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灯光把繁华金街照的亮亮的,店里火锅冒出的热气让站在店外的钟天野也感觉暖暖的。
远处的周伯安还在打电话,他已经背过身去,钟天野看不见他的表情。
没有太久,周伯安就急匆匆走了过来,嘴巴崩成一条直线,满怀歉意的看着钟天野。
像做了愧疚主人的事的小狗。
“怎么了?你家里让你回家嘛?”钟天野心情有点好,她轻声问。
“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陪着你。”
周伯安的声音有些沙哑了,显得很疲惫。
钟天野不了解周伯安家里的情况,只是从以前的相处中大概推测出他家教应该很严格,作风正派,总之和她家天差地别。
“我不想吃了,你回去吧。”
钟天野已经饿的不行了,但是现在她有点不想和周伯安待在一起了。
她感到一股沉重的力量在拽着她。
在周伯安打完那个电话后。
周伯安眼睛里的感情愈发浓郁,钟天野就越想逃离,她不需要那么浓烈的爱情。
至死不渝的,暴烈的,坚定的爱不管是以任何形式出现都会让人下坠,让人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像伪装好的毒药,终有一天让人溺死在甜蜜的泡泡里。
有人甘之如饴,也必定有人避之若鹜。
“我回去了,你快回家吧,不要让你家里人担心。”
钟天野干脆的说完,把周伯安推开就向着光明大道的方向跑。
周伯安来不及说什么,他就默默看着钟天野的背影再一次离他越来越远,就像以前的许多次一样。
毫不留恋的,唯恐不及的,干脆的把他丢掉。
车窗外黑色的天似乎要坍塌下来,车子已经抵达了翠湖公馆的大门。
宏伟气派的大门发出冷冽的亮光,却没有把漆黑的夜照亮,反而让人觉得压低了天空,只要走进去就能抵达森严神圣的天宫。
周伯安推开别墅的大门,穿过小花园,快步走着,他记着钟天野临走前说的话。
她说不要让他家里人担心。
尽管他不想回那个名为“家”的地方,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人真正关心他,但对于钟天野的话,他总是照单全收。
真正到了那栋建筑的大门周伯安才觉得自己有多愚蠢。
在深海里抓到浮木,自己从溺死的边缘喘气,吸进去的氧气变成了致幻剂,差点以为自己彻底解脱。
现实的真相太过沉重,重到周伯安抬不起手去开门。
“老先生说了,让您去一楼的偏房跪着。”没等周伯安去推开那道大门,家里的佣人已经过来传达了周老爷子的话。
佣人像机器一样执行自己的工作,说完便退到一边,等着眼前的男孩走向偏房。
周伯安早该想到了。
竟然已经晚上10点多了。
他和钟天野在一起时好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周伯安不想让佣人为难。只淡淡的说了一声好字,便转头在佣人的注视下走向偏房。
说是偏房,其实只是在自家院子最角落建的一座小阁楼。
外形修的像一座教堂,古朴肃穆。
周伯安走进去,放下书包,站在门前,远远看着前面神龛。
这里供奉着他父亲的牌位。
与其说是供奉,其实只是摆在那里罢了。没有烧香,没有供品,只是孤零零的一个牌位。
周伯安感到周围沉沉的,好像随时都要坠下去,坠到地下,被废墟埋葬。
他熟练的走上前,跪在硬硬的蒲团上,脊背绷得笔直。
周伯安闭上眼睛,就像他小时候一样,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逃避眼前的场景带给他的痛苦。
以前他总会一直不停的数数妄图把难捱的几小时加速,现在他脑子里浮现的是钟天野的脸,想的是钟天野和他说过的话。
佣人正站在门外看着他,寒冬,冷风不停的从门口灌进来,将周伯安的头发吹乱了些。
周伯安被冻的开始发抖,他脑海里不停翻腾想要寻找一些温暖的东西。
他想到了母亲的怀抱。
那个可怜的漂亮女人。
他的母亲是妓女的女儿,父亲不知道是哪国的顺直白男。
生活在贫民窟的漂亮女人在年轻时邂逅了与生俱来应有尽有的公子哥,听起来像是乏味的世俗爱情小说,故事的结局逃不过烂尾。
可公子哥认真了,他带着那个女人私奔到国外,靠着学历还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女人怀孕后生下一个男孩。
原以为故事会幸福下去,可他们没有逃过小说式的狗血剧情。
女人出了车祸,死亡。
男人殉了情,去世。
只留下了那个小男孩,他被男人的家里人接回了家,那时候他也才六岁多。
周伯安闭着眼睛,疲态尽显。
他脑海里努力搜寻关于母亲的信息,尽管已经快要记不清她的面容和她的声音,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是周伯安知道母亲正常时总是很温柔,她的怀里很温暖。
可惜,这个女人留下的信息太少,亦或是很遭人诟病,周伯安无法从这个家里获取关于母亲的任何信息。
这次的三个小时意外过的有些快,周伯安艰难的站起来,只是平静的拿起书包回到了自己房间。
凌晨两点多了,偌大的庄园一样的别墅区像是被混凝土铸住,连雨点也渗不进来,空气里流淌着潮湿的压抑。
周伯安迅速去洗了个澡,想把在阁楼沾染的一切都冲刷干净,但他没有在淋浴间待很长时间。
周伯安很快出来拿出手机打开了聊天界面。
发过来的消息中除了班里同学想要他讲解的题目之外没有其余任何内容。
周伯安的头发还滴着水,水滴落在了手机屏幕上,置顶的“小野”两个字被水滴砸到,透过水看变得有些模糊。
周伯安轻轻擦掉水渍,点进去,还是上次的谈话。
已经凌晨三点,他不死心。手指一松,发过去了信息。
“1”
“?”
钟天野躺在暖和的被窝里,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
回家后钟天野的手机被消息轰炸,随懿这个大嘴巴已经把她和周伯安的事说给了几乎她们认识所有朋友。
钟天野随便挑了几个亲近的朋友回消息,又跑去质问随懿。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竟然忘了时间,钟天野也忘了她那个刚刚交上的便宜男朋友。
“周伯安回家后怎么没联系你么?”随懿的脸怼在摄像头上,手机跟着她转了个身。
钟天野呼吸一滞,她怎么给忘了。
不对,不对劲,周伯安怎么能把她给忘了呢。
随懿看钟天野沉默许久,眉头皱着,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就高兴。
“我说什么嘛,男的都这样,一得到就不在乎,还以为周伯安和其他人不一样呢。”
“他被他家里人叫回去了,你说是不是把他手机给收了。”钟天野下意识的辩驳了随懿的话,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哎我给你说啊,周伯安他家里好像不一般,你可小心点吧你。别惹上他家里人,我感觉他家里人很变态。”
“怎么了?”钟天野很少听到周伯安家里的消息,只是根据自己的猜测,他家人好像管的很严。
“哎呀,你不知道周伯安他是孤儿嘛?他现在只有爷爷奶奶,他爷爷家很厉害,好像很有势力。”随懿压低声音说话,生怕被别人听了去。
“你懂吧,就不单单是有钱那种,而且还有权。”随懿在摄像头前鬼头鬼脑的眨眨眼,下一秒,随懿的母亲敲响了她的房门,喊她快点睡觉。
“我不给你说了啊,我妈发现我还没睡让我快点睡觉。”
钟天野躺在床上,把玩自己的头发。
‘孤儿?他怎么那么惨。’钟天野一边入睡一边想着,结果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拿起手机,结果正好弹出来周伯安的消息。
只有一个“1”钟天野看到有些恼。
“?”她迅速按了下键盘发过去一个问号。
周伯安没想到这条试探能有回应。他的浴袍穿的松松垮垮的,站在床边,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你怎么还不睡?”钟天野带着疑惑问出了这句话。
在她心里,周伯安是作息规律,也没有不良嗜好的自律优秀学生,好学生凌晨三点还不睡觉,难不成是为了学习,太可怕了。
“我没事,你呢?”
钟天野看着发过来的信息,心里有一点酸涩。
她没有在关心他啊……
她只是好奇。
算了,他这样想也没什么。
“你今天说话算话吗?”钟天野看着发过来的信息被搞得云里雾里。
“?我说什么了”
几个字将钟天野的本性撕扯出来暴露,只是太直接,太迅速,让了解她的周伯安也一时难以理喻。
周伯安垂眸看着手机,肩塌下来,死死握着手机,他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毫不意外的无力感,拉扯他的身体,缠绕他的灵魂,逃不掉,挣不脱。
“已经很晚了,我要睡觉了,你也早点睡。”钟天野实在撑不住了,眼皮耷拉着,靠最后一点意识发送了这条消息,接着便沉沉的睡去。
周伯安看见没再回复,他认命的拖着疲劳的身体坐下,看着聊天界面,只是用沙哑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晚安。”
说完周伯安两手握着手机抵在脸上,一整天的学习和长时间的体罚让他劳累不堪。
泪沟挂在他脸上显得更深了,仿佛呼吸都成了他的负担。
周伯安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又一个黑夜,没有任何改变,在无尽的黑暗中,没有光明,没有温暖,只有尘埃在飞舞。
可就连这里的尘埃也不属于周伯安,周伯安什么也没有。
冬日的暖阳透,穿透寒冷的空气,照射进钟天野的房间内,轻轻抚摸着还在睡觉的她。
昨天失眠今天睡到了日悬中天的钟天野在大床暖洋洋翻了个身子。
“Fernanda!宝贝你该起床了!”钟朝盈边走向房间边用西语大喊着叫钟天野起床。
钟天野被母亲的大嗓门震的彻底惊醒。她烦躁的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只露出半个脑袋。
钟朝盈礼节性的敲敲门,便直接走进来坐在女儿的床头。
“快给我讲讲,你和那个叫什么伯安的男孩子是怎么回事,他的名字可真怪,外国人?”钟天野听着母亲喋喋不休的西语,一时间没转换过来的语言系统让她没明白母亲在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下一秒钟天野就咻得从被窝窜出,坐直了身子,一脸懵的问。
“我都知道了,我今天晚上要订个餐厅庆祝一下我的小Fernanda又长大了一点!”
钟朝盈不等钟天野反应,说完又风风火火的走了,嘭的一声关上门,只剩下无语哽噎的钟天野。
钟天野头疼的捶捶脑袋,犹豫该怎么说自己欺骗了一个男生的感情。
‘要答应吗……还是’钟天野拿着手机纠结着,嘴巴咬着大拇指,不停抖着腿。
“啧。”
钟天野有些后悔自己的脑袋一热答应了周伯安的告白。
只是面对那张脸,她当时很难拒绝。
钟天野害怕他俩的关系一旦有所突破,周伯安会变本加厉的在情感上依赖她。
她能感受到周伯安越来越重的情感需求,可惜对钟天野来说,这是一种累赘。
但是钟天野也不想说话不算数,她答应了就应该做到,即使是暂时的去做,她有自己的道德标准。
钟天野看着昨天的聊天记录,心里泛上来一丝苦涩,钟天野心里想怎么自己成了说话不算的人了,她要挽回自己的形象。
“我昨天太困了一时间没想起来,但是我没忘,真的,我说话算话。”
手指在键盘上来回按着,钟天野迅速打下了这句话发给了周伯安,接着她心满意足的下床,去打听今晚去吃什么。
周伯安收到这条消息时正在吃午饭。
红木圆桌上糖醋鱼,龙井虾仁,茴香焖羊肉,杏仁豆腐,茄汁茭白,还有一小盘老爷子爱吃的醋姜。
餐桌上所有人默默无语,已过花甲之年的宋春仪挺着脊背,仪态端庄,只是一贯的冷漠。
周老爷子也将近七十多岁了,体态有些臃肿了,头发也花白稀疏了,多年的身居高位还是让他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场。
“叮咚”
周伯安手机提示音突兀的响起,他挺直的身板一怔,抬起头,又低下了头,只是安静的吃饭。
周伯安心尖微颤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翻江倒海。
其他联系人都是免打扰,那就只有她。
周伯安不动声色的加快吃饭的速度,宋春仪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周伯安,你去厨房看看燕窝炖好了没。”
周伯安一怔,立马说好站起身来向厨房走去。
“吃饭就好好吃,瞎指挥他干什么。”周老爷子眉宇间充斥着不满,严声厉色。
宋春仪不恼,也没有反驳,一如既往的安静沉默。
周伯安边走边掏出手机,在走廊里站了良久。
“没有忘记。”
钟天野说她没有忘记。
周伯安紧张到手指微微发颤,心脏在胸膛内狂奔只能听到它轰鸣的回响。
他紧紧盯住这条信息,他怕这是转瞬即逝的幻梦,下一秒就会消散。
周伯安僵硬的躯体终于塌了下来,挣扎了许久他抓到了在深海中的救命稻草,终于可以抵达浅海窥见了海边的曙光。
周伯安的心中现在没有语言,只有感受。
“好。”
周伯安收起手机,转头看向了餐厅,空洞疲倦的眼神直愣愣地刺向已过古稀之年的老人。
周伯安转回头,仰起头深深叹出一口气 他终于等来了潘多拉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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