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朝颜还没有在表演上对商渚月做出指导,就用实际行动给她上了生活上的一课,起风夜里凹造型,是会感冒的。
还好正式开拍那天,她只有一场戏。
商渚月所饰演的乐铃在砍柴下山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昏过去的女人,女人打扮时髦,青蓝色的格子衬衫扎进卡其色的工装裤里,身旁散落着一个挎包,形容狼狈,看样子是失足从一旁的山坡上滚落下来的。
乐铃先是一惊,背着满满一背柴的她无措地呆立在原地。
片刻后,她低头咬唇准备离开。
可终究下不起心,没走几步,她又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她轻轻放下背篓,试探着走了过去。
她小心翼翼地蹲下来,大着胆子推了一下女人的肩膀。
是软的。
她紧张地咽了咽喉咙,颤巍巍伸出手指去试探女人的鼻息。
带着她手腕上洗得泛白的红绳上的小铃铛,发出几声喑哑的细碎颤音。
还有呼吸,是活的。
天快下雨了,几只鸟雀低低地飞过头顶,乐铃回头看了看四下无人的山野,眸子里闪过了一丝茫然。
远处田坳上走过两个荷锄的男人,乐铃瞳孔一缩,有些急切地凑过去,扶起了地上的女人。
女人感知到自己在被人摆弄,眉头动了动,眼睛虚弱地睁开一条缝,只看到一颗铃铛在眼前时隐时现,随后在一段颠簸的土路后,她的意识再次陷入了黑暗......
这场戏全程没有台词,盛朝颜自不必说,即便生着病,化上妆之后她就是孟惜。
这段表演的主体是乐铃。
因为袁导追求长镜头,所以这一段戏需要一气呵成,本来已经做好了磨好几个小时的打算,没想到商渚月把剧本吃得很透,乐铃身上那种拉扯感表现得很好,精益求精的情况下,三条就过了。
“小商,真不错,镜头里这段情绪表演得非常准确,灵啊。”袁导坐在监视器前,毫不吝啬地夸奖着商渚月。
“我就说你行吧!”摄影师也在一旁附和。
剧组好多人给她竖起大拇指。
商渚月被夸得有点儿脸红,但心里很开心。
她故作不经意地瞥了瞧盛朝颜一眼,支着耳朵想听她的的反馈。
但盛朝颜只是看了一遍回放,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有助理给她递上衣服和热水,商渚月听到她一连串压低的咳嗽声。
咳得她蹙起眉来。
配上这场戏的妆面,商渚月觉得她快倒了。
刚才在戏里背着也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怎么这么弱不禁风。
她挂心地走过去,关心道:“盛老师你还好吗?咳得这么厉害,去看医生吧。”
盛朝颜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需要你替我安排?”
商渚月有些服气,生病了还这么倔,她撇了撇嘴,不痛快道:“我那里药挺全的,你不够的话,说一声,我让余叶回去找给你。”
盛朝颜也不应她,端过小助理手里的水,到一旁咳嗽去了。
倔驴。
也不知道在跟谁的身体过不去。
今天第一天开拍,重在磨合适应,商渚月的戏份也不算重。
最后一场是一个远景。
村里的大爷大妈围坐在大槐树底下,看到不远处走过田埂去砍柴的乐铃,议论着她的身世。
乐铃父亲是个好赌的酒鬼,她母亲在她小时候就被她父亲家暴致死,家里现在还有一个老迈的奶奶。
她自己也是命运多舛,二十岁不到就嫁出去三次,三次都没个结果。
第一次是十五岁那年,被村里的傻子买回去当老婆,没想到过门当夜,那傻子酒喝多了一头栽进水缸里淹死了。
第二次是十七岁那年被她爹卖给隔壁村的一个老光棍,老光棍来接亲路上出了意外。
第三次就是去年,她十八,来买她的是个穿着白衬衫的俊俏小伙儿,矮而清瘦,听说是赶集的时候看上了来卖山货的乐铃,一见钟情,茶不思饭不想,托人多方打听才找上门来。
乐铃对他没有厌恶也说不上喜欢,但比起傻子和老头,嫁给他也不会更差了。
但嫁与不嫁,不是她自己说了能算的。
那男的出不起乐父想要的价格,磨了好一阵,要娶她的心很坚定。
后来乐父在县城欠了赌债,被人追到家里打了半死,无奈之下才同意了。
收下了钱,就等着日子接乐铃过门。
没想到那男的干活时不小心摔断了腿,无意中听说乐铃克死了两个前夫,忧心她果然克夫。
着急忙慌地叫人抬着闹上门来退钱,乐父拿不出来,乐铃还差点儿被转卖给别人。
这事儿在村里还被津津乐道了好一阵。
“哎,孩子是个好孩子,长得也水灵,可这命也太硬了点儿。”
“家里这么穷,她爹又是那副德行,这辈子怕是倒贴都没人敢要哟,要是我昂,都没脸活在这世上。”
“可不是,我儿子去年也看上过她,我可不敢答应,我说有我没她有她没我,这小子也就消停了。”
“李老汉那么康健的人,不是被她克住了,怎么会恰巧在迎亲当天一命呜呼,惨呐。”
“要我说,小铃这孩子自己也挺可怜的。”
“那她第三个男人后来是怎么劝回去的......”
大爷大妈的声音越来越远,镜头里只剩在田垄上远去的清瘦身影。
这段戏商渚月仍然全程没有台词,基本上是充当被议论的背景板。
按照之前的状态,应该会很快过的。
事实也是如此,实拍的第二条导演就已经基本满意了。
但商渚月自己看了回放,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她和袁导讨论。
袁导看了两遍,说:“差了一点儿乐铃的魂,这个背影还有几分你自己的气质。”
她拍拍商渚月的肩膀,用她那略带江南口音的语气温言软语地安慰道:“不过,这是很正常的呀,这才刚开始拍,灵魂附体也是需要时间的嘛。”
商渚月蹙眉,余光瞥到了一旁坐着的盛朝颜。
她有点儿意外,盛朝颜都这么忙了,生着病还来盯现场?
旋即她又联想到盛朝颜上午的表演就很灵魂附体。
商渚月困惑地小声和导演嘀咕:“那为什么朝颜姐第一场戏就可以那么妥帖呢?”
袁导回头瞧了盛朝颜一眼,笑了,凑拢了和商渚月叨咕:“她多大了,你当她这些年的戏都是白拍的呀。她演过的角色怕是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了,这些都是积累的经验和阅历呀。”
“她的过人之处就是有这个能力收集起这些经验和生活中的情绪,随时能复刻甚至更精彩地表现出来。”
商渚月眯眼琢磨:“可是保持收集情绪的高敏感状态,会挺痛苦的吧。”
她瞧着盛朝颜可不像会那么自苦的人,难道她真的是天才?
袁导安慰她:“你还年轻,灵气也足,还有的是机会。脸皮厚点儿,没事多去她面前问问,没准儿能让她教你个一招半式的。”
商渚月回头,正对上盛朝颜探究地瞅着她俩的小眼神儿。
略微心虚后,商渚月低头整理着装,不敢看人。
后面又上场拍了两条,总算找出一条让她自己勉强满意的。
下午的拍摄结束,盛朝颜就回去了。
晚上也没在食堂见到她。
是病情加重了吗?
商渚月有些担心,从食堂吃了饭往回走的路上,商渚月看到莫妍和盛朝颜的另一个助理小七,她快步跟上去打招呼。
见莫妍手上提着饭盒,问:“给盛老师带的吗?”
莫妍点头:“盛姐有点儿低烧,买的灶具还没到,我来食堂给她熬点儿粥。”
低烧?
商渚月担忧道:“吃药没效果吗?今天上午我看她虽然咳得严重,但和我对戏的时候还没有发热,这怎么烧起来了。”
莫妍抿唇不语,犹疑片刻,实话说道:“盛姐说吃药没用,劝不听。”
“如果可以的话,商老师可以帮忙说说吗?”
商渚月颇感意外,盛朝颜在她面前那么拽,合着私下里不爱吃药?
反差太大了。
她笑道:“她几岁呀,还抗拒吃药?”
“你们也傻,把药碾成粉,给她下到粥里不就神不知鬼不觉?”
莫妍惊愕:“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商渚月伸手,“把粥给我,我替你们送。”
莫妍下意识婉拒:“我担心盛姐生气,还是亲自送过去吧。”
“病人需要静养。”商渚月也装起来,“而且,楼上是我和盛老师的共同生活空间。”
“白天你们一群人来来往往也就算了,晚上我希望清静一点儿。”
“莫妍姐这都不肯答应吗?”
看着商渚月认真的眼神,莫妍心一横,将手里的粥,顺带着包里的药一并递给了商渚月。
商渚月点点头,很满意莫妍的上道。
莫妍和小七跟着商渚月到楼下,目送她上楼后,继续往自己的住处走。
小七不安地提出质疑:“莫妍姐,这样不好吧。”
“盛姐入口的东西,怎么能随意交给别人呢......”
莫妍想到前不久见识到的情景,敛眸道:“没事儿,出了事我负责。”
“哦。”小助理困惑地应了。
嗷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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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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