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

陈与眠说。

冰冷的药水流入血管，他迷迷糊糊地感觉要睡过去，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见江枫拎着一袋子药，直直地站在自己面前。

“嗯，”江枫迅速回神，收敛起从未有过的思绪，神态自若地在陈与眠边上的空椅子上坐下，“好一点了吗？”

陈与眠点头。

“我去倒杯热水，把药吃了。”

陈与眠又点点头。

“哥哥好乖！”另一边的小女孩儿晃悠着两条麻花辫，细声细气说。

江枫轻笑一声：“哥哥好乖。”

陈与眠：“......”

趁着陈与眠没力气呛声的间隙，江枫识趣地溜去倒了杯温水，笑盈盈地捧到陈与眠嘴前。

陈与眠接过水和药片，在女孩子一声又一声“哥哥好乖”以及“吃药不怕”的赞美声中，默默地咽了下去。

“我再去倒点水。”陈与眠点头。

“嘀——”

陈与眠：“！”

“别——”陈与眠有气无力地试图阻挠。

“恭喜您达成新成就——多喝热水！请再接再厉、继续努力！您真是一日千里、进步神速、潜质无穷啊陈先生！”

“......你闭嘴吧.....”陈与眠闭上眼睛。

“相信在您的不懈努力之下，您和江枫先生的关系也会一日千里、扶摇直上！”

一日千里，扶摇直上。

我日你大爷，陈与眠想，这四字成语跟从老陈嘴里蹦出的似的。

“所以，达成了成就，有什么奖励？”陈与眠隐约想起系统上次说的话。

“当然，等您获得的成就称号达到一定数量，系统会随即掉落惊喜好礼哦！”

“什么惊喜好礼？”

“保密哦！”

“......”陈与眠思索了几秒，药物作用下迟钝的神经终于活跃了些，继续问道，“那完成任务的奖励，和这个达成成就的......呃惊喜好礼，一样吗？”

“不一样哦，完成任务的奖励，是老陈为您准备的；而获得成就的惊喜好礼，是本交友系统为像您这样的svvvip用户专属定制、倾情奉送的额外奖励！”

陈与眠：“......”也就是说，这破烂成就称号，应该没什么用——毕竟自己感兴趣的只有老陈留下的东西。

系统：“这就是您身为svvvip独享的超级至尊权益！”

“......挺好的。”陈与眠说。

系统还在滔滔不绝，陈与眠习惯性地想捂住左耳，稍一抬手，险些扯掉手背上扎着的点滴，被倒热水回来的江枫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

“......啊......忘了这事儿了。”陈与眠莫名有些理亏，冲江枫笑了笑。

江枫将热水递给他，回之一笑，语出惊人：“哥哥不乖。”

陈与眠：“......”一个两个的，都不太正常。

等陈与眠挂完水走出医院，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张婉又打了电话过来，陈与眠接了，听着张婉唠唠叨叨地说要来接他回家。

陈与眠勉强敷衍着，说聚会还没有结束。

挂了电话，陈与眠犹豫着问江枫：“我这样......看上去还好吗？”

二人在医院门口，江枫拿着手机打车，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还好。”陈与眠将左手手背的输液贴揭掉，又低头整理校服下摆。

江枫：“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的脸色？”

陈与眠：“......”

江枫补充道：“跟医院的墙颜色差不多。”

陈与眠只好暂时跟着江枫回家。

江枫家的小区住得偏僻，小区开盘也不过三两年，入住率不高，绿化覆盖率却奇高，夜里十点多，走在小区里，路灯照耀下两旁的树木影影幢幢，风吹树摇，像是狰狞的怪影在黑暗中骚动。

两人并排而行，江枫手里还拎着一袋药。

“害怕？”江枫问。

陈与眠摇头，他倒是并不害怕，只是夏天的夜晚暑气未消，聒噪的蝉鸣和黑压压的树难免搅得人烦躁。

“怎么不害怕呢？”江枫低笑了一声。

陈与眠：“？”

“我应该害怕么？”陈与眠想了想，问，“你希望我害怕？”

江枫说：“不确定。”

说到这儿两人恰好走到一盏路灯下。

听到江枫模棱两可的答案，陈与眠微微侧过头看他。

高悬的球形路灯掩映在郁郁枝丛中，像是一颗坠落的圆月，散发幽幽荧光。

江枫再次低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回答：“我不确定。”

他看见江枫晦暗不明的眼角下方，有一颗浅浅的泪痣。

以及——脸颊上有一只花脚大蚊子。

啪。

陈与眠抬手一巴掌拍死蚊子。

江枫：“......”

江枫人都被打蒙了，捂着脸，露出一种陈与眠自认识他以来从没见过的惊诧神情：“？”

“蚊子。”陈与眠摊开手掌解释道。

白皙的掌心空无一物。

陈与眠：“......没打到。”

江枫：“......”

陈与眠自知理亏，低着头默默走路，一直到二人走到电梯口，他才抬起头看向江枫。

“走楼梯。”江枫利落地推开楼梯间的门。

“先去洗个澡吗？”

回到家，江枫从卧室衣柜里翻出了一套新的换洗衣物，递给陈与眠。

陈与眠站在卧室门口，并不言语。

“不留宿？”江枫挑了挑眉。

陈与眠想了想，还是接过了江枫手里的衣服。

等他冲完澡出来，江枫还在厨房。

他站在厨房门口，怔怔地看着穿着夏季校服汗衫的江枫，系着粉色碎花围裙洗碗。

江枫将干净的碗碟送进消毒柜，一扭头看见他的同桌站在厨房门外发呆。

他穿着一身深蓝格纹的纯棉睡衣，长袖长裤，袖子和裤脚都长了一截，裤脚拖在了地上，遮住脚腕，领口的扣子也系得严严实实，遮住白皙的脖颈，黑色的湿发在往下滴水，扶着玻璃移门无声地站在那儿，像是个犯错的无辜小孩儿。

“头发湿着不难受？”

“......哦。”陈与眠听到他说话，才应了一声。屋里打着很低温度的空调，凉意顺着湿漉漉的头发向下蔓延到脖颈，陈与眠缩了缩脖子。

通话铃声响了。

陈与眠拿起手机，来电显示赫然是“妈”。

他深吸了口气，划下接通键。

江枫冲他点点头，体贴地收拾衣物去卫生间洗澡，给他留出空间。

电话一接通，不等陈与眠开口，张婉已经数落上了：“这都几点了啊眠眠！怎么还不回家？明天还上学呢！”

陈与眠顺嘴纠正道：“上午不上。”

张婉：“不上学也得回家啊，不上学就这么晚还在外面混啊？”

陈与眠：“......才十一点，不算半夜。”

“那你打算几点回家？”

陈与眠迟疑了两秒，试探性地开口：“我们......几个同学，今天想不回家了，行吗？”

张婉：“！”

简简单单“不回家”三个字，在所有父母耳朵里听起来，大概是这样的：我今天要去网吧、去酒吧、去迪厅、去吃喝嫖赌以及......去......去违反犯罪，所以我今晚不回家了。

电话那头意料之中地炸了锅：“不行！你一高中生大晚上不回家像话吗！快点儿回来！在哪里我去接你！学会夜不归宿了还......”

陈与眠将手机从耳边稍稍移开了一点，默默听着电话那头的数落。

“在哪里，报位置，我去接你。”张婉当机立断。

陈与眠无奈地继续努力试图说服她：“......妈，我在同学家呢，我们就一块打打游戏......明早我就回去......”

“在同学家里？”张婉狐疑道，“你同学父母允许吗？你们没在酒吧之类的地方？”

“真在家......”

下一秒，张婉挂了电话，一个视频通话打了进来。

陈与眠：“......”

“真在同学家里......”陈与眠有气无力地解释道。

“男的女的？叫什么名字？”

“......我新同桌，江枫。”

“哦我好像有印象......”

江枫正好从卫生间推门出来，手里还拿着块毛巾擦着水，听到陈与眠念到他的名字，笑道：“需要我跟阿姨解释吗？”

陈与眠冲他摆了摆手，示意别来添乱。

下一秒，江枫走到他身边，笑眯眯地出现在屏幕里：“阿姨您好！”

张婉也吓了一跳：“哎你好你好，你......就是是江枫是吧？”

“阿姨您这头发真漂亮！哪家店做的？我下次推荐给我妈妈。”

陈与眠：“......”

张婉严肃的神情没绷住，眼角的笑容绽开一些：“啊有吗？就随便做的，就家门口的理发店......”

“主要是人美，什么发型都能驾驭。”江枫极其顺溜地补充道。

“哎，没有的，这个年纪了，就随便捯饬的！”

张婉笑盈盈的，抬手遮了遮笑开的嘴角，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机拿远了一点。

陈与眠：“......”

“阿姨记得你成绩很不错啊，上次成绩单上，你数学好像考了满分是吧？”

江枫：“我偏科，只有数学还行，不像小眠，全面发展。”

陈与眠：“......”这个时候就不要带上我了吧？

“他那数学就是不用心，一直提不上去，该错的不该错的全错，总考不出个满意的成绩。”

“我们现在是同桌，阿姨您放心，之后我们肯定会取长补短，互帮互助的。”

陈与眠：“......”昨天借我抄作业的也不知道是谁。

江枫又适时捧了张婉女士几句，顺道画了不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大饼，张婉犹豫片刻，叮嘱了陈与眠几句在别人家要有礼貌、作业别忘了做，就挂断了电话。

江枫挂掉电话，冲陈与眠眨了眨眼：“怎么样？”

陈与眠一言难尽：“你还有这手？”

江枫：“......随便发挥。”

江枫家里是二室一厅的格局，一间主卧一间次卧，并没有客房。不过因为江枫的父母常年不在家中，因此主卧也常年空着。

“你睡我的房间，我睡主卧，”江枫坐在次卧房间的床上，按着床铺试了试床垫的弹力，抬头问道，“行吗？”

“我睡客厅吧，”陈与眠说，“沙发就行。”

“那你睡主卧？我去给你换新的床单。”江枫起身拉开衣柜门。

“......你等等......”

“主卧还是次卧，”江枫拍了拍他拉住自己睡衣的手背，“选一个？”

陈与眠拗不过他：“我睡你的房间吧。”

“嗯哼，”江枫从善如流地走出房间，替他关上房间门，“晚安。”

陈与眠缓缓坐在床沿，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半干未干的头发，打量着房间内的格局。

房间很空旷，连着一个向南延申的小阳台，纯白的衣柜，纯白的书桌，纯白的床，床头铺设了一块长毛绒的浅灰色地毯，天花板上是一盏极其简约的圆形吸顶灯，只有书桌上散落着的课本、练习册，和窗台下方的花瓶里斜插着的一束风铃草，流露出一些居住气息。

陈与眠走到书桌旁，扫了一眼桌上的的课本和习题册。

《高中数学提优》《数学培优》《压轴题100练》。

《高中历史基础知识大全》《高中历史选择题100练》《高中历史学习指导手册》。

“......”倒是非常符合江枫的人设——在数学科目上一骑绝尘，在历史科目上一蹶不起。

他的目光又扫过书架。

《高中物理提优百练》《化学反应式的奥秘》《生物基础》，摆了满满一排。

陈与眠随意抽出一本翻开，看见了铺满整本书的笔记——利落洒脱的行楷，陈与眠一眼认出是江枫的笔记。

他学过物化生？

陈与眠皱着眉头，又翻了两本，意料之中的，都是写满了一本书的笔记。

所以，江枫历史成绩不好，是因为他之前的选科是物化生？？

陈与眠又抽出一叠装订好的A4打印资料，封面赫然是《B市实验一中化学奥赛集训营内部学习资料》。

很明显，书架上摆着的这一排学习资料，已经远远超出了高中教学内容，看起来，当时江枫的目标应该不是高考，而是参加理科奥赛，通过自招的路拿到高等学府的入学资格或降分录取的优惠政策。

所以，江枫为什么又放弃了物化生的选科、转而学习文科，完完全全从头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