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考完了一场月考，但对于整日混迹于全省各大联考的宿海实验一中高三学生来说，月考算是家常便饭了，因此学校也没有在月考后安排多一天的假期。

考完试这周的周日晚上，学生们照常回校上晚自习。

好在周日晚上的晚自习老师们不会布置作业，算是留给学生们复盘一周内容的自习时间。

因着今天晚上轮到徐萍萍值班，陈与眠便拿出了历史笔记。这样一来，翻看的时候遇到不懂的知识点，直接向讲台上坐班儿的萍姐请教就行。

等陈与眠翻到笔记中间的时候，有些诧异地发现笔记少了好几页。

他皱着眉，借来给江枫复印的那本，发现江枫的复印本是完整的——也就是说，自己当时拿着笔记去复印店的时候，笔记还是没缺页的。

他拍了拍前桌卫清的肩膀，借来了卫清复印的那本笔记——发现卫清的复印本，也是缺页的。

施兴晨回过头，也不明所以地递过他的那本复印的笔记——也是缺页的。

所以，施兴晨拿着自己的笔记去复印的时候，就已经缺页了？

陈与眠想，那应该是自己在复印店，拆开活页本一页页复印、复印完一张张收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掉落了几张。

他冲前桌的两人摆了摆手，示意没事儿。卫清和施兴晨两人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转过身去。

“放学去复印店找找。”江枫说。

陈与眠默然点头。丢了几页笔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还有复印本。只不过对于一个高三学生来说，亲手整理了三年的知识点汇聚成的这本笔记，多少有一些纪念意义吧。

他静默了片刻，还是合上了笔记，翻出了《英语阅读理解100篇》，权当放松放松心情。

第一节晚自习结束，老闫走进班级，手里还捏着一张A4纸。

班级里的那点儿闹腾声瞬间熄了，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被吸引过去。

“月考成绩出来了，”老闫顺手从坐在第一排的孙锦轩的笔袋里翻出卷透明胶带，扯了一截，将手里的纸贴在教室门旁边的告示栏，“我们班这次考得还行，平均水准！继续努力都！”

老闫一走，人如潮水一般涌了过去。

“我看看我看看！”

“别挤别挤！”

坐在第一排告示栏下方的孙锦轩眼疾手快地将桌上的笔袋连同所有的卷子搂到一边，以免那几个挤在他桌子前边的同学手一挥就把桌上的东西扫地上去了。

“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

卫清迅速地从人群中撤出来，骑着他久经磨难的椅子跟骑着匹高头大马似的，兴奋地锤着陈与眠的桌子：“我考了173名！！”

“我竟然挤进年级前200了！！喜大普奔啊喜大普奔！”

“恭喜你。”陈与眠淡定地说，顺手将桌上的笔袋塞进桌膛里，以免它惨遭卫清的毒手。

“你知道你考了多少！！21名！眠哥，你是真牛！”

陈与眠点点头，没说什么。21名，也就是跌出了年级前二十。

“枫哥，猜猜，猜猜你考得怎么样？”卫清冲江枫打了个响指，挤眉弄眼地说。

江枫：“我不猜。”

卫清：“......162名。”

江枫：“还行。”

卫清：“什么叫还行啊！好得很了好吗？你比我名词高，你要是还行，我就只能算不太行了！”

162名。

如果没记错的话，江枫上一次摸底考的名次，是96名。

因为这次语数外三门主科，尤其是数学，难度不大，江枫在数学上的优势被削掉了一大截。

毕竟上次摸底考数学卷难度大，高三（1）班的其他学生都考110分，江枫能考150；这次数学卷基础题偏多，其他同学也能考到120 甚至130，江枫也只能考150。

更何况，由于徐萍萍反向划范围的操作，江枫的历史，估摸着又没及格。

等到围观成绩的人少了点儿，陈与眠去看了一眼成绩。

不出所料的是，虽然这次数学卷非常基础，他仍然只拿到了127.

更不出所料的是，江枫那一栏的成绩，依然像是在坐过山车：数学150，英语141，语文124，历史49.

历史49.

陈与眠依稀记得，江枫第一次摸底考的历史成绩，是52分。

敢情这人学了一个月，一分没提还往下掉了个赋分档次。

陈与眠忍了半晌，硬是没忍住，低声问：“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江枫倒是一点儿没有考砸之后的失落神态，低声答道：“考得越低，进步空间越大——”

江枫：“——也算惊喜......吧？”

陈与眠：“......”你这话，还是留着跟徐萍萍解释吧。

俩人话还没说话，抬头就看见讲台上的萍姐站起身，走到公告栏旁边，瞅着眼盯着那张成绩单看了好一会儿。

江枫：“......”

不出所料，下一秒，徐萍萍的眼神直接锁定在江枫身上：“江枫，出来一下。”

江枫合上手上的历史卷，抬脚就要往外走。

徐萍萍：“带上你的卷子！”

陈与眠：“......”

该来的总要来，早来早解脱。陈与眠在心里默默想。

接下来一个多小时的晚自习时间，江枫愣是没回来。

班长蒋洲习以为常，哼哧哼哧地搬了学习资料坐在讲台上管纪律。

陈与眠坐在座位上，心不在焉地订正手上的数学卷子。

该错的倒是没错，不该错的题题错。

陈与眠看着本次数学月考卷上一分没扣的压轴函数题和一分没得的基础几何题，静静地叹了口气。

距离晚自习结束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江枫终于跟在萍姐后头，晃晃悠悠地回了教室，看样子倒是一点儿都没有挨训挨了一个多钟头的样子。

江枫走到座位上坐下，将手里的卷子平摊到桌面上——整张试题卷上，没一块儿干净地儿，通红一片，全是订正的笔记。

“你还好吧？”陈与眠问。

江枫点点头，没言语。

“萍姐......怎么说？”

江枫：“半个月之内，把三本选修书的章节提纲做出来。”

“......”陈与眠深吸了一口气，险些没吐出来。

江枫：“还行......吧？”

“......挺行的。”

江枫看着陈与眠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迅速意识到这个任务的工程量之大，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不经意间瞥了眼陈与眠桌上的数学试题卷，正好看见陈与眠正在草稿纸上算一道立体几何——一眼看过去，那个立体几何的透视图，正是本次月考的那道题。

江枫皱了皱眉，“你立体几何错了？”

“嗯。”

江枫似乎想说什么，陈与眠接过他的话，“我数列也算错了。”

江枫：“我刚刚看你数学有127。”

江枫的意思是，通常来说，一张数学卷子大题的得分点就落在三角函数、立体几何和数列，如果陈与眠接连两道大题都算错的话，很难拿到127的分数，除非——

“我倒数两道选择、倒数两道填空和函数大题都对了。”陈与眠说。

江枫：“......”

江枫脑子里蹦出的第一反应和陈与眠看到自己的错题的反应完全一样：该错的没错，不该错的题都错。

俩人一个对着张千疮百孔的历史卷子，另一个对着张错得离谱的数学卷，双双陷入无言的沉默。

晚自习快结束的档口，老闫又踱着步子进来了。

班级里四十多个人都等着晚自习的铃声打响，见班主任又晃晃悠悠、不紧不慢地踱进教室，还以为他又要拖堂，角落里传出来几声哀怨的叹气声。

没想到，老闫倒是带来了一个让全班都欢呼雀跃的好消息：“下星期开始上选修课了，今天晚上回去大家都填一下单子，选一课，明天早上交给班长......班长呢？班长！”

坐在第一组第一排的蒋洲在老闫眼皮子底下颤颤巍巍举起手。

老闫将一沓空白的统计单分到个小组第一排，扭头对蒋洲说：“明早你收一下！”

选课意向单迅速传到每个学生手上，晚自习结束的铃声也恰好在此刻打响。

卫清捏着单子转过头，眼里那股子兴奋劲儿藏都藏不住：“你俩选什么啊？”

江枫将单子塞进书包：“不知道。”

“眠哥，你选什么？”

卫清见江枫不搭理他，又跟陈与眠这儿打探消息。

陈与眠将意向单塞进书包，拉上拉链：“不知道。”

卫清：“......不是，我说你俩怎么都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啊？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卫清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噢枫哥你是遭受了萍姐的精神折磨！”

他又看向陈与眠，不解道：“眠哥你又是怎么了？我感觉你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冲过去把教室门拆了？”

陈与眠：“......遭受了数学的精神折磨算吗？”

卫清连声说“算算算”，又忽然想起什么：“眠哥你数学多少来着？”

陈与眠：“127.”

拼死拼活将将只考了120分的卫清：“......”

*

等陈与眠回到家，班主任老闫已经把成绩单完整清晰地发在了班级群里。

这次考试，陈与眠不仅跌出了年级前20，甚至也跌出了班级前三。

本次月考的第一名是张奕霖，完全是安静的好学生的典范。说起来她正巧坐在陈与眠的后桌，只是性格内敛，开学到现在，俩人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第二名是班长蒋洲，第三名倒是出乎意外，是历史课代表武欢，武欢的成绩一直处于（1）班的中上游水准，很少能进班级前5名。

陈与眠位于班级第4，说起来，和第一名也不过差了十来分的差距。

但他回到家中，还是不出意外地被张婉一顿数落。

张婉边端着碟切成瓣儿的橙子和苹果走进他房间，边拧着眉头唠叨：“怎么回事？你们这次数学考试挺简单吧？我看你们班好多人考了130多分，连武欢都考了132，我记得她数学成绩不好啊？”

陈与眠往嘴里塞进一瓣儿橘子，含糊地应道：“还行。”

张婉：“还行？哪里行？我看哪里都不行！”

陈与眠险些被橘子噎住，捧着玻璃杯，跟喝白开水似的往嗓子里倒牛奶。

“你自己看看，班级前3名，数学都上130了，这次数学考卷肯定不难，你还考个127，说得过去吗？”

陈与眠：“还行。”

“......所以你说说，这次是不是又错了不该错的题？”

陈与眠含糊其辞。

见陈与眠仍没什么反应，张婉眉头皱得更深，坐在床沿边，盯着儿子垂下的眼睑，深重地叹了口气。

半晌，她抹着发红的眼角，颤悠着声儿说：“眠眠，加把劲儿行吗？”

陈与眠说：“好。”

她起身走出房间，像每一次一样虚掩上房门。

陈与眠长久地咀嚼着塞进嘴里的橘子，清甜的汁水充盈满口腔，混杂着一丝丝没择干净的橘络的苦涩味道，长久地在唇齿间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