直剌剌刺进瞳孔的光线。

烈日炙烤下每一步行进都变得有些煎熬，还没走几分钟路，细密的汗水就铺满了他的额头，并汇聚成细细的一道一道水痕，顺着眉骨和脸廓向下流淌，又很快蒸发干涸，在皮肤上留下粘腻的汗渍。

从炙热的太阳光下迈进凉爽的教学楼的一瞬间，陈与眠才感觉到那种焦灼感被稍稍遏止住了。他短暂地站在原地，缓缓适应从刺目的太阳光线切换到阴凉处所带来的晕眩感。

陈与眠走到高三（1）班门口的时候，教室门前已经围聚了不少学生。

宿海实验一中高三（1）班到高三（5）班的学生，选择的高考科目均为政治、历史和地理。稍有不同的是，陈与眠位于高三（1）班——文科实验班。

文科实验班组建于高二，根据高一学年的成绩，择优录取选考科目为政治、历史和地理的学生。

而高三开学时，会重新确定实验班学生名单，成绩排名最末位的几位，自动退出实验班，再从高二（2）班到高二（5）班这四个班级中，重新补录成绩最好的几位。

“有新同学进来哎！”

“估计成绩不太好，不然高二的时候怎么没进实验班呢？”

“后起之秀也说不定呢！”

“不太可能吧，这几个名字我好像都没在荣誉榜上看见过......”

实验班门口，几张熟面孔小声地议论着。

等陈与眠走近了，才看到教室门口贴着的名单。

他的视线一行行飞速扫过，排在名单前面的无一不是实验班老成员的名字，只有最后几行，赫然出现了五六个没见过的名字。

所以这最后几位新增加的名字，应该就是本学期补录进文科实验班的学生？

陈与眠的视线在名单上逡巡，无意识地伸出手，手指尖划过一行行名字。

卫清......

江枫......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陈与眠回神，稍稍离开人群走到一旁，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喂妈。”

“眠眠啊，番茄好像前两天被妈妈扔掉了，冰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中午做不了番茄蛋花汤......紫菜蛋花汤行不行啊？”

陈与眠应道：“嗯好。”

陈妈妈那边似乎正在洗什么东西，哗啦啦的水声混杂着乒乒乓乓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从电话那头传来。

“好好学习啊，别想东想西的......”

“还没开始上课吧？等等上课了手机要关静音的，别忘记了......”

陈与眠又应了几声，陈妈妈反复絮叨了几句，才肯挂断电话。

他转身欲回教室，听见围在教室门口看名单的（1）班学生还在议论着。

其中一个身材粗壮、皮肤略黑的男生双手插兜，神情流露出几分轻蔑的意味：“转学来的吧？要不就是关系户？我看学校的荣誉榜上前200名从来没见过这两个名字啊，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吧......江枫......卫清......”

他从鼻腔里漏出一声笑：“高三（1）班什么时候这么好进了？随随便便的吊车尾成绩也能硬塞进来？”

“肖扬......悠着点儿说......”

旁边的几个高三（1）班的学生扯了一把他的校服外套，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还有外班的学生也在围观。

几个人便把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旁边站着的两个生面孔。

两个男生都身穿宿海实验一中的校服，矮个儿的男生戴黑框眼镜，寸头，小麦色皮肤，五官端正，体型稍胖。

高个子的男生没戴眼镜，皮肤很白，不长不短的头发遮住额头，眉目俊朗，只是眉峰过于凌厉，狭长的眼型流露出不易亲近的疏离感。

宿海实验一中的校服穿在他身上，身姿挺拔，所显现的那种独属于少年期的意气风发，倒是恰到好处地中和眉眼间的萧瑟之气。

“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这是高三（1）班，别的班的学生围在（1）班门口干什么？”肖扬从上到下审视了两人一眼，眼里流露出讥讽之意，“我也没说错吧，凭有些人的成绩，也只有在高三（1）班的门口张望的份儿吧？”

“......差不多行了。”旁的几个学生纷纷皱眉。

肖扬本来也只是想在外班学生面前展现一番身为文科实验班学生的优越感，没想到周围其他几位高三（1）班的学生都不买账，甚而对他的行为似乎有些不齿，不由得便有些恼火。

他正欲继续发作，不料却突然被陈与眠冷冷打断：“进不了高三（1）班，总比有些人进来了却拿不出像样的成绩要强一些。”

“你说谁呢！”肖扬脸上的那点儿高傲彻底消失殆尽，恼怒地一把拽住陈与眠。

陈与眠一脚跨进班级的门，被生生拉扯了一把，打了个趔趄。

走廊上空无一人，高三（1）班位于连廊最深处。

因为是盛夏，各个班级都打着空调、门窗紧闭，班级里的吵闹声也都被隔绝在了紧闭的门窗内，只有微风吹拂过教室门前种植的几棵芭蕉，肥厚宽阔的芭蕉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动声。

带着夏日暑气的风打着圈儿吹过连廊，凝固的空气微微波动，在场几人的气氛陷入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没说谁，”陈与眠甩开肖扬的手，盯着他的眼睛冷冷道，“只是觉得你说的没错，高三（1）班优胜劣汰，有些人考着吊车尾的成绩，却占着高三（1）班的名额在外班的同学面前耀武扬威、败坏（1）班的名声，那不如早日退出为好。”

围观的几个学生都一言不发，对陈与眠话里的暗示心知肚明——肖扬平日里的成绩，也就堪堪卡在高三（1）班的准入线上。

“算了肖扬，差不多行了哈，还有其他班的人在呢！别吵架别吵架！好了好了！”围观的学生中走出来一个高个儿的男生，一把揽住肖扬的肩膀，“进去吧，外头热，进教室吹空调！”

肖扬恨恨地盯了陈与眠三两秒，恼羞成怒地重重踢了一脚教室的门，走进教室。

几个同学也纷纷散开，陈与眠正要走进教室，却被那两个外班的学生叫住。

那个戴眼睛儿、寸头的男生开口道：“谢谢哈！我正想说话，还没来得及呢就被你抢先了！”

陈与眠点点头，不欲多言，转身走进教室。

没成想，那个高个儿的男生，也跟着他踏进了高三（1）班的教室门。

陈与眠：“？”

他诧异地回过头，险些撞上身后的这位。

男生正抬手将黑色入耳式耳机向耳道内塞得更深一点，不耐地抬起眼皮，视线正正好撞进陈与眠的眼睛。

“......”

陈与眠看了看四周，“这位同学......走错教室了？”

后者微微颔首：“没走错。”

“哦。”陈与眠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全班四十多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打向这两位新来的学生，不少刚刚在教室门口围观了一场冲突的学生都哗然一片，视线不由自主地在两位新生和肖扬的身上游移。

肖扬的脸上青一片白一片，将手里的一本教辅资料重重拍在桌上。

这位新生抬了抬眼，视线游离，并不落在哪一个具体的谁身上，环顾四周，缓缓吐出一句：“新来的，成绩——应该比吊车尾强点儿。”

“——考进来的——不是关系户。”

陈与眠：“......”

气氛冷了又冷，肖扬脸色铁青，最终坐不住了，一把推开椅子，绷着身子走出教室，重重地甩上了门。班级里的气氛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这个点儿，教室里的座位已经坐满了大半，因着新学期开学实验班人员变动的缘故，大家都没按上一学期的座位坐，而是先来先得。

陈与眠抬头望向挂在教室后面的时钟，已经七点五十了。

实验班的学生向来以自律勤奋的学习习惯而成为年级表率，连令莘莘学子闻风丧胆的年级主任胡云鹏提起高二（1）班，都赞不绝口。

此刻教室里虽然没有老师坐镇，却一点儿吵闹声也没传出来。大部分同学在翻看课本，为下午的摸底考试做准备，少部分同学在小声地交头接耳，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窸窸窣窣的书页摩擦声。

“小眠，坐这里吧！”

陈与眠从时钟上收回视线，看见坐在第一组第四排的施兴晨冲他招手，热情地站起身，示意他坐自己旁边的位置。

施兴晨是陈与眠高二时候的同桌，不过两人其实认识的更早，初中念的就是同一个学校，不过不是同一个班级，只是同一层楼的。

陈与眠微微低头，脚步滞在原地。

他在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