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和陈与眠是吧?”
江枫打开房门,陈与眠也费劲地从柔软的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从床头爬到床尾,视线越过玄关投向门口。
是其中一位带队老师,没记错的话好像姓张。
“你是......”带队老师借着走廊里并不亮堂的灯光核对着纸质名单上的姓名和照片,“江枫对吧?”
“嗯,”房门虚掩着,江枫回头看了眼睡眼朦胧撑着床坐着的那位,对带队老师道,“陈与眠也在。”
说完屋里喊了一句,“睡觉的这位,吱一声。”
“......”陈与眠重新仰面躺回床上,压在身下的杯子将他整个包裹起来,懒洋洋地喊了一句,“老师,陈与眠在睡觉。”
“行的,”带队的年轻女老师在俩人的名字后打了勾,又叮嘱道,“出来之前都跟你们强调过纪律了,晚上禁止外出,好好休息,明早准时集合,知道的吧?”
“当然。”
江枫关上门,见里头的那位又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的,就先行进洗手间洗漱了。
朦朦胧胧间,陈与眠听见卫生间传来的水声,他陷在柔软舒适的被中,淅淅沥沥的水声萦绕,仿若置身云层。
又是一阵电话铃声。
“......”
电话铃声响了一会儿,自动挂断了。
紧接着又响起。
陈与眠闭着眼睛在床上一阵摸索,摸到自己的手机,才清醒过来一些,发现在响铃的似乎是江枫的手机。
电话铃声还在响。
他犹豫片刻,一时间没有动作,直到手机铃声再次挂断,又执拗地第三次响起。
“江枫,”他走到卫生间门口叩了叩门,“江枫?”
浴室里的水声戛然而止,一种尴尬的安静气氛瞬间在整个房间里升起。
“怎么了?”从浴室里传出来的江枫的声音,似乎都沾染着浓重的水汽,听起来沉闷。
“你的电话,一直响,”陈与眠说,“可能有急事?”
话音刚落,电话铃声再一次配合地响起。
“你帮我接一下。”
水流声再一次在整个房间里漫起来,玄关处的顶灯像融化了的奶油一样淌开。
陈与眠低头瞥了眼闪烁的手机屏幕——联电显示备注是林女士。
没记错的话,这可能是江枫的妈妈?
他的手指按住接听键,却长时间地没有滑动,犹豫了一会儿,才向上划了接听。
“......喂?”他试探性地说了一句。
“哎江枫!!!不接电话!大晚上不接电话!快点儿的峡谷见!你妈我被人揍了,快点上线带我赢回来!”
“............”
陈与眠将耳畔的手机拿远一点,再次确认了一遍——来电显示是林女士,听声音似乎也是江枫妈妈,于是斟酌着语气,开口道:“那个......阿姨,我是陈与眠——江枫同学,他在洗澡,等等回给您。”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长长的“哦——”,尾音上扬,语气兴奋道:“小眠!眠眠是吧?上次在家里见过的对吧?”
“......对的阿姨,是我。”
“哎!你俩同居了?”
“......啊?”陈与眠被林女士这句完全脱离一个正常高中生父母思维方式的话,问得愣在当场,解释的话噎在嗓子眼里,一时间一句也说不出来。
江枫冲完澡出来,就看见陈与眠坐在床沿,手上拿着自己的手机,脸上神情呆滞,怔怔地看着脚上穿着的一次性拖鞋,看不出是否还在通话中。
江枫从他手里接过手机,另一只手擦着湿发,问道:“谁啊?”
林女士:“江枫!”
“......”江枫将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点儿,“怎么了?”
“你俩同居了?”
“......不是,”江枫顺手按下免提键扔在床上,挨着陈与眠在床沿坐下,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你说什么呢林女士?注意点儿用词?”
“我注意用词?是你注意点儿行为作风吧!眠眠成年了吗?!”
“不是,”江枫失笑,“我发你的消息你是真一点儿不看啊林女士,我们在外培训,俩人一间房,我和......和眠眠一间。”
“哦————”
林女士拉长音调高声应了,语气听起来半信半疑的:“眠眠成年了吗?”
“......”江枫把脸转向陈与眠,笑道,“成年了吗?”
“......18周岁,多两个月。”陈与眠说。
“听见没林女士,成年了......行了,我挂了,明天还要起早。”
“别!!你这么早睡得着吗你!上号打两把!带我带我,我连跪啊!宝贝,妈妈爱你!带我带我!”
“......”江枫看向陈与眠,见他垂着眼睛一副困倦的样子,拒绝道,“眠眠要睡觉,不方便。”
没等林女士说话,陈与眠小声道:“我还不睡......没事儿......”
“哎对!眠眠也一块儿!课又上不完,开心最重要。”
江枫含笑看着陈与眠的侧脸:“一起?”
“......行的。”陈与眠很轻地点点头。
江枫开了个游戏房间,将两人拉进来,开了几把游戏。
在看见林女士游戏头像的第一眼,他感觉有点莫名的熟悉的,但一时间没想起来是在哪里看到过,他心不在焉地打着游戏。
一直到游戏结束,林女士扔下一句“注意安全~晚安宝贝们~”下线之后,他才想起来,好像在哪里见过了。
有一个念头闪过的一瞬间,他滑动屏幕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
自从上次和江枫、卫清几人打完游戏之后,他再也没有登录过,遑论再次点开江枫游戏账号的亲密关系。
房间内空调的温度打得太低了,他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冷气混杂着从浴室弥漫开的水蒸气侵入毛孔的战栗。
他的手指笨拙地点开江枫游戏账号的亲密关系那栏——和江枫绑着情侣标的账号,赫然就是刚刚和他们一块儿打游戏的、林女士用的那个账号。
“你和你妈妈绑情侣标!?”
他尽可能地用一种平静的、不动声色的、毫无波澜的语气,但宁静舒适的房间里,颤抖的尾音仍然莫名令人心悸。
“嗯?”江枫刚退出游戏界面,闻言答道,“噢你说那个亲密关系?这个账号以前是我爸的,林女士嫌我爸打得太菜,就经常让我上号带她,后来我爸玩得少了,就一直是我在用。”
“她不是你对象?!”
“谁?”
“......”
“林女士?嗯?”江枫疑惑道:“什么?”
“你对象是谁?!”
陈与眠几乎是以一种逼问的语气,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掷地有声。
江枫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却敏锐地意识到陈与眠失常的情绪状态,便顺着他,温声细语地安抚道:“嗯?我对象是你——当然,看你的意愿,你愿意的时候是,不愿意的时候,就当普通的同桌。”
“你说的对象,你一直以来说的对象,是我?!”
江枫:“?”
他的视线扫过陈与眠紧绷的下颌线和泛红的眼角,江枫忽然意识到,这中间可能存在很多很多的误会。
但他暂时还没有理清头绪,便仍然以一种温和的、安抚性的口吻道:“对,一直是你......我没谈过别人。”
他其实不用再解释了。
陈与眠好像明白了。
之前的一幕一幕,在幽暗密闭的器材室里,在某一个雨天的伞下,在厨房明亮的灯光中,那些答非所问、似是而非、模糊不清的对话,来自江枫的强烈的、超乎正常社交范围的探索欲和亲密动作,是因为从头到尾——江枫口中那个所谓的恋爱对象,一直是他陈与眠。
“我不懂,”陈与眠颤抖着声音,从床沿边站起来,站在江枫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江枫,问,“江枫——”
“嗯?”
“我什么时候同意的?!你单方面就可以确立一段恋爱关系是吗?”
“......”江枫终于意识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江枫仰起脸看他,玄关处的顶灯照亮陈与眠漂亮的脸,脸上细微的绒毛清晰可见,很薄的唇瓣,尖下巴,眼型偏钝,有些圆。
明明是看起来是温温柔的一张脸,却很少笑,礼貌疏离,似乎总是游离在人群之外。
周身流露的气质,有锋芒毕露的尖锐感,像一把出鞘的刃。
他应该永远站在领奖台上。
他的名字就该高悬红榜,位列第一。
所有人拼尽全力登不上的高峰,永远有他的立足之地。
荣誉属于他,赞赏或艳羡的目光也该属于他。
少年轻狂,意气风发,这江河湖海、雨露风霜,连同江边的鸿鹄、天上的晚霞,世间万物、景色万千,都属于他。
他值得拥有一切,江枫想,而自己,如果可以的话,想拥有他的笑容和眼泪。
江枫抬手,似乎想去触碰陈与眠垂落身侧的手,却又停滞在半空。
他垂下眼,陈与眠看不清他的面容。
“在校门口的时候......”江枫说,“你问我有没有对象,我说没有,你一直追问......然后你说:‘那你现在有了’,然后......”
...... ......
——“你有对象。”
——“我没对象。”
——“你有。”
——“我没有啊!”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你的意思是......”
——“嗯。”
...... ......
逐渐被淡忘的、甚至可以说他从未清晰记得过的那一幕,重新闪过脑海,一遍又一遍地被按下重播键。
所以,在两个多月前,由于他思维混乱、头痛难忍导致的那个误会,错误地暗示了江枫——我们现在是恋爱关系了。
而他毫不知情。
“所以......”
江枫的声音打破他完全无法自控的思绪。
“是一个误会......对吗?”江枫说。
他忍耐住从头皮下方攀升的疼痛感,强打精神,涣散的目光重新聚集,焦点落在江枫的脸上——长而密的睫毛在江枫的鼻梁上打出一层阴影,颤动如振翅的蝶。黑色的眼球蒙在水雾下,凝聚的光点像掩在黑丝绒布中的钻石。
寂静的室内,他的心跳随着他睫毛颤动的频率,一下一下地在跳。
有一瞬间,他恍惚地感觉到是墙体在晃动——而不是他由于心悸导致的站立不稳。
“是个误会对吧?”他听见江枫问,“所以,不作数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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