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青城的七月实在太热,现在放了暑假,连热闹的街上都很少有人在。
钟天野边穿鞋边后悔自己说要出门去找周伯安了。
明明在手机上就能说的事,她非要搞个认真的态度出来,仿佛当着他的面郑重的说出来就是尊重他一样。
柏油路被太阳烤的感觉要化开,钟天野抓着车把手想把车门打开反而被烫了一下。
“这天儿真热啊。你们小年轻还出来玩,真行。”
钟天野刚上车司机大爷就开始扯皮。
“我不是出来玩的,我出来干正事的。”
“哟,真有意思,啥正事?”
这大爷管的有些多,钟天野有点烦。
“补课,我明年高考。”
天气热的让人烦躁,大爷的车里更是有股隐隐的酸臭味,感觉钻进了大爷的被窝。
钟天野随便扯了个理由就假寐结束了对话。
开了一会儿,太阳终于下山,钟天野睁开了眼睛,车子已经行驶到翠湖公馆的门口。
她下了车,凭着记忆向翠湖公园的方向走,那里好看又凉快。
走到门口,她给周伯安打去了电话。
“喂,我在翠湖公园的大门这里,你来吧。”
“好,马上到。”
周伯安来的速度比钟天野想的快的多,钟天野远远的就看见周伯安跑着过来。
走近,才发现周伯安现在憔悴的有些吓人。
刚想说的话到嘴边又忘记。
钟天野看着周伯安,他颓了不少,眼下的黑眼圈比上次见他还要重,面颊凹陷的厉害,泪沟更明显了,肤色已经变的有些惨白了。
和高中的周伯安一点也不一样。
高中的周伯安虽然有时候会流露出疲惫感,可到底是意气风发的。
现在的他像个在潮湿阴冷的天气里会跑出来的男鬼。
“嗯..这些天你还好吧?”
钟天野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看着这副惨状,她斟酌着话语。
周伯安听见这句话,牵强的扯出一个笑容。
“还好。”
语气里透着失望自嘲,不知道是失望自己的这个状态见到了钟天野还是失望钟天野的反应。
“那个,就是,你和我,不对,这些天咱俩…”
钟天野努力的在想怎么把残忍的想法包装一下,让它变得温柔一点。
起码不要让周伯安太伤心。
突然,手被另一只温热的大手牵住。
“说吧,没关系,我听你的。”
周伯安主动牵住了钟天野的手,他只想多贪恋一秒钟她的温度。
他一直在等钟天野说出分开的话。
从断联开始他就想到了结局,主动引导她说出分手,让对方卸下心里的负担,能让她离开的更轻松一点。
即使自己已经痛苦到快要神志不清。
“那我们还是分手吧。”
钟天野不再犹豫飞快说出这句话。
她早就意识到涉及感情的事情必须快刀斩乱麻,要不然就会像司机大爷的扯皮,又臭又长。
到时候两个人说不定还会相看生厌。
“周伯安,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你能好起来。”
“我不会忘记你的。”
“我走了,周伯安,再见。”
钟天野看着周伯安的眼睛一句一句说出来,钉在了周伯安的心里。
说完就挣脱被牵着的手,向周伯安摆摆手,头也不回的向来时的路走去。
分离的场面在周伯安脑海里演练了很多遍,他不想表现的像个怨夫,他想着装大度一点,钟天野就会念着他的好。
可决绝的话从钟天野嘴里说出,无望还是在不可抑制的蔓延,他慢慢在平静中崩裂。
钟天野走的很快,拐个弯,很快连背影都已经看不见。
周伯安的视野空空,只有大片的草坪,乔木和坚硬的雕塑。
无奈的有些绝望。
周伯安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这个状态不适合和钟天野在一起。
比起未来厌烦他和他分开,他更想主动放手,给双方一个喘息的机会。
这样做不奢求钟天野对他念念不忘,起码可以让她知道谁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她的人。
走吧。
给我们一个新的开始。
你去见识世界,我去疗愈自己。
不管怎样,我们都会重新相遇。
钟天野这些天在家待的很舒服。
和周伯安分开的那天晚上,她有一点难受,像喝了一口酸涩的酸梅汤,没解渴,反而让人更想大口喝水。
心里空落落的。
钟天野很少有这种感觉,她的人生大多在平和中度过,要么开心要么难过,不管生活还是情绪都简单的像小孩子。
或许周伯安在自己心里真的不一样。
他带给了钟天野很多以前没体验过的感觉。
如果感到内心空虚,情绪总是被这样的事情绊住,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去读书。
考完试后,她不再看那些天文数字,她又拿起来书。
太阳把街上所有东西照的无处遁行,朝着南青的海打耳光,连带着整个城市都眩晕。
钟天野就待在舒服的空调房里,拿着书,断断续续的读着。
她看的大多是妈妈书房里的书,本来想着把高中那些读的囫囵吞枣的书重新看一遍,却发现很多被自己随手送给了周伯安。
《呼啸山庄》《百年孤独》她还可以勉强看下去,但是语文老师推荐的各种现代乡土文学,她是真的看不进去。
一打开书一股男味扑面而来,她躲都来不及。
还是钟朝盈女士的品味比较好。
书房里各国女性簇拥着,钟天野还是喜欢女人写的文字。
不过很可惜,她造诣不高,对读书的耐心也很有限,很多通篇辩证类的书她还是看几页就放弃。
随懿很多时候会从家里跑来找她玩。
她不爱看书,现在一心在找哪个凉快点的城市适合她们去旅游。
这是一早就说好的,在这里她们除了南青城,并没怎么出去玩过。
钟天野不着急这事,她懒的出门。
皇上不急太监急,随懿每天急的团团转,好像这假期下一秒就要从手里溜走。
历经将近五天的精挑细选,随懿终于敲定城市。
云巅市。
坐落在西南部,在高原上,多山多水多云雾,夏季也能凉爽如春。
随懿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想干什么立刻开干,想要什么东西也要立马得到。
只做了一下大体的计划,恍惚间,钟天野被随懿带着已经坐上了去云巅市的飞机。
云巅市是暑期大热的旅游城市,人算不上少,好在她俩旅游不是打卡出片式,所有人多的网红景点通通放弃。
兜兜转转,去了云巅市附近的村寨。
这里已经跟着政策的脚步开始大力发展旅游产业,有不少人家把自家小院改成了民宿。
随懿和钟天野拉着笨重的行李箱,走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上,感觉轮子马上就要断掉。
好在终于在一家小卖部门口见到了民宿老板。
老板姓赵,本地人,不过是市里的,留在这个村子创业。
装扮干练,扎着一个底丸子头,素面朝天,却带了一个非常夸张吸睛的大耳环。
她开着一辆敞篷的三蹦子风风火火的朝着两个女孩开来,又三下五除二的把行李箱搬了上去。
随懿和钟天野挤在后边坐在放车里的小马扎上,行李箱随着颠簸不断滚来滚去,惊的两个女孩不得不用手去扶。
下午,太阳已经快要落山,这里开始有些冷了。
钟天野拢了拢外套,对着随懿忍不住大笑起来。
窘迫的有些好笑。
“没事!行李箱掉不了,不用管它!”
赵老板似乎察觉到,边开车边转头大声的喊道。
她的声音完全符合她本人形象,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钟天野自认自己嗓门已经算大,可是赵老板的嗓门抵得上她两个。
“你们是考完试来玩吗?”
“嗯对,九月我们要去国外上大学了。”
随懿扯着嗓子和老板喊道,试图压过三蹦子发动机的声音。
“那好啊!你们到了外国也要介绍咱这里有多好玩!”
“我们还不知道这里好不好玩呢!”
赵老板听后发出一段爽朗的笑声,两人一唱一和,一路颠簸终于到了小院门口。
晚上八点多,这里的天才完全黑下来。
刚收拾完东西,老板就把她俩叫出来请吃夜宵。
云巅的小锅米线。
满满一大碗肉臊子,炸酱是炒出来的,放了八角,香叶,草果炒香,还放了很多自家做的酸菜。
路途遥远,钟天野和随懿肚子里早就已经空荡荡。
“老板,这太好吃了,还能再来一碗吗?”
“不好意思啊,晚上我没有煮太多。”
两个人埋头猛吃,好吃到旁边多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钟天野抬头才发现眼前坐了一个女孩。
小院里灯光不算明亮,她正好逆光,看不清女孩的面容,只在刚刚听到了女孩的声音。
哑哑的,闷闷的,又带点烟嗓。
只是说话太小声,导致钟天野没听清楚说了什么。
“她是小院隔壁家的女儿,平时没事会来我这打点零工,米线就是她做的。”
赵爽陪着腼腆的女孩解释道,爽朗一笑,拍了拍女孩的背,示意她不要太害羞。
“你们好,可以叫我拉薇。”
小院的墙壁不高,突然墙那边冒出一个脑袋,说着随懿和钟天野根本听不懂的语言。
“我哥哥叫我回家了,你们吃好,明天还可以给你们做。”
“好,谢谢拉薇。”
看着女孩站起来,发现她还穿着好看的民族服饰。
深蓝色的底色,鲜艳的花纹,脖子上的银饰随着跑动发出叮铃当啷的响声。
“原来她是少数民族。”
云巅市四季如春,即使在炎热的八月,清晨也要穿上外套。
随懿实在太墨迹,钟天野耐不住跑出来呼吸这里的新鲜空气,站在小院门口抬着头看云巅市的天空。
“这里紫外线很强的,小心眼睛。”
钟天野转头,对上一张轮廓立体,眉眼深邃的典型少数民族帅哥长相的脸。
看着不过十六七岁,普通话带着有些重的口音,得让人反应一会才能明白他说的话。
“我是拉薇的哥哥,你可以叫我阿木。”
兄妹俩完全不一样的性格,一个内向,一个外向。
眼前的少年带着爽朗的笑,小麦色的皮肤,单说类型的话,和付嘉航的感觉很像,其实他俩长的也很像。
可是又不像,付嘉航天之骄子的气质太过强烈,他是自信的。
阿木身上更多是纯朴的自然。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云巅是个好地方,来到这里,当地人的友善,慢节奏的生活,温和的天气能让赶路的人暂时忘记生活的烦恼,也能让钟天野这样的臭脸怪挂上好脸色。
每天吹着云海微凉的海风,数不清的白色雪山和蓝色湖泊可以去看,每天喝着当地产的咖啡豆做的咖啡,醇香浓厚,闲下来就去村子附近走走。
吃过桥米线、小锅米线、豆花米线、凉鸡米线,吃砂锅鱼、纳西烤鱼、香茅草烤鱼、吃腊排骨火锅、野生菌火锅、黑山羊火锅、牦牛火锅…
还有荞粑粑、菠萝炒饭、薄荷炸排骨,松茸鸡汤泡饭、各种洋芋小吃…
回去时,腰带都加宽了两格。
两个人提前向南青寄过去很多鲜花饼,火腿、云腿月饼、乳扇,还有芒果,人参果和油柑。
带回来那么多东西,钟天野在家整理时发现自己下意识给周伯安每样都带了一份。
没有多想,好像出于本能。
这些天,至少是在她的记忆中,周伯安这个名字根本没出现过在脑海里。
脑子想不起来他,身体却做出了第一反应。
她还是习惯他的存在。
周伯安要听从周彧年的安排在南青待到10月,到开学才能走。
周令颐的病还是没有好转,周彧年和宋宜春还是不知道自己女儿得了绝症。
周伯安默默的等着,他在等这个家真正分崩离析的那一天。
周彧年喜欢叫周伯安陪着他下棋,打高尔夫。
可是周伯安不喜欢这些东西。
以前迫于权威和惩戒只能乖乖答应,还伪装的自己很喜欢的样子。
现在他不在乎了。
从他回来之后,这个家没有一天安生过。
周彧年几乎是每天大发雷霆的状态,怒骂着周令颐带坏自己孙子,又怨周伯安母亲给他带来的所谓的劣质基因。
周伯安喜欢去后山飙车,飙升的肾上腺素能让他暂时摆脱痛苦。
还喜欢玩枪,屋子里很多真枪,有些是初中就有的,大部分是高中弄来的。
以前还藏一藏,现在有时候直接摆在桌子上。
现在他到处搞投资,在周令颐公司实习挣的钱成了他现在的资本,钱生钱,即使周彧年停了他所有的卡,周伯安也有很多钱。
他看见好看漂亮的宝石就买下来,钟天野没有耳洞,就只做成项链,手链和戒指。
他现在也会被周彧年强制性的送去神龛前父亲的牌位跪着。
每次一到这个地方,周伯安就两眼一闭,把蒲团当枕头,睡在**的地上。
这样做是因为他猜如果钟天野遇到这种事,她就会这样做,这样做似乎自己能舒服一点。
不服管教的下场就是周彧年又动用了武力。
和小时候不一样,周伯安长大了,周彧年又太老了。
只能依靠保镖把周伯安牵制住。
直到周伯安拿着枪打穿了一个保镖的肩膀,又用枪抵着周彧年的脑袋。
枪里子弹还有很多,手指下面就是扳机,恨意在瞬念之间爆发。
不行。
杀人犯怎么能再和她在一起。
周彧年急火攻心,晕倒后送到了医院。
确诊了心脏淀粉样变性。
这种病隐秘又致命,医生说预后很差,如果不进行心脏移植,一年内死亡率很高。
宋春仪带着周伯安站在病房外,神色从开始就没有变过,还是像个木偶。
“每年都安排体检,以前没发现异常吗?”
听到医生的询问,宋春仪表情才有松动,眼睛看着医生,像毒蛇。
“没有。”
把眼光转向病房,冰冷的回复医生。
医生意识到自己多问,迎和了几声就赶忙逃离现场。
周伯安沉默的看着宋春仪的背影。
他没想到她和自己一样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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