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之所及的景色中,蕴含的秋意愈来愈重。一直以来困扰陈与眠的头痛,却没有随着暑气的消退而减弱,反倒一天比一天更加严重。
再度和施兴晨成为同桌之后,这种症状表现得更加明显。和江枫的交集,也越来越少。有时候在陈与眠长时间凝视窗外的时候,无意间再触碰到江枫的视线,也会不动声色地移开。
向后传递试卷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江枫冰凉凉的手指,陈与眠会像触电似的缩回手,有意无意地垂着眼,避开直接的视线接触。
连神经大条的卫清都注意到两人之间愈演愈烈的尴尬关系,搭着陈与眠的肩问:“怎么?和枫哥吵架了?”
陈与眠摇头。
“哎怎么回事啊你俩!江枫你说,”卫清很明显不满陈与眠的答案,又攀上江枫的肩头,“你俩整啥幺蛾子呢?”
江枫:“没事。”
还没等陈与眠调整好状态,老闫又宣布了下礼拜要进行九校联考,不出意外的话——考试难度非常大。
班里又是哀嚎一片。
陈与眠盯着自己不受控制地颤抖的手,怔怔地出神。
这些天以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在吃的药好像不起作用了。头痛和失眠在服完药后并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他陷入了经常性的整晚失眠。
“小眠,你怎么了?”
陈与眠回过神,冲施兴晨笑了笑:“啊,没事。”
施兴晨用探寻的目光打量他:“我看你这些天状态不太好?”
“还好。”
“啊?我看你刚刚发下来的数学作业,怎么错这么多啊?”
“......没事,我还好。”
“噢没事就好,九校联考,还挺重要的,你上课......别走神了。”
“嗯。”
“嗨!下节体育课!!别聊劳什子九校联考了,出去打球去!”卫清从后头一把搂住陈与眠的脖子,险些把人撂翻。
“......”陈与眠仰着头,费劲地扒拉卡着自己脖子的手,“松松手......被你勒死了。”
“出去打球!打球!你说去我就放开!”
“......去去去!”环绕着脖子的手骤然一松,陈与眠缓了口气,问旁边的施兴晨,“一块儿吗?打球去?”
施兴晨指了指手头上的作业,“今天发的卷子太多了,感觉写不完,我不去了吧。”
陈与眠点点头,跟卫清和江枫一道往外走。
卫清似乎是想缓和陈与眠和江枫之间的关系,愣是左手挽着江枫的胳膊,右手搭着陈与眠的肩膀,生拉硬扯地把两人往一块儿拽,嘴里还嚷着什么“朋友一生一起走”,完全不在调上的大嗓门儿喊得路过的几个学生掩嘴直笑。
江枫竟是难得的驯良,任由着卫清瞎拽,一点儿没有平常冷淡到生人勿近的姿态。
就这么拉拉扯扯了一路到了运动场,卫清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二人的肩头,随后扬长而去,迅速不见了人影。
“......”
陈与眠和江枫站在场地,相对无言。
“......打篮球?”江枫说。
陈与眠望了一眼篮球场上推推搡搡、挥汗如雨的少年们,迅速放弃了加入其中的想法,“打排球吧还是......行吗?”
江枫含笑:“当然。”
俩人在器材筐里取了个排球,找了块空场地。
“你发球?”江枫将球递给陈与眠。
“......不太会。”
“没事,随便打,我接的到。”
“......”陈与眠深吸了一口气,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接过球,站到发球位,将球高抛向空中,手臂紧合、手腕击打正在下落的排球——
那黄蓝相间的球,在秋日的阳光中,歪歪斜斜地飞向拦网——没飞过去,“啪”一声掉地上了。
“......”
陈与眠面无表情地捡起球,看着场地另一侧的江枫极其不自然地掩着嘴,都没遮住他扬起的嘴角。
一节课的排球打下来,陈与眠额上密布一层薄汗。
实事求是地来说,江枫和陈与眠打的这场球,放的水可以浇灌整片撒哈拉,从始至终发的球都是中规中矩,甚至于是每一个球都是按照同样的飞行轨迹越过拦网,不偏不倚地以一个最适合击打的角度飞向陈与眠的腕部。
......然而很明显,陈与眠在排球这项运动上可以说是毫无天赋,捡球的程序贯穿始终,占据了一节课的大部分时间。
江枫忍着笑,看着陈与眠冷着脸、装作毫不在意地又一次弯腰捡球。
“要不,打羽毛球?”江枫提议道。
“差不多。”
“嗯?什么?”
“我说我打羽毛球的水平,”陈与眠冷静叙述,“跟这个差不多。”
“......”
好在一节课时间不长,不多会儿就听见体育老师的哨声:“高三(1)班的学生,这里集合!”
陈与眠慢吞吞地去捡飞出场外的球,又慢吞吞地和江枫一道回到了集合点,高三(1)班的学生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体育老师逮住这两个落后的学生:“哎你俩,把器材送回器材室,下个班级要800m考试,用不上。”
“......行。”
“放完了记得把门带上。”
俩人各抬起器材筐的一边,慢悠悠地往器材室走,穿过一片幽静的绿化,远远看见器材室的门虚掩着。
“我去吧。”江枫顿住脚步。
“......我没事。”陈与眠脚步没停,继续往前走,“你一个人抬不动。”
“......”江枫笑了一声,“嗯哼,对,我一个人抬不动。”
俩人将器材筐搁在器材室的角落,陈与眠皱着眉头在鼻腔下方挥了挥,那股子霉味始终驱不散,便动作迅速地走出了器材室。
江枫跟着他走出狭窄的室内。
陈与眠抬手拉住门把手,随手一拉——那门丝毫未动。
他眉头攒得愈发深,双手握住门把手,用了点力气拉——门依然丝毫未动。
陈与眠正欲继续发力,江枫走上前来。
“......怎么了?”江枫走近,见他拉不动门,溢出一声笑。
“......”陈与眠松开门把手。
江枫单手拉住门把手,姿态故作轻松地向外一拉——毫无动静。
“......”
陈与眠凉凉道:“笑啊,怎么不笑了?”
最后还是江枫用劲一拉,器材室的门才堪堪合上。
“......这门......”陈与眠拍了拍手上的灰,若有所思地看着这扇需要用挺大力气才能拉动的门。
江枫也皱眉:“上礼拜风不大吧我记得......风一吹就关上了?”
“......我不清楚。”
“而且,今天的风也很大——应该比上礼拜那天风大,但这扇门,看起来不像能被风吹动。”
“我不清楚。”陈与眠说。
二人站在器材室的门口,四周静谧,不闻人声,更远处的操场上传来模糊的嬉闹叫喊声。
江枫微微颔首,看向陈与眠额前柔软的、微湿的头发,看不清他的眉眼,“......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我不清楚。”
“无聊的玩笑?”江枫问。
“......”
“还是......其他的什么?”
还是蓄意的、恶毒的报复或发泄?
江枫将未说出的后半句话,体贴地止于唇间。
陈与眠第四遍重复:“我不清楚。”
“所以,是想一笔带过,还是......”
“我现在还不清楚。”陈与眠说。
“嗯哼,”江枫抬手,在陈与眠眼前打了个清脆的响指,“那就先回教室。”
“嗯。”
俩人顺着僻静的路向教学楼走回去,离操场越来越近,学生热闹的呼喊声顺着风流转,他们就好像从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又重新走进了这个世界。
“去监控室。”
快走进教学楼的时候,陈与眠突兀地调转了方向,用毫无感**彩的声线道。
“可以。”江枫挑眉,毫不诧异,紧跟上陈与眠的步子。
俩人快步走到保卫处,陈与眠还没来得及开口,江枫已经快他一步道:“师傅,来查一下监控,体育课不知道哪个班的学生把我们班器材搬走了。”
“啊,你们体育老师呢?怎么没一道来?”保安师傅挠了挠头,看上去倒也没怀疑江枫的话语真实性。
“上课呢还在。”
“噢......”师傅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见二人校服穿戴整齐,面容齐整,又问道,“哪个班的学生?”
“高三(1)班的。”
“噢!实验班的是吧,”师傅点点头,眼神中不由得带上点长辈对于小孩儿赞赏的目光,欣然应允,“什么时候的事儿?我帮你们看看。”
“上周四,器材室门口。”
“行嘞!”
保安室的师傅熟练地拖动进度条,翻找正确时段的监控画面,“周四下午......哎是这个吧?你俩过来看看,这两个是你吧?”
陈与眠盯着监控画面应了一声。
再接下去,监控画面中,他合江枫二人走进器材室;不多会儿,画面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监控录像清晰显示,他走到器材室门口,停顿了十几秒,然后拉住门把手,似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因过度用力,背部的线条拉成逃窜的虾米似的圆弧形。
他把门带上了。
“哎?这学生,你俩不刚进去吗?他怎么把门带上了?”
保安师傅的脸凑近屏幕,睁大眼睛似乎想看清些,不解地喃喃道。
陈与眠云淡风轻道:“噢没事,上礼拜四下节没课,体育老师喊他来关门,他以为里面没人来着哈哈哈。”
“噢噢,那再往下看看,应该是你们出来之后,有学生又进去搬器材了?”保安师傅拖动进度条,“丢了什么东西啊?”
陈与眠和江枫点点头,又配合着往下看了段监控,到底没看到人往外搬什么器材。
“是不是记错时间段了?没看见有人搬东西啊?”
陈与眠点点头,“谢谢师傅,那可能是有的学生忘记收了,我们去操场再找找。”
二人并排走出监控室的大门。
下一节课的上课铃声已经响过了一遍,喧闹的校园重回寂静,放眼望去,秋天的蕴意流转在各个角落里,在簌簌飘落的银杏树叶中,一日胜过一日。
陈与眠顿住脚步,扶着校园大门旁的景观桥,仰面朝天看——爽利的秋风从脸上拂过,吹动额前的碎发,高悬的秋日洒下暖意融融的白色天光。
闭上眼睛,似乎能看见眼皮上的血管里,隐隐约约流动的血液。
“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江枫站在他身边,扶着栏杆问。
陈与眠笑了一声,“你觉得呢?”
“他知道你有幽闭恐惧症吗?”
“你觉得呢?”回答江枫的,依然是一句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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