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吃过饭回到教室,晚自习还没开始。
陈与眠走在江枫前面,穿过江枫的座位准备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时,不小心撞了一下桌角。
吧嗒。
有什么东西从江枫的桌膛里掉落在地。
“抱歉。”陈与眠没看清是什么,弯腰去捡,才发现是一小盒蛋糕。
他从地上捡起来,这一角蛋糕因为包装得严实,倒是没摔坏。
“......抱歉,”陈与眠将蛋糕搁在江枫桌上,“在地上摔了一下......明天我给你重新买一个行吗?”
卫清看见了,说:“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蛋糕了?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
江枫:“不是我买的。”
卫清:“?”他脑筋一转,反应过来,“啧啧”两声:“噢我懂了!是哪个女生趁你去吃饭放你课桌里的是吧?”
江枫面无表情地伸手拿起蛋糕,转身就要往教室后面的垃圾桶走。
卫清急了,一把抢过:“哎哎哎!人女孩子的心意,你怎么要扔啊?”
江枫冷淡道:“不是高三(1)班的学生,随意进出(1)班的教室,没经过本人同意,往别人的抽屉里塞东西。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好的行为。”
卫清:“得!您说的有理!说不过你!”
他端起蛋糕盒,端详了一番,“巧克力熔岩蛋糕,还挺高级!”
说完又转向陈与眠:“看着不错吧?”
陈与眠:“我不吃巧克力。”
江枫闻言看了他一眼,顺口接到:“葱姜蒜都不吃,鱼也不吃,海鲜也不吃。”
陈与眠:“......”
江枫接过卫清手里的蛋糕,走到教室后方,利落地扔进了角落里的垃圾桶,坐回座位,“还有什么不吃的?”
陈与眠:“......”
陈与眠还想争辩两句,话还没出口,又想到了好几样自己不吃的东西,只好默默将话咽回了肚子。
晚自习开始前,班主任老闫又宣布了一个噩耗:“从下周起,每天周四晚上的两节晚自习,全部从自习改成上数学培优课。”
他话音刚落,班级里已经哭天抢地的一片哀嚎声。
老闫拍着桌子不满道:“静一静静一静!像什么样子你们......那别的班的学生,想上这个课都没机会上呢!你们还不知道珍惜......都加把劲,高三了,有些人的数学,别总是差口气知道吧?努点力,把这口气提上来......”
高三(1)班的学生们只好低下头不再言语,毕竟老闫口中“数学差一口气”的学生,高三(1)班中比比皆是。
好在这数学培优课是从下周四的晚自习开始,过一天算一天就是了。陈与眠叹口气,埋头继续算手头上的一道函数大题。
不过有一件事,他倒是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系统说完成请江枫吃饭的任务后,可以开启新功能。
陈与眠将助听器摘下又戴上,始终没能找到所谓的新功能。
......
就这么起早贪黑地又学了几天,总算又到了周六,可以稍稍缓口气了。
周六下午的课上完,施兴晨如约叫上几人一道过生日。
四个人就近挑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家常菜馆,卫清在学校门口的蛋糕店定了生日蛋糕。
“生日快乐!”
四个人齐齐举杯。卫清将杯里的橙汁一饮而尽,作出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一杯橙汁愣是喝出了不醉不归的气势。
“生日快乐同桌!”卫清从书包里掏出了包装好的礼物,“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看着买的!”
施兴晨笑着道谢接过,揭开礼物盒,里面躺着一副某品牌最新款的耳机。
卫清边往杯子里倒饮料边饶有兴趣地凑过去问:“枫哥,你的礼物呢?”
江枫抬了抬眼看向施兴晨:“刚刚加你为好友了,通过一下?”
施兴晨“哦”了两声,掏出手机同意了江枫的好友申请。
紧接着,响起了清脆的手机提示音。
江枫:“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给你发了红包。生日快乐施同学。”
陈与眠:“......”
施兴晨:“......”
施兴晨拿着手机,有些为难地看向陈与眠,正犹豫着收还是不收,卫清已经乐地直跳脚:“哎我就知道!!你能不能走点儿心!”
卫清毫不客气地踢了一脚江枫屁股底下的凳子:“去年我生日你也发红包!你跟我熟,发红包就算了!别人生日你还发红包!”
江枫眼皮子都懒得抬:“总比我生日的时候你送我的礼物要强。”
卫清:“啊我送你的泡脚盆不好用吗?!多实用啊!还带按摩功能的!”
江枫:“我不介意你下次直接折合成现金给我。”
卫清忿忿不平地又干了一大杯橙汁:“呸呸呸!”
话说到这儿,施兴晨也从善如流地收下红包:“谢谢。一起切蛋糕吧!”
蛋糕买得匆忙,卫清就挑了一个店里现成的款式,看上去像是为七八岁的小女孩过生日的风格,镶了两圈粉红色奶油裱花,嵌满了粉色草莓巧克力,蛋糕正中央还插着一个小熊巧克力。
施兴晨打开纸盒取出蛋糕,江枫肉眼可见地皱了皱眉,“他不吃巧克力。”
陈与眠都还没反应过来,疑惑地“啊”了一声,才意识到江枫说的是他。
他刚想要解释,施兴晨先开口道:“哦你说小眠啊,他不吃原味的巧克力,但是爱吃草莓味的。”
陈与眠点点头。
施兴晨将切好的第一碟蛋糕递给陈与眠,又补充道:“我记得抹茶味的你也喜欢。”
陈与眠仍然点点头。
江枫轻笑了一声,狭长的眼尾便流露出一点似有似无的揶揄,看向陈与眠说:“我记住了。”
——他们在二楼的包间里吃饭,包间的窗帘大开着,陈与眠正对着窗户落座,看见窗外视野开阔,傍晚时分的云霞肆意挥洒,将整片天泼成斑斓。
那一点绚烂的霞光和金色的黄昏从窗外直直地打进来,在这个窄小的、四四方方的包厢里,塑造出一种空间和时间的深邃感。
日落的光也照在江枫脸上,像质地纯净的蜂蜜一般,在他的鼻梁、下颚处流动;空调吹出的冷风扫过他的脸,黑鸦鸦的睫毛便微微颤动,连带着那光影绰绰。
陈与眠看着江枫的脸,暗自感慨,他的这位同桌,长得真好。
陈与眠心里这样想着,开口便是:“你不如多花时间记一记中国近代史大事年表。”
江枫:“......”
卫清见二人斗嘴,也不甘示弱地插了两句,包间里都洋溢着属于少年人的无忧无虑的欢乐气氛。
陈与眠的手机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
他点开屏幕看了眼——张婉的来电。
他按下拒接键,点开微信,给张婉发消息——虽然今天下午第一节课下课的时候,他就已经发消息跟张婉说了今晚不回家吃饭的事儿。
陈与眠边笑着接了句卫清的话茬,便飞快地打着字:[我在和同学吃饭,今天施兴晨生日,陪他过个生日。]
张婉:[可以]
张婉:[但是晚上必须回家,不能跟上次一样。]
陈与眠:[嗯。]
张婉:[几点回来]
张婉:[在哪儿吃饭,我等等去接你]
张婉:[除了施兴晨还有谁]
陈与眠看着这一连串的消息,一时不知道应该先回哪一条,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静默了三两秒,索性按下了锁屏键,不再看消息。
过了会儿他再打开手机,见张婉并没有追问更多,这才舒了口气。
没成想,饭吃到一半,张婉女士又是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过来。
陈与眠挂了两个,再次打开微信跟她解释:[妈,我吃饭呢]
张婉却始终只有一句话:[接电话]
陈与眠想了想,怕张婉女士真有什么急事,便拿着手机走出包间,走到厕所接电话:“喂妈。”
张婉那边竟是带着哭腔:“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陈与眠听见张婉这样的声音,心跳漏了一拍,扶着洗手台将这两天的事儿捋了一遍,没想起来什么,才问:“什么?”
“我刚跟你班主任交流,他说你之前跟你那个同桌上晚自习开小差,被巡查老师抓到了是吧?”
“......”
小饭店里的厕所,充斥着浓烈的檀香味道,洗手台面上泼洒的水,滴滴答答地滴落地面。陈与眠觉得很不舒服,他打开水龙头,将手掌连同手腕伸到水龙头下,最大限度地承接流水的冲刷。
“你们班主任还说你,态度很不好是吧?”
“......”陈与眠沉默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始终保持着一个静止的姿势,所以他看着那源源不断流出的水也像静止了一般。
“你还有心思吃饭?为什么不说话?”
陈与眠“嗯”了一声,说:“我在听。”
张婉话语里哭腔更甚:“我每天在学校跟家里两头跑,为什么啊小眠?不就是想着,你学习辛苦,想多做点好吃的给你吗?怕你营养跟不上,怕你辛苦,怕你累.....担心这担心那,结果你在干什么呢?啊小眠?上课跟你同桌玩游戏是吧?顶撞老师是吧?你高三了,不好好学习,你想干什么啊?”
“......”
陈与眠很想反驳。他想说我不需要你每天顶着大太阳回来给我做饭,不用每天殚精竭虑地在你并不擅长的厨艺上下功夫,也不用劳心劳力地整天关心我的学习或生活,不用每天看那些“如何提高数学成绩”的推送,不用牺牲你的娱乐时间和生活质量来为我创造便利——这些都不用的。
在学校食堂吃饭也很好;住在原来的老房子里也不错,每天早上早起十五分钟而已,并没有必要租到学校对面的这间公寓里来;考Z大也不错,拼死拼活争清北的名头对于他来说,或许没有那么重要;以及,他的新同桌江枫,也很不错。
有时候陈与眠也会想,他好像活得不像一个单独的个体——因为张婉把她的生活,也加在了他的身上。
如果说张婉的生活是一个圈的话,他就是那个圆心;她的一切生活,都似乎围绕他展开。
甚至于好像张婉生活的全部,就是为他的学习创造便利;正因为如此,似乎顺理成章的,既然他接受了张婉为了自己的学习作出的巨大牺牲,那他的首要任务甚至于唯一任务,就应该是学习,并且考进最高学府。
他很想说这些——但是他没有,他没有资格说——顶着烈日赶回来做饭的不是他,总是被锅沿烫伤的不是他,洗衣拖地、打扫卫生的也不是他。
他接受着张婉对于他的付出,他是那个既得利益者,那就没有资格再开口——即使他并不需要这样沉重的付出。
“......早点回来,吃好饭就回来,不要跟上次一样......”张婉说。
陈与眠很低地“嗯”了一声。
张婉挂断了电话。
陈与眠垂着手站在镜子前,清水顺着手往下滴。
他看着镜子中的少年,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宽大校服,身材清瘦,面容清秀,只是眼眶下显着肉眼可见的乌青,昭示长久以来睡眠不足的生活状态,透着浓重的疲惫感。
他伸手抓了抓头发,抹了把脸,无奈地冲镜子中的自己笑了笑,感觉稍稍好了一些,拉开卫生间的门大步走出去。
不料当头迎面撞上了同样穿着宿海实验一中校服的某人。
“......”陈与眠捂着脸,这一下直撞得眼冒金星,他扶着门框喘气,“你这是要干什么......”
“......”江枫也没料到这人走出卫生间的这几步路愣是走出了《好汉歌》的气势,被撞得连连后退两步,“......抱歉。”
“你好端端的,站在卫生间门口干什么?”
“......喊你回去吃饭。”
陈与眠:“顺带着听个墙角?”
江枫蜷起手指,放在嘴边,咳嗽了两声。
“走吧,回去吃饭。”
陈与眠将手机塞回口袋里。
江枫跟在他身后。落后了两步,穿过大堂、人声鼎沸的时候,低声问他:“没事吗?”
陈与眠笑了声,摇摇头,抬头看见饭店的大堂天花板上悬挂的水晶灯,晶莹剔透的珠链一层又一层,层次分明地垂落下来,光芒四射。
“真漂亮。”陈与眠扬了扬下巴,示意江枫看那高悬的灯盏。
江枫说:“嗯。”
“真漂亮。”
少年的侧脸清隽俊逸,明亮的光线从额头滑落鼻骨,又勾勒出喉结再向下延申,消失在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深处。
真漂亮。江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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