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高三(1)班的七位学生,排成一长条,从酒店的旋转门鱼贯而出。
“刺激!太刺激了!”卫清兴奋地拍着陈与眠的肩头,回头望了一眼酒店大堂,甚至于隐隐有些期待,“没人追,没有那个逃亡的感觉。”
“......我去喊老赵?”
“哎哎哎,怎么说话呢?想背叛组织是吧?”卫清咋咋呼呼地嚷着,在秋天里深夜十一点多的街头,惊醒了在灌木丛下酣睡的猫儿,呲溜儿窜过马路扬长而去。
“还有谁没来啊?”武欢数着人头问。
“茜姐不舒服,就不吃了。”
“杨浩说懒得重新洗澡,也不去了。”
“施兴晨要早睡,说不参加了。”蒋洲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喊了一声。
“ok那出发吧,”吴越低头看着手机上的导航,“很近,走过去吧。”
众人此起彼伏地附和了几声,于是一行七个人浩浩荡荡地冲向火锅店,看架势,不像是去吃火锅的,像是去洗劫人家店主的。
“哎哎哎那谁还穿着校服呢!快脱了快脱了!等等被撞见了!”
于是这略显寂寥的秋夜街头,便又响起一阵欢声笑语,众人七手八脚地去扒那位同学的校服,逼得他直嚷嚷:“哎——脱衣服就脱衣服,是谁的手!乱摸什么呢!”
“哈哈哈哈哈——”
“有腹肌吗就给别人摸!你好意思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点儿了,火锅店仍然人头攒动,大把大把吃夜宵的人,在热汽蒸腾中推杯换盏、大快朵颐。
一行人正好坐了一个空出来的包厢,卫清拿着菜单洋洋洒洒先点了十道八道硬菜,随即将手里的菜单往桌上一推,大手一挥:“大家使劲儿造,今天枫哥买单!”
“......”江枫微微一笑,抬手拦住卫清的肩膀,胳膊肘威胁性地勒住此人的脖颈子,点点头,“随便点,我和卫清AA。”
卫清抓着江枫毫不松懈地勒着脖子的手臂,连连叫唤:“行行行,我请我请我请,错了!错了枫哥!”
包厢里笑声连绵不觉,一阵儿高过一阵儿,各式各样的菜肴摆满圆桌,一桌人吃得酣畅淋漓,以可乐代酒,连干好几杯。
一桌菜吃到尾声,吴越和蒋洲僵持不下,一块羊肉从一个碗里夹到另一个碗里。
“你点的!你吃!”
“你点的我不也吃了!你吃两口怎么了?”
“......谁点的谁吃!”
武欢靠在她旁边的女孩子的肩膀上,歪着头,笑盈盈地看着高三(1)班的几个男生打闹。
陈与眠也吃得整个人都热起来,出门前听张婉的吩咐套上的厚外套早就脱下来搁在了一旁,但里头的长袖衬衫还是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他将袖口的扣子解开,向上卷起一些,露出一节清瘦的手腕和小臂。
江枫:“你带短袖了吗?”
整个包厢里都充斥着高三(1)班的男生们高声的吵闹,**辣的火锅在高温沸煮下汩汩地向空气中蒸发热气,空气扭曲,陈与眠望向周围人的脸,有些模糊不清。
他冷不防听见耳边凑过来的低语,下意识躲闪了一下,随即又故作镇定,低声应了。
“明天升温,长袖穿不住。”
“......嗯。”陈与眠不知何意,但也已经习惯了江枫跳跃性的思维逻辑,便顺着他的话随口应了一声。
“那你要问我借衣服穿吗?”江枫问,话语间,刚刚搁在桌下的手不动声色地移到了桌面上,众目睽睽之下,轻巧地握住陈与眠的手腕。
“......”陈与眠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视线快速扫了一圈,见并没有人注意到江枫这一微小的动作,心神稍定,他试图移开手,但没挣开,索性听之任之——一天奔波之后,一顿夜宵下肚,身心舒畅,餮足感从胃传递到大脑,使得他整个人都有点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江枫倒也没有得寸进尺,就这么握着他的手腕,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微微外凸的腕骨上,轻轻地打着节拍。
高朋满座间,他懒散地、疏离地透过蒸腾的热浪望着周遭的一切,有很轻的歌唱声钻进耳道: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他微微侧过脸,对上江枫看过来的视线。
他在人声鼎沸的世界里,为他唱歌。
于是这个世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草!!!”
在陈与眠的腕骨上打着节拍的手戛然而止。
包厢里其余六位学生的视线齐齐打向卫清。
卫清将手机屏幕面朝大家,仰天哀嚎:“啊——”
“别嚎了怎么了?”蒋洲接过手机,随即跟扔烫手山芋似的将手机塞到下一个人手里,仰天哀嚎,“啊——”
陈与眠:“......怎么了?”
他打开手机,点进群名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培训群聊,映入眼帘的第一条:
赵老头:[红包]
陈与眠点进去瞅了一眼,十个红包瞬间没了六个。
赵老头:[@所有人,刚刚抓到别的学校的学生有偷偷外出的,我五分钟之后查房]
赵老头:[表情:微笑]
赵老头:[刚刚领了红包的,等我。]
赵老头:[表情:微笑]
陈与眠深吸了口气,放下手机:“......跑回去来得及吗?好像很近。”
江枫随手将手机扔在桌上:“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站在我们房间门口了。你要飞回去吗?”
“......”
卫清还坐在那儿跟变异了似的面容扭曲地“哇哇”乱叫,江枫一把拦住他的肩膀,似笑非笑:“你不是想逃亡吗?机会来了。”
“......”
于是,将近十二点的陌生街头,高三(1)班的七位学生,一路狂奔。
这其中,包括卫清在内的几个男生,一路跑一路拎着外套跟扔溜溜球似的在头顶上挥舞,边跑边气宇轩昂地喊:“打倒列强除军阀!打倒列强除军阀!”
几位女生在后头笑骂,直笑得走不动路。
一行人就这么一路打闹着回了酒店。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在酒店大堂等着他们回来的不止有赵老头一人。
陈与眠和江枫走在最前面,绕过旋转门,就看见了站在前台处的赵老头——他身边还站着另外两位带队老师。
赵老头远远看见高三(1)班的这群学生,快步向他们迎过来:“这边!过来!”
短短两个词,陈与眠迅速意识到,这次的事儿应该没那么简单。
赵老头语气和表情间的严肃程度,远远超出今儿下午抓包他和江枫偷偷溜出去瞎逛的时候说的话。
班里的其他人也感知到了赵老头周身的那股子低气压,纷纷识趣地闭上了嘴,个个垂头丧气地跟在陈与眠和江枫身后,排成一排往里边走,心里期盼着赵老头看见陈与眠和江枫这俩数学小能手,能稍微缓解点儿怒气。
七个人站成一排,面对着赵老头和两位带队老师。
“赵老师,您也看到了,你们班的学生,不好管,”一位年长点儿的带队男老师率先开口,语气不善,“快十二点了,这帮学生出点事,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我的我的我的,”赵老头长叹一口气,言辞恳切,“苏老师啊,怪我,真怪我,没跟他们交代清楚,这也是培训第一天,这帮孩子们对规章制度也不清楚,之后肯定不会出这种事了。”
他话说到此处,朝领头的陈与眠和江枫深深看了一眼。高悬的水晶吊灯发出的耀眼灯光下,光影交错间,他眉间和眼角的皱纹,愈发深重,透出一种岁月斑驳中老者特有的疲惫感。
江枫微微颔首:“苏老师,是我起的头,高三(1)班的其他人,都是跟着我凑热闹的。您看这样行吗?我之后写一篇深刻的检讨交上去,然后保证以后不再犯,看在我认错态度诚恳的份儿上,您看能再给个机会吗?”
苏老师没发话,背着手站着,紧蹙着眉头,深深地盯着江枫。
江枫报以一个温和的笑容,微微点头示意。
旁边那位年轻点儿的女老师接过话来:“苏老师,今天还是培训第一天,大家对于各种规章确实也不太清楚.....宿海实验一中的这些学生......贪玩了点儿,但是认错态度诚恳,您看,要不,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这位苏老师仍然没吭声,反复将高三(1)班的这乌泱泱一大帮人从左往右、从右往左扫视了几遍。
女老师见状,声音放低了些:“您看,培训第一天,就开除这么多人,而且宿海实验一中和市一中的老师们也经常互相学习经验,这闹的也不太好看......”
女老师声音压得更低,又小声和苏老师耳语几句,僵持片刻之后,这位苏老师终于松口,疾言厉色地警告了高三(1)班的八位学生,同时要求江枫上交一万字的检讨书,这才肯挥挥手,打发他们离开。
七个学生垂着头,沉默地走进电梯。
电梯缓缓启动,厢体升降间,机器轴承摩擦的噪音清晰可闻。
“我还以为只有赵老头......没想到,被外校的老师抓到了。”卫清倚靠在角落中,声音有气无力的。
武欢接过话:“之后还是注意点吧,感觉赵老师......挺辛苦的,我们今天有点儿出格了。”
吴越点点头,唉声叹气地抱怨道:“明明已经查过房了啊,谁能想到半夜十二点还来查一次?”
蒋洲闻言也点头附和:“确实,有点奇怪,这次参加讲座的有这么多所学校千把人呢,就这么几个带队老师,查得过来吗?”
武欢问:“就查了我们学校吗?还是所有的学生都查了?”
吴越人际交往广泛,迅速联系到宿海实验一中其他班级参加本次讲座的学生,简单问了两句,他放下手机,叹了口气:“就查了我们班。”
*
回到房间,陈与眠洗过澡,坐在床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头发,江枫正坐在台灯下写检讨。
光线精细地勾勒他的半张侧脸。
“难得见你认错。”陈与眠说。
江枫搁下笔,顺手拿起他手里的毛巾,兜头兜脑地包住他湿漉漉的头发,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拭。
陈与眠由着他动作,双手乖顺地搭在膝头,语气也懒洋洋的,明知故问道:“今天怎么认错了?”
“对我来说,没什么好在意的,”江枫说。
“——但是高三(1)班是个集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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