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课之后，肖扬倒是挺老实，似乎没再明里暗里地中伤班里的同学。班级群里的那两张照片和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聊天记录，也很快被别的消息顶了上去。

对高三（1）班的大部分学生来说，几乎所有时间都被忙碌的学习任务占据，也分不出什么心思和同班同学勾心斗角、拉帮结派，因此那些暗中的议论，也很快平息下去。

这样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要求肖扬当面道歉，也并非难事，只是势必会牵扯到更多人，包括老闫、包括本不关心这件事的其他同学，而获得更多的关注对于张奕霖来说，绝非好事。

——对于一个处于青春期且性格敏感内向的女孩子来说，她更想要的，是能够安静地学习。

......只不过，这天之后，高三（1）班后排的窗户外多了一些有意无意路过的身影。

“今天第三个了枫哥！我真服了，有什么好看的到底，来来来你过来，”卫清作出不耐烦的样子冲江枫招手，“让我看看你有什么好看的！一天看八百回不带腻的？”

“胡说八道。”江枫勾出一道选择题的正确选项，头也没抬地说。

“我胡说？？”卫清一拍桌子，探身钻出窗外，目光四处搜寻一番，又缩回脑袋，指着窗外嚷嚷道，“你自己看！那个那个！头上扎了个毛绒球的那个，我今天看她来来回回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外面的地都被她踩瓷实了！”

江枫淡定道：“她路过。”

“你跟我说她路过？？”卫清气得倒仰，“人女孩子眼神都粘你身上了，那脸红得比你历史卷子上的叉还红！你跟我说她路过？”

“......”陈与眠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女孩子的脸红比作试卷上的叉，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笑，只好抿着唇看向江枫，看他作何反应。

江枫：“天热。”

他抬头扫了一眼卫清，说：“你脸也挺红的，热的吧。”

陈与眠：“......”

倒是系统在耳边瞎叫唤：“警告警告！请陈先生注意防范，严防挖墙脚行为！交友安全千万条，严防死守第一条！”

见陈与眠没什么反应、仍是神态自若地做着手里的卷子，这破烂系统又自顾自地在耳边唱响了bgm：“雪~花飘飘~北风啸啸~”

“......”陈与眠忍无可忍地放下笔，捂着耳朵低声呵斥，“放什么呢？”

系统：“正在播放经典曲目《一剪梅》。”

陈与眠：“？”

系统字正腔圆地用那一口播音腔解释道：“如果您不小心为上、加以防范的话，明天唱这首歌的可能就是陈先生您了——毕竟经本系统智能预测，照目前趋势发展，您和江枫先生的交友之谊，也即将如同这首歌的歌名——”

陈与眠：“？”

系统：“咔擦——一剪没！”

陈与眠：“......”

宿海位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夏天总是来得湿热而漫长，算着日子，处暑过完也有好几日了，盛夏的余热仍经久不散。不过这几日以来，雨倒是下得愈发频繁，一场接一场的雨落下，雨丝随风散，空气里便透出几分夏末初秋的凉意来。

“外面又下雨，怎么下个没完了？”

这天下午的课刚上完，阴沉沉的天上便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班里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撑上伞往食堂走。

卫清撑开伞，回头对还在走廊檐下的江枫道：“走吧枫哥，吃饭去！”

江枫低头踏上被雨水润湿的台阶，正要走入伞下，听见身后传来陈与眠的声音：“雨挺小的，跑着去吧？”

施兴晨抬头看了眼乌蒙蒙的天：“现在下得小，等等不会下大吧？”

江枫顿住脚步，回头看见陈与眠和施兴晨并排站在走廊下，俩人正齐齐地抬头看天上的雨。

“没伞吗？”江枫问。

陈与眠点头：“应该是谁拿错了，拿了我的伞。”

江枫转身走回教室，再出来时，手里多了把伞。

“走吧同桌，”江枫说着，撑开伞走进雨中，“我有伞，一起撑吧。”

陈与眠看了看正撑着伞等着江枫的卫清，又看了看江枫，迟疑道：“要不......你俩撑一把，借我一把？”

江枫皱眉，瞥了眼卫清的伞面上印着的花里胡哨的图案，说：“太丑了，我不跟他撑一把。”

卫清：“......”

“江枫！！你昨天我给你撑伞的时候你怎么不嫌丑呢！？你怎么这么狗呢！！”卫清抬脚作出要踢他的样子，哗啦啦地溅起一道水花。

江枫往旁边的台阶上一闪，灵巧地躲开溅起的脏水，顺道一把抓住卫清的胳膊：“当心......地滑。”

卫清借着江枫的力才堪堪站稳，只好撇撇嘴，忍气吞声地站在原地等着其他三人商量出个结果。

陈与眠见江枫仍是定定地站在原地，似乎对于他刚刚的提议充耳不闻，他想了想，只好对施兴晨说：“你跟卫清撑一把，行吗？”

施兴晨看了眼卫清，卫清看了眼施兴晨，二人对视，卫清只好礼貌性地冲他点点头。

这一对同桌，没仇没怨没感情，只是单纯地不太熟。

上课的时候俩人都忙着听课，下课了一个忙着查漏补缺做卷子，另一个忙着插科打诨斗嘴皮子，互不打扰。

施兴晨看着天上飘的越来越密集的雨，只好点点头。

四个人撑两把伞，江枫和陈与眠走在前，另外两人跟在后面。

陈与眠盯着地面，脚步尽量放得轻而缓，避免地上溅起的水打湿鞋面和裤脚。

他低着头走，视线范围内便只有并排而行的两双脚，以及江枫握着伞柄的手。

江枫有一双很好看的手，陈与眠想。很瘦，筋骨分明；手指修长，指节匀停；皮肤很白，握着纯黑色的伞柄，黑白分明，便衬得原本就白皙的皮肉，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伞面的雨水顺着伞沿滴滴答答地下落，像是在他和江枫二人与大千世界之间，拉上了一层薄而轻的纱。

他真的很好看，陈与眠想，好像没有一处是长得不好的。难怪窗边反复“路过”的那些女学生，脸上总是荡着羞怯的红云。

“......看路。”

陈与眠一个走神，被眼前的台阶绊了个趔趄。

江枫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皱眉道。

陈与眠含糊地应下，还没从刚刚的走神中缓过来，又被刚刚脚下的绊子弄得有些发晕，一抬头，对上江枫的眼神。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黑色的眼珠子深而润，像是静躺在清澈溪流中、被流水冲刷得圆润没有棱角的黑色鹅卵石，眼白纯净，连血丝也无。

陈与眠有一瞬间的晃神，脑海里又晃过刚刚撑着伞的那双白净的手，没头没脑地问道：“这两天在窗户外面晃来晃去的女孩子，有你喜欢的吗？”

二人已经来到食堂门口，江枫正收着伞，听到陈与眠这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手上的动作停了停，随即又神态自若地继续将长柄伞一收到底，说：“什么女孩子？”

陈与眠踏上台阶，看见食堂里人来人往、大排长龙的景象，也终于回过神，十分想把刚刚问出口的话咽回去但又不能，只好装作无事发生：“......没什么。”

跟在他俩后面的卫清和施兴晨也跟了上来，卫清收起伞：“下雨天真麻烦，就这一段路我感觉鞋子都有点湿了。”

江枫：“亚热带季风气候，雨热同期，夏季降水充沛。”

卫清嚷道：“都立秋了还夏季呢！”

江枫没再搭话，掀开食堂门口悬挂的塑料帘，保持着这个动作，偏过头看向走在身后的陈与眠。

陈与眠见状小跑两步，低头走进食堂：“谢谢。”

江枫放下塑料帘，将落后他们几步的卫清和施兴晨挡在外面，借着这个聊胜于无的遮挡，低头轻而快地说：“你怎么不问我......的男孩子，有没有我喜欢的？”

江枫说话的时候，两个手挽着手的女孩子正好有说有笑地从旁边经过，于是中间的什么形容词，陈与眠没听到，他只听到了“男孩子”以及“喜不喜欢”这两个词。

他的脑海里闪过江枫的游戏账号里挂着的情侣标，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不能喜欢别人......”

他的后半句是，你明明已经有对象了。但他很快地回想起来，江枫似乎从来没有提及过他有对象这件事，并且对方的私生活，也与他无关。

于是他迅速地闭上嘴，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没有喜欢别人，”江枫笑了笑，“我在等。”

他一头雾水地看向江枫，江枫看着他笑。因为下雨，食堂里头也湿漉漉的，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水汽，陈与眠看进江枫的眼睛里，总觉得他眼里都是笑意，一时间没弄明白他在笑什么。

“站这儿干嘛呢你俩！”

卫清下掀开帘子进来，上来就直咧咧地揽住陈与眠的肩膀，抵着他往前走，“排队去啊！搁这儿傻站着！”

陈与眠：“......”

行吧，刚刚陈与眠和江枫之间那点子奇怪的气氛因着卫清的搅入而荡然无存，四人勾肩搭背地排进了队伍。

“吃什么吃什么！卫清长臂一挥，又圈住陈与眠的脖颈，“我可是跟着你排的，这条队伍有啥好吃的？”

“......都挺好吃的。”

“有二楼的排骨饭好吃吗？”

“......没吃过。”

“那二楼的那个.......那个那个红烧狮子头，那个好吃！这个窗口比狮子头好吃吗？”

陈与眠摇头：“也没吃过。”

卫清惊了：“都没吃过？？我靠你不会只吃这一个窗口吧？我才来学校一个多月都快把食堂吃遍了！你别告诉我你在学校待了两年，啥也没吃过？？”

陈与眠诚实地点头：“好像......是的，只吃这个窗口......其他的也吃，吃得太少，都忘记了。”

卫清的那点好奇心和食欲被彻彻底底勾起来了，双手撑着陈与眠的肩膀踮着脚，伸长脖子向队伍前面的窗口张望：“这得多好吃啊？！你吃两年都不腻？”

陈与眠想了想：“也没有。不难吃，所以就一直吃了，懒得换其他窗口。”

热衷于品尝各种新鲜美食的卫清大为震惊：“真有你的眠哥！”

陈与眠照着往常的口味，打了个鸡腿、一格青椒肉丝、一格香菇青菜。

卫清参照着陈与眠打的菜，点了俩鸡腿、一格青椒肉丝，外加一格油炸酥肉。

卫清看着自己盘里的食物连连摇头：“感觉这青椒肉丝太绿了，太素了，我今天蛋白质含量摄入不够，等等没力气上晚自习了。”

“......”陈与眠点点头表示赞同。

“但是这个量真的好足啊！”卫清感慨道，“这酥肉，这个窗口的阿姨，这手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抖啊！这一份酥肉好像顶隔壁窗口两份了！”

江枫极其利索地打了和陈与眠完全相同的菜，拿着饭卡按在读卡区。

“嘀——余额不足——”

忘记了往卡里充钱了。江枫单手端着盘子，单手伸向校服口袋，准备掏出手机支付。

“嘀——刷卡成功——”

陈与眠端着盘子在旁边等另外三人，见状拿着手里的饭卡，利落地按在了读卡器上。

“......谢谢。”

陈与眠没听见江枫的道谢，因为和读卡器报出的一声“刷卡成功”同时响起的，是系统在右耳助听器里播放的烟花爆竹、锣鼓喧天的欢腾喧闹声。

“你又干什么？”陈与眠皱着眉头，左耳是食堂的吵闹声，右耳又炸开一声烟花。

“恭喜您完成任务——邀请江枫先生共进烛光晚餐！将为您解锁新功能！请您及时查看！更多好礼，敬请期待！”

陈与眠终于响起，好像似乎是有这么个任务。

他隐约记得——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系统下达这项任务的时候，用词是：邀请江枫，共赴一场浪漫的、清新脱俗的、别具一格的烛光晚餐。

所以，在食堂，四个人一道，啃鸡腿，这也算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