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已经是十月的光景了,宿海秋天的雨也总是来得猝不及防。雨珠子劈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陈与眠才从恍恍惚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神色看起来像是从一场梦中苏醒。
“是一个误会。”
他接连倒退好几步,后腰撞上倚墙而立的书桌,疼痛感混杂着房间里迷迷蒙蒙的水汽,使他一时间很难分清,眼前的场景到底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
“是一个误会。”
他又重复道。很难说清,他再次重复一遍,是说给江枫听的,还是说给自己。
“嗯,”江枫坐在床沿,应了一声,微微扬起脸以便能够直视他,嘴角仍然带有温和的笑意,“明白。”
“所以我再说一遍。”
“什么?”
“搞对象吗,”陈与眠微微喘着气,突如其来落下的雨,似乎使房间里的每一粒氧气分子都吸饱了水汽,沉重地压住胸腔,他感到有一点窒息,“江枫,我的意思是,谈恋爱吗?”
“......嗯?”江枫搭在膝头的手指动了动,声音听上去和平常别无二致,不断滚动的喉珠却出卖他想隐藏的紧张情绪,“这次是真的陈与眠吗?”
“......”陈与眠双手撑着背后的桌面,怔了怔。
话问出口的时候,他想了无数种可能从江枫嘴里听到的答案,但这个回答,很明显超出了他的预期。
“怎么,还有假的陈与眠?”
“我的意思是,你......”江枫难得的有些犹疑,诚恳解释,“抱歉,虽然我真的很喜欢你,但有时候,我真的很难分清,你是哪一个陈与眠。”
陈与眠:“......所以到底有几个陈与眠?”
“......你也不清楚吗?”江枫思量片刻,不确定道,“据我观察的话,好像是两个?”
“什么?!”陈与眠陷入一种彻底的混乱当中,他反复回想,努力地想让已经宕机的大脑运转起来却仍然宣告失败。
他呆滞地在那儿站了会儿,突然灵光一现,涣散的视线聚焦在江枫脸上,将眼前这张无可挑剔的脸仔仔细细又打量一遍,然后长舒一口气,定下心神,斟酌着开口道:“你......你是臆想症......吗?”
江枫:“?”
江枫:“你是......人格分裂......吧?”
“............”
俩人相对无言,大眼瞪小眼地看了有半分钟。
“所以,你没有臆想症......对吧?”陈与眠艰涩开口。
江枫点头。
“你也没有人格分裂......吧?”
陈与眠也点点头。
“......”他走到床边,挨着江枫坐下,俩人一道望着面前的一堵白墙,一动不动,神情极为虔诚,仿佛这墙上挂着什么失传已久的绝世名画。
“我觉得我有病。”
五分钟过去,陈与眠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花花的墙,微笑着吐出一句,言语的神态像在评析名作、指点江山。
“我也有病。”江枫言简意赅。
“恭喜您陈先生!心意相通!佳偶天成!喜得良缘!柳暗花明、苦尽甘来啊!”
“......”
久违的系统提示音响起。
“请您及时查收邮件——任务奖励已发送到您的邮箱!”
“已成功将任务对象由卫清修改为江枫!请您再接再厉、再创辉煌!”
“......”它要不说的话,陈与眠还真忘了之前的任务对象是卫清这茬了。
“接下来,请您欣赏单曲——《好运来》!庆祝您取得阶段性的胜利!”
“......”陈与眠忍无可忍,“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系统里正在播放的bgm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刚刚覆上陈与眠的手背、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动作的那只手,也静止在原地。
陈与眠没来由地烦躁:“没说你呢,你继续。”
江枫:“......”
他犹豫了会儿,问:“是在说我?”
“你问哪句?”
“......没猜错的话,第一句吧。”
陈与眠向右偏过头,语气不善:“你有没有免提模式?”
下一秒,整个房间里响彻三百六十度环绕音效的招呼声:“欢迎您来到佳人有约交友节目现场!作为本节目的唯二幕后嘉宾之一,这是您第一次来到现场和我们亲爱的观众见面!打个招呼迎接属于您的最热烈的欢呼声吧!”
“......你能不能正常点,”陈与眠冷冷打断它,“不然你还是下线吧。”
“你好,”江枫说。
“欢迎您江枫先生!属于您的传说一直在我们舞台上广为流传,您的音容笑貌......”
下一秒,陈与眠摘下了助听器,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地从书包里翻出充电盒,扔了进去,然后面无表情地“啪”一声合上了。
“......”
房间内蓦地安静下来,窗外的雨声清晰可闻。
“我还有问题没问。”江枫说。
“问吧。”陈与眠走到床前,仰面躺下。
“唯二幕后嘉宾......”江枫说,“另一个是谁?”
“我。”陈与眠面不改色心不跳。
“你是幕后嘉宾?”
“......对。”
“......哦,这样啊。”
江枫似笑非笑地接受了这个解释,整张脸上都写满了“我不信因为我知道你不想说但我下次还问”。
“所以这个......嗯?这是语音助手?”
“不是,这是我爸留给我的,”陈与眠摇头,躺在床上,斜着身体,脑袋歪向江枫那侧,懒懒散散地回答道,“一个人工智障,有点像助听器和耳机合体,跟语音助手的智商差不多。”
江枫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你现在摘掉,听得见吗?”
“嗯,我右耳听力有点弱,但平时生活没问题。”
俩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陈与眠将头转向另一侧,看向窗外的雨,雨幕中的灯火,更显出一种温柔的暖意来。
江枫似乎想起了什么,轻声地“啊——”,随即道:“我想起来了。”
陈与眠重新扭头看他,柔软的不算短的头发在反复转头的动作间,显得有些凌乱。
“所以我邮箱里,两段视频,也是它发的?”
“......什么视频?”
“......你要看一眼吗?”
“......”
陈与眠从床上爬起来,顾不上抓一把乱糟糟的头发,三步作两步从自己的床上跳下去,光脚踩着地板爬上江枫的床,“我看一眼。”
江枫将手机递给他,顺手点开一段视频的播放键:“这个。”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陈与眠三岁时候的一段影像。
陈与眠只让它播放了三秒,随即眼疾手快、动作流畅、毫不拖沓地将它暂停,点击“删除邮件”,然后尽量当作无事发生地将手机递回给江枫,神色如常道:“什么也没有。”
“......我保存了,”江枫眼底眉梢皆是笑意,平日里显得冷淡的眉眼,染上一点房间里温柔的灯光,用一种和孩子将睡前故事的语调,很轻地说:“眠眠,小时候也很可爱。”
穿着粉红色背带裤的陈与眠,手里拎着一个比人还大的竹篮子、蹒跚学步的陈与眠,口吃不清地喊着“抱抱宝宝”的陈与眠,很可爱。
“......我谢谢你。”
“不谢,”江枫一本正经道,随即又凑得近一点,重新将手机递向陈与眠,“还有一段,你看不看?”
“不看,谢谢,”陈与眠选择眼不见心不烦,礼貌地将递到面前的手机推了回去。
“真不看?”江枫收回手机,耸了耸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忍俊不禁道:“挺有意思的,你的脸在百花丛中绽放——”
“江枫!”陈与眠忍无可忍,皮笑肉不笑地警告,“闭嘴。”
“哦——”江枫悻悻,眼里的笑却只增不减,语气轻快,很难说是不是由于陈与眠的心理作用——他听起来有一点娇嗔的意味,“男朋友好凶。”
“......”
“所以,可以亲你吗?”江枫说。
他话题转得太快,以至于陈与眠还没从那两段丢脸的视频中缓过来,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问,话都堵在了嘴里,大脑霎时间空白。
“......”陈与眠别过脸,脸上倒是半点紧张的情绪都不露,“不可以。”
“为什么?”
宕机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陈与眠冷静道:“因为严格来说,我们在一起还没到一个小时。”
“那多久可以亲?”江枫用一种请教题目的口吻在问,仿佛他们讨论的是浙江数学卷压轴题的解法,而不是这样私密且带有一点冒犯性的话题。微妙的背德感和暧昧的气氛拉扯,窗外一道惊雷劈下,亮如白昼的天光一闪而过,雨势骤然变大。
“......”
“两个小时可以吗?三个小时?”他问。
陈与眠一把推开凑得越来越近的脸,跳下江枫的床,躺回自己的床上,冷冷道:“再问就三个月。”
“......”
砰砰砰。
剧烈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震得房间里凝滞的空气一道颤了颤,又重新流动起来。
门被猛地拉开。
卫清:“Surprise!枫哥!好久不见想我了吗?眠哥呢?睡觉了吗?”
卫清跟机关枪似的劈里啪啦一顿输出之后,才看出来他面前这位枫哥面色不善。
他一只眼睛眯成缝,另一只眼睛瞪得滴溜圆,眼巴巴凑上前去,恨不得直接贴着江枫的脸问:“呦呦呦,怎么了这是?”
江枫:“有事?”
“没事就不能......”
门“啪”一声合上了。
“江枫!!!”
陈与眠还跟躺尸似的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就听见门外卫清的嚎叫:“你神经病!得亏我的鼻子是妈生的!不然刚刚这一下少说找你索赔十万块!”
“......”陈与眠从床上爬起来,看见江枫已经走到玄关处了,没有半点要开门的意思。
“......开一下门吧,”陈与眠冷静分析,“不然等一下被投诉的是我们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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