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新生

南青城今天不是很平静。

突兀的在三月下了一场暴雨。

天空低垂,乌云压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大雨滂沱中,行人匆忙躲避。

一时间街上的行人少的可怜,每条街道上都空荡荡的。

可医院还是忙碌。

雨滴砸在医院玻璃窗上,把窗户砸的噼啪作响。

一行人沉默的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外,最里面打头站着的是宋仪春。

周彧年昨天夜里凌晨四点半被医院宣告死亡。

走的突然,可是也符合病情规律。

最后医院宣布的死因是病情恶化导致的心源性猝死。

周伯安穿着黑色西装站在窗户前,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大雨打在眼前的玻璃上。

他的两个大伯显然愚蠢又冷漠,对于周彧年的病情既不关心也不知情。

不过也好,这样做的能更顺利。

昨天晚上周伯安临走前,将高浓度的□□注射进周彧年的输液管里。

因为强烈的刺激性疼痛,让周彧年从睡梦中惊醒,他苍老的手挣扎着抓起输液管,惊恐的看着周伯安。

整个过程安静又迅速,直到最后周彧年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周伯安站在旁边,垂着手臂,面无表情的看着周彧年痛苦到尽头。

最后周彧年死的很不好看,表情极度扭曲,还保留着惊恐痛苦的神情,脸色也因为瞬间的血液循环障碍变得灰白。

这么多年来,这是周伯安第一次看见他不体面的一面。

心电监护仪发出的刺耳的长鸣警报提醒着周伯安面前的老人确实已经死了。

死在他的手里。

周彧年已经断气,警报还在不停的响,周伯安走过去关掉电源,又无力的坐在沙发上看着老人的尸体。

结束了。

从他出生,从父亲认识母亲那刻起,从宋仪春嫁给他那刻起的勒在所有人脖颈上的绳索终于断了。

他感到一种失重的轻盈,灵魂从锈蚀扭曲的躯体里释放。

可是自己杀了人她会怕我吗?

周伯安打破禁忌的罪恶感只存在两秒,他更害怕钟天野对他的看法。

他不想对钟天野有所保留,又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家里全是疯子,包括他自己。

这个念头的出现要比杀人更尖锐。

医院那边周伯安早就安排妥当。

宋春仪在早晨接到医院的电话,她没想到周彧年死的那么快,她以为还有一年或者两年时间。

可走到医院看到周伯安,她已然明了。

很快就签了死亡通知书,她很平静的接受了医院对外宣告的死因。

众人已经散去,他们更关心的遗嘱要在明天宣布。

宋春仪慢慢走到周伯安身旁。

她头发花白,自从周彧年病倒她没再染过头发。

“你太着急了。”

声音沙哑,表情严肃又麻木。

“嗯。”

周伯安冷漠接过话,转身看向和自己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却不熟悉的祖母。

自己的父亲长的很像她。

多情的眉眼现在却变的苍白。

“谢谢。”

周伯安给宋春仪道了谢,谢她这么多年偶尔的关心,也感谢她没有追究自己荒诞又罪恶的行径。

他其实不确定宋春仪对周彧年的感情。

她不像自己那么恨他。

可是他不敢再等,如果宋春仪拎不清,他也不介意再做一次恶人。

“你真就那么恨他吗?”

宋春仪缓缓在周伯安耳边问,声音像从枯井深处泛起,也听不出感情。

周伯安没说话。

她可能不了解自己的丈夫。

周彧年想过杀掉他母亲妄图相逼着他的父亲回来,可是母亲没能如他所愿死掉,儿子又被逼的疯魔,病态的把母亲囚禁。

后来周伯安出生,母亲的怨气发泄在他身上,冷言冷语的嘲讽,可心情好时又能做个温柔的妈妈,把他搂在怀里。

再后来车祸,可父亲却活了下来。

母亲在icu里没能挺过第三天,就被医院宣告死亡。

父亲死在了母亲的身上,鲜血染红了洁白的床单,他手里还拿着手枪。

周伯安清楚的记得那天父亲要带他一起去医院看母亲,还说他们一家马上要在天堂团聚。

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把周伯安一个人丢在了家。

故事结局太惨烈,周伯安不想再去回忆。

他只一万遍向上天祈祷悲剧不要重演。

而虔诚的人总能得到上帝的眷顾。

伦敦的樱花还没有败,淅淅沥沥的开着。

马上开学,钟天野在做一些准备工作。

比如换了一个新书包,新笔袋,还做了新的美甲。

她把美甲拍照给周伯安发去,问他好不好看。

简洁的法式美甲被钟天野随手一拍拍的糊糊的,根本看不清还有什么图案。

她其实也并不想要周伯安的评价。

只是最近他太安静,搞的她心里很慌。

就像自己做错事终于被他发现,可是当钟天野一遍遍检阅自己发现自己没有对不起他的事,也不知道心虚感从何而来。

约定的时间被周伯安推迟,他说家里有事,可能要晚来几天。

钟天野已经开学,身份的转变让她有些不适应。

自己有时候会被认出来,当然是在外面街上的时候。

在北林,大部分学生都是低下头干自己的事,并没有那么多人在意你。

遇到偶遇的粉丝,她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好。

这让她觉得自己的生活被打扰。

网上有帖子冒出来说她性格不好,为人冷漠,有上热搜的苗头就被公司公关联系撤下。

郑青禾没说什么,她知道钟天野改不了天生的性格,只能劝她不要被这些东西影响。

让钟天野没想到的是李周元给她发来了消息。

自上次被送巧克力饼干后她俩就没再联系过。

“还适应吗?我是指出道之后的生活。”

钟天野看见这条消息确定他是刷到那篇帖子了。

“不怎么样。又能怎么办。”

她今天有早十晚三的连续大课,精神萎靡,没好气的发过去自己心里的实话。

“kkkk还以为你喜欢这份工作。”

“没关系,他们就是这样,其实没有人会愿意去了解真实的我们,不符合他们的期待,他们就会失望。”

“不用在意那些,请一直开心下去吧。”

李周元发来一大段韩文,随后又用英语解释说自己只有用母语才能表达出这样的话。

钟天野耐着心一条条翻译,她开始好奇。

李周元珍惜粉丝的名声在外,可是宠粉劳模。

那‘他们’也包括爱他的粉丝吗?

这些爱豆明星可真有意思,出道了被公司包装一下就能收获成千上万甚至更多人汹涌的爱意,工作体面,前途无限,做错事有人溺爱,做的好又被一层层的滤镜包裹,人格魅力被吹的天花乱坠。

私底下却又在呻吟着没有人愿意真正了解他。

可真实的你值得让别人去认识你吗?

值得他们跨越千里,花光手里的钱去见你吗?

钟天野脑子里闪过无数张爱豆的脸。

真心被胭脂包裹,人设被公司包装,脸蛋被聚光灯照亮。

粉丝的真心换的来真心吗?

突然觉得和李周元的对话索然无味,她索性关闭对话框,看向已经被写满的黑板。

果然,只有亘古不变的真理和数字才让人心安。

终于快要结束连续几个小时的大课,讲台上已经头发花白的教授佝偻着背写下最后一个公式。

随后她又要简单介绍了一个实习活动,打开幻灯片,屏幕上的内容一页一页闪过。

Novatech?

钟天野精准的看到合作单位。

这不是宁向恒所在的公司吗?

教授在上面滔滔不绝,总结下来重点就是大一学生的名额只有两个,自主报名,最后录用由公司和校方共同决定。

其实大一学生去实习活动无非是干一些简单的杂活,可这是Novatech。

超新星的科技公司。

如果自己简历上有它的水印那会变的很好看。

果不其然,教授介绍完之后课堂有些沸腾。

钟天野手撑着后脖颈,生无可恋的趴在桌子上。

她不打算与那么多人争抢名额,光是上课已经要把她精力消耗掉。

回到公寓,她打开灯,坐到门口就开始休息。

今天又路过了每次法庭模拟的那栋教学楼。

准确说,她每天去上课都会经过法学院,而每天心思放空时都会想起阿迪莱。

接着是Chris那张眉高眼深,涨红的脸。

异样又难受的感情每次纠葛在心里,她常常对此感到无力,像细小的鱼刺卡在喉咙。

有时想起阿迪莱说过的话,她的生活,她的理想好像都停止了。

奇怪的动力在推着钟天野向前走,就好像以后要走的路在延续已经离开的人的生命。

钟天野坐在换鞋凳上,头抵着后面的墙,随手扎的丸子头被压低。

如果是她呢?

这次的实习活动她一定会争取吧。

去看看真正的职场环境也没有坏处吧。

晚上10点多报名表通过邮件发送给校方,钟天野揉了揉脖子,只暗自心想最好不要遇到宁向恒。

开学已经一个星期,三月马上走完,周伯安才从南青飞回来。

第一天他就开车来了北林说要接钟天野去吃饭。

上车饺子下车面,钟天野又让周伯安开车进了市区去吃兰州牛肉面。

稀薄的几片牛肉,劲道的面条,钟天野放了不少辣子,有些辣的过头。

吃的太专注没注意对面几次想说话又闭上的嘴。

周伯安起身去冰柜给钟天野拿了一瓶可乐,又自然的从对面坐到了她的邻座。

“干嘛?”

喝了可乐戒辣,清醒一点,钟天野敏锐捕捉到周伯安的异样。

“我爷爷去世了。”

像嘴里倾倒快乐水的动作停住,表情像是突然听到周伯安说自己参加过二战一样僵硬又懵逼。

“什…什么?”

钟天野不确定的又问一遍,她还是不太能接受周伯安在这种场面就把这样的消息告知。

甚至上一秒他还拿了纸巾帮自己擦了一下嘴。

周伯安表情太自然,甚至有些愉悦,仿佛刚才是在开玩笑说自己参加过二战。

“哦。”

“节哀啊。”

钟天野吞吞吐吐憋出来两句话。

既然周伯安都不在乎,她也没必要装作痛心惋惜。

不过她实在好奇周伯安和家里的关系。

“那你还好吗?这些天在家里是在处理事情吗?”

“嗯,不过我很好。”

“小野,我和家里关系很淡薄你应该知道。”

“我对你坦白,不想对你造成负担,只是不想对你有所隐瞒。”

“我家里正常人很少,大部分人都有点疯病,能远离尽量远离。”

“如果你实在好奇,我可以给你说。”

周伯安侧头看向钟天野,语速稍微有些快,像是赶时间抓紧把这一段翻篇。

钟天野低着头看着自己已经快要吃完的麻辣烫,良久没说话。

她不知道说什么。

她不是没对他家庭情况好奇过,可是她不敢问。

在钟天野的认知里,周伯安这个人已经病态到一种地步,如果让她知道他的生长经历或者是基因背景,她会觉得他会再次打破上限,让钟天野更进一步见识到他的可怖。

周伯安也是。

所以两个人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一个守着秘密,一个不去多问。

“以后等你想说再说,永远不说也可以。”

骗你的,其实永远不说最好。

钟天野对和男人聊原生家庭这样的话题没兴趣。

她根本不在乎周伯安受过什么童年创伤。

她只是害怕这背后塑造出的人格她接受不了。

作为一个成年人,调整童年对自己的影响是个体的责任。

没有人的父母是完美的。

这样说可能过于理性冷漠,但钟天野确实是这样想的。

“哦,对了,我报名了一个实习项目,如果我被选上我会很忙。”

钟天野搅动着碗里的汤汁,拿的有些多,她不太想吃了。

她将消息转达给周伯安,话里话外不过是要让周伯安知道,对她能把很多时间分给他这件事不要抱有太多期望。

实际上在没选上的这段时间她也忙的飞起。

为了选拔,教授布置了很多实操性更强的作业,作业的打分会算到最后的成绩。

钟天野抱着笔记本每天三点一线,公寓,教室和图书馆。

打开手机,想要从朋友那里收获一些轻松的乐子,可收到的也是抱怨。

陈舒因为水课太多没时间学英语六级烦闷,张万琴每天和学生会的牛蛇鬼神打游击,卫今夏又和男朋友闹分手。

还有体测,校园跑,班会,讲座,大小的琐事层层叠叠的堆积在一起,把人困在里面快要慢慢腐化掉。

原来大家长大之后都不开心。

高中的我们快乐的那么纯粹。

钟天野关掉手机,不再去想长大的意义。

赋予太多意义只会让人生陷于虚无。

她现在需要的是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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