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月考的第二天正好是周六,不用上晚自习,加之刚应付完两天的大考,下午放学的时候高三(1)班的学生们都三三两两地围在一块儿。
“哎晚上一起打游戏啊!枫哥!你别跑我跟你说,一起玩一起玩!”
江枫拎着书包就往门口走,被卫清搂住脖子一把拽了回来,“枫哥!你跑什么!”
江枫被他带得趔趄了一步,面无表情地拍掉挂在自个儿脖子上的手臂:“一局游戏你战绩一杠十,你爱跟谁打跟谁打,别跟我打。”
卫清:“听他胡说八道!我是辅助!辅助懂不懂啊!我是开团的、承伤的!辅助不看战绩懂不懂!”
卫清咋咋呼呼地冲围观的几个同学一顿嚷。
吴越伸长胳膊攀住卫清:“你叫声枫哥哥说不定江枫就同意了!是吧江枫!”
几个同学笑成一团。
施兴晨收拾好东西,转身喊陈与眠:“小眠,我们走吧!”
吴越:“哎施兴晨,晚上一起玩儿吗?你什么段位?”
施兴晨笑着摆摆手:“我很久不玩了,还是算了,你们玩吧。”
吴越“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卫清见江枫不理他,转头跟陈与眠套近乎:“眠哥!眠哥啊!你加入我们吧!一起!”
陈与眠还在收拾东西,闻言摇头:“挺菜的,还是算了。”
卫清说:“别别别!菜点儿没事!有枫哥带!你来你来,你不来江枫肯定不来!”
江枫轻笑了一声。
陈与眠倒是被这话弄得一愣。
这话说的旁边的武欢都好奇地凑上头来:“陈与眠来了江枫就一定来吗?”
卫清摇头晃脑地故弄玄虚:“哎秘密!秘密!这是枫哥的小秘密!”
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下。
“哎心虚打人是不是啊江枫!友尽了友尽了!”
江枫和卫清两人追闹着出了教室门。
“我们也撤吧!”
陈与眠拎起书包,和施兴晨并排走出教室门。
开学到现在约摸也有一个多月了,施兴晨和陈与眠虽然没继续做同桌,但是两人还像上个学期一样,一块儿吃晚饭,以及放学之后一块儿从教室走到校门口。
“小眠,你这次考得怎么样?”
陈与眠说:“还行,感觉地理和历史有点偏,特别是地理的选择,很怪......语数外倒感觉挺简单的。”
“我也感觉地理和历史难,”施兴晨说,“不过以你的水平肯定没问题。”
陈与眠迟疑了一下,“嗯......还行。”
施兴晨:“江枫......他考得怎么样?”
陈与眠说:“应该没问题的。”
“他的历史......也没问题吗?”
陈与眠想了想,又想起江枫对着徐萍萍说“给您个惊喜”的那幅画面,便笑道,“就算现在还跟不上进度,之后也肯定没问题的。”
施兴晨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陈与眠说:“你跟卫清,还好吗?”
开学之一个多月以来,陈与眠作为两人的后桌,除了偶尔传个卷子、递个作业,几乎没看见施兴晨和卫清有更多的交流了。
“还好。”施兴晨说。
陈与眠点点头。算起来他和施兴晨已经认识了六年了,初中的时候就是要好的朋友,一直到现在。他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施兴晨并不太喜欢卫清。
说起来,施兴晨没有错,他更想要一个沉默寡言的、无声无息的、毫无存在感的同桌,以免打扰到自己学习;卫清也没错,古道热肠、乐观开朗,喜欢结交朋友,像很多这个年龄段的学生一样,下了课就满教室乱窜、和周围同学插科打诨,但上课的时候,也安静地认真地听讲。
只是两个人对于高三生涯的这段时光的看法不一样而已。
有些人认为一生中可以和朋友玩乐的时光有太多太多了,高三只有这一年,奔赴更好前途的机会也只有这一次,压榨情绪和健康、缩减社交关系、将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学习中也不为过;但有些人认为,青春只有这么几年,能和一帮有共同目标的同龄朋友一起奋斗、一起欢笑、一起为失意而流泪的时光,一生中也不会有几次,人生旅途中的每一段行程都很珍贵,所以他们在尽力学习的同时,也会分一些时间,从书本里抬起头,看一看走在自己身边的朋友,然后相视一笑。
“......对不起。”
陈与眠说。
他好像一直欠施兴晨一句道歉——关于为什么突如其来、一声不响地选择了新的同桌的问题,他一直欠他的好友一个解释。
施兴晨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道歉,沉默了三五秒,说:“没关系。”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校门口的喷泉处,烈日炙烤了一天的喷泉池早已干涸,黑色的瓷砖上覆盖着一层干裂得几欲剥落的青苔和淤泥的混合物。
落在眼里,陈与眠觉得看起来很不舒服。
“为什么要换同桌?”施兴晨问。
陈与眠沉默着。
“是因为我影响到你学习了吗?”
陈与眠摇摇头——他想,应该不是这样的,因为施兴晨不会和他在上晚自习的时候玩儿一些无聊的小游戏还被巡查老师抓个正着,不会给他发数学作业答案让他抄,也不需要他在争分夺秒的高三里,还挤出时间去整理一些自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历史默写大纲。
看起来,倒像是江枫,在影响他好好学习。
“没关系,”施兴晨耸了耸肩,冲他笑了笑,“我们还是好朋友吧?”
陈与眠也笑了笑:“当然。”
陈与眠回到家,又免不了被张婉一顿唠叨。
“这次月考考得怎么样啊?难不难?数学难吗?”张婉边往儿子碗里夹了两筷子莲藕排骨边问。
“还行。”陈与眠对于张婉在考试成绩方面的所有问题,都有一个统一答案——还行、还可以,差不多。
“怎么又还行?还行是多行?”张婉埋怨道,“年级前五十是还行,年级前二十不也是还行?到底有多行?”
陈与眠:“妈你改行去说相声吧。”
张婉皱起眉头:“数学数学不行,嘴皮子倒是挺利索。多花点心思在数学上,也不至于每次考试都错一大堆不该错的题。”
“......嗯。”
张婉又多唠叨了几句,不外乎是“审题要认真仔细”、“做完要检查”之类的千篇一律的话,还没等她继续发挥,陈与眠已经迅速扒拉完碗里的饭,拎着书包躲进房间:“妈我做作业去了!”
张婉在他后头喊:“哎哎哎再喝碗汤的啊!”
“跑这么快......”
张婉的唠叨声被房门隔绝在外。
陈与眠沉默地坐到书桌前,陷入一种短暂的神游状态。
......他嘴上说考得还行,但今天对了数学答案......不算差,也算不上有多好——放在高三(1)班这个文科实验班来说,数学120 的分数,绝不会拉后腿,可是放在年级里,跟高三(10)班理科实验班的学生相比,在数学这一门上,就被轻轻松松甩掉了20分的差距。
......更何况,扪心自问,那些题目,他真的不会做吗?
别的不说,大题第一题,三角函数,高一高二两年练了不下好几百道的三角函数,可以说对于宿海实验一中的大部分学生来说,都算送分题了。
但他还屡屡在三角函数上失分。
陈与眠很难跟周围人解释,解释为什么总是在数学考试的时候频繁地走神,解释为什么考场上轻微的响动都会使自己陷入一种莫可名状的头痛,解释为什么总是看漏了题目条件、漏掉了正负号、抑或是算错了简单的加减乘除,所有的这些这些,都被简单地归咎于“不够认真”、“不够仔细”、“不够花心思”。
而外界的声音可以被屏蔽,最重要的是,他甚至无法与自己和解。
其实他也无法原谅,为什么自己总是“不够认真”、“不够仔细”、“不够花心思”。
......
手机响起清脆的消息提示音。
陈与眠从短暂的情绪内耗中脱离出来,打开手机。
卫清:[小眠!眠哥!眠眠!打游戏吗!!]
陈与眠正欲拒绝,想起武欢问的那句话,又把聊天框里输入了一半的消息删掉,回复:[q区还是v区?]
卫清:[哪个区都行!!眠哥玩啥我玩啥!主打一个陪伴!]
卫清:[表情包:亲亲]
陈与眠:“......”
进入房间陈与眠就发现里面已经有四个人了,另外俩人的头像他不认识,但江枫那张风景照,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甚至于江枫连游戏昵称都是简单的“Jiang.”
小猫头像左上角的小喇叭闪了闪:“Hellohello!”
陈与眠听出来这个甜腻腻的女孩子的声音好像是武欢。
他打开麦克风,正想打招呼,耳机里就传出来卫清大大咧咧的声音:“欢姐!就我们四个,别夹着声音说话!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陈与眠:“......”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卫清顶着一张还挺凑活儿的脸、一米八的大高个、整天在篮球场上上蹿下跳却没有在青春时代收到过任何一句告白的原因。
武欢:“卫清!你能不能闭麦!我就这么说话!房主是谁?房主呢?”
吴越左上角的麦克风图标亮起:“咋的欢姐?”
武欢:“把他踢出去行吗!!”
吴越:“行不通啊欢姐!四个人开不了!”
武欢彻底不说话了。
吴越生怕整支队伍中唯一一个女孩子跑了,迅速点击“开始匹配对手”,边打着哈哈:“别生气欢姐,等等卖他哈哈哈!”
......
五个人连开了三把,得益于江枫好像确实很会玩,把把mvp,轻轻松松带着四人连赢三把。
卫清每局都选了辅助,把把游戏啥也不干,就挂在江枫的头上保护他,边放技能边夹着声音天花乱坠地吹:“枫哥!枫哥真牛啊!枫哥好强我好爱!”
“——我可以拥有一个buff吗枫哥?”
“——我抢你人头你不会生气吧枫哥?”
以及“——你都不等我一起走枫哥哥!”
间或还夹杂着一句:“欢姐咋样?我声音比你夹吧?”
武欢:“......”
陈与眠:“......”
江枫倒是没怎么说话,陈与眠几次查看江枫的头像,注意到江枫的麦始终是开着的,但几局游戏下来,统共没说几句话,只是偶尔在开团或者控龙的时候会发个信号。
“小眠?”
又一局游戏结束,几人还欲再开,陈与眠听见张婉推开房门进来的声音,跟四人打了个招呼便放下了手机。
“不是说做作业吗?怎么还在玩游戏呀?”
陈与眠敷衍了两句,张婉眼瞅着他从书包里翻出了练习卷,才将信将疑地走出房间。
他站起身,将虚掩着的房门带上,重新打开游戏界面,在好友状态栏里找到刚刚一起玩游戏的几人,发现江枫已经下线,而吴越、卫清他们还在游戏中。
他点开江枫的头像,点进战绩那一栏随意翻了翻,又点进社交关系那栏,惊讶地发现江枫的游戏账号建立了好一些亲密关系。
这些亲密关系里,除了卫清之外,陈与眠都不认识,但无一例外挂的都是蓝色的标志,意思是与江枫建立关系的这个账号是男性。
而混在这些蓝色标志中的一个粉色蝴蝶结的标志,就格外引人注目了。
陈与眠点击这个粉色蝴蝶结标志——情侣标,关系显示为“小仙女”,建立关系的天数达到了1000多天。
“......”
很难想象,江枫这样冷淡又随性的人,会有女朋友,也会在游戏中建立1000多天的亲密关系,会将对方的昵称设置为“小仙女”。
毕竟江枫来到高三(1)班一个多月,陈与眠没有见到过他与任何一位女生有任何闲谈。连和他一同担任历史课代表的武欢,一个月前江枫是怎么和她相处的,一个月后还怎么跟她相处——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接之外,一句废话也没有。
所以,陈与眠想到武欢问的那句“他来的话江枫就一定会来吗”,在此刻竟微微松了口气。或许,江枫只是不想在高三(1)班交朋友,陈与眠想——他在来到这个班级之前,就已经完整地建立起了属于他的、远在另一个城市的、与高三(1)班的其他人无关的社交关系。
而江枫对他的那点特别,这样看起来,也并不是江枫的世界里唯一的一位,虽说可能是高三(1)班中有些特别的那位——但那应该只是因为自己恰好莽撞地、意外地与他成为同桌,便顺其自然地成为了他在宿海实验一中的朋友、他目前阶段的朋友。
那么,陈与眠想,高一、高二甚至是更早时候的江枫,在属于江枫的圈子里的江枫,是什么样的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