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千江水有千江月(3)

李时雨和谢骞二人也被任江月的焦急所感染,马车沉寂下来,三个人各有所想。李时雨在想这笔生意还能不能谈成,谢骞想自己还能不能通过任家父子三人获得商天子剑的下落,任江月想任云舒的病还有没有治好的可能。

任江月处离任云舒那里有几百里路,昼夜不停也走了五天才赶到。到了任云舒所居住的官府的时候,任江月麾下全员都已经是疲惫不堪,马车上三个人也都灰头土脸无精打采了。

唯有任江月清醒不已,跳下马车就直接往官府里走。任云舒官府上的总管听到任江月不请自来的消息吓了一跳,派人出去三十里迎接,自己则恭恭敬敬等在大门外,看见马车影子就连忙迎上去。

“你怎么在门外面,你不去守着哥哥。”任江月侧头瞥了他一眼,大步往里走。

“回二公子,这是主子的命令,主子听到您来了,让奴才出大门来迎接。”

“哥哥怎么样了?”

“正是天花发作最严重的时候,郎中说了,非常凶险。”

“嗯。”任江月脚步不停。

管家拦住他:“二公子,主子说了,让您先休息,卧房已经打扫出来了。”

“不让我进去啊?”任江月霎时停住动作,灼灼目光落在管家身上,眼里的火几乎要把管家看穿。

管家害怕任江月,说话都带了几分小心翼翼:“这是主子的话,二公子,您没见喜过,贸然进入探望,只怕也会传染您。”

一家子不能全躺下,里面病得人事不省,外面的自然更要挺住。

任江月深吸一口气,不说话。管家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二公子,这是主子的话。”

言下之意就是任江月不能不听,只见任江月脸色发白,再往前两步,站在任云舒居住的院落门前来回踱步。

任云舒居住的这间院里贴满各种颜色涂画的符咒,都是祈求平安驱逐天花的,地上墙上还泼洒了各种药物符水,奇怪刺鼻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李时雨想,病人住这里面,莫说治病,没病都能熏出病来。

院落里外众人皆屏气凝息,谁都不敢出声。而任江月似乎一直在做心理建设,半晌之后才下定决心,转身离去。

李时雨和谢骞跟在任江月身后随着他一起离开,后面,管家的目光长久落在他们身上。

院落正房门口,一直在屋里伺候的奴仆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听到任江月离去,他转身回到卧房:“主子,二公子已经离开了。”

卧房里的雕花床上挂着厚厚的床帘,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卧房里一团乱遭,也都是符纸、香炉、药物等治疗天花的物品。任云舒就躺在床帘后,有气无力,听到这话也只是虚弱地“嗯”一声。

奴仆正要下去,却听任云舒叫住他:“让奴仆们仔细伺候,他只用这么短时间就过来,肯定是轻装简行,一路上吃苦不少。”

任云舒这一句话,比这几天加起来说的还多。奴仆面露惊讶,但本心里也不意外,答应着下去了。此时,门外层层递过来管家写的信,信封都是被药水泡过的。

奴仆打开信给任云舒念,其他的都是些不要紧的事,只有一件引起他们注意,任江月身边的近侍换了,换成了他们都不认识的人,目前来历不明。

“主子,奴才知道该怎么做。”奴仆收起信,都不等任云舒说话,他就先说了。

“嗯。”

奴仆迅速写了回信递出去,重新把门窗关上。

任云舒只觉得身如火烧,意识也是清楚模糊参半,但脑子里有关于自己将死和死后的安排还清清楚楚。他召唤过奴仆:“小陆,得天花的人死了,是要被烧掉的。”

小陆回答:“回主子,并非全部如此。”

“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房子一把火烧了,不准让任何人看到我,”任云舒语气加重,“包括江月。”

小陆不解:“主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任云舒轻声说:“拿纸笔来。”

小陆素来不违抗任云舒的命令,即使任云舒说了多么不吉祥的话:“是。”

任云舒就写了封遗书,交代了自己的身后事,比如财产土地、仆从军队的去处一一写明,给每个人每件物都安排好了合适的去处,甚至还写到了岭南的未来规划。下笔之利落、书写之流畅,都让小陆忍不住想主子是不是很早就想过自己死后的事。

那他有没有想过自己是怎么死的?

任江月带来的人都得到了妥善安排,李时雨和谢骞作为任江月的近侍自然待遇非凡,住在了离任江月很近的偏房里。任江月在书房里处理堆积的战报,自己的和任云舒的一并处理。他手边晾着今年新摘的明前茶,管家说这是任云舒特意给他收着的。

当时管家放下茶的时候,邀功似的说:“二公子,主子真的很惦记您。”

任江月只看着他古怪地一笑。

现在,回想起管家的话,任江月只觉得如鲠在喉,香浓的茗茶犹如带刺的毒药,他捏着茶杯,茶杯坚硬茶水滚烫,根本一口都喝不下去。

“砰”,任江月手指使力,茶杯在他手心瞬间爆开,翠绿的茶水淅淅沥沥落下,滴落在纸张上把墨水渲染开来。

你要是现在就死了该多好,和你那命运悲惨的生母团聚,这样我也不必背上杀兄的罪名,不过这又算什么罪名,如果真是罪名,那为什么杀兄的人还有这么多?坏事做了太多次,那就不叫罪过。

你现在死了,这就是完美的结局了。

李时雨在外敲门:“主子,管家给您送了吃的东西。”

“嗯。”

李时雨就推门让管家进去,自己则在门外等候。管家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着另一个人,是任云舒的随从之一,叫吕洪。

吕洪没进去,就在院里等着,李时雨站在离他不远处,两个人都在悄悄打量对方。谢骞站在侧房门口,离他们有些距离。房顶上和围墙外还有任江月任云舒各自的人,谢骞和李时雨都发觉,他俩作为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任云舒的眼线们早已代替任云舒对他们充满好奇心。

谢骞缓缓扫视着这院落,又想到自己到这里来之后所看到的一切,墙不够高、不够厚,将士不够多、战斗力也不优秀。并非任家父子无能,前朝灭亡十年,本就为数不多的精锐们也早消耗殆尽,仅剩下的那些也不知所踪,现在这些都是节度使们倾尽所有训练出来的队伍,有就比没有强。

任江月愤怒里夹杂着失望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什么?万一死了,就不许任何人见他,直接一把火烧了?”

这声音属实不小,引起院外所有人的注意,李时雨走过去:“主子。”

吕洪也跟上去:“二公子。”

怒气冲冲的任江月推开门就往外走:“我要亲自去问问。”

管家追在后面:“二公子,主子说了,不让您过去,万一您也见喜了……”

任江月恼怒地骂道:“滚开!”

李时雨把屋里的情形听了个大概,对于任云舒这种任江月都不理解的奇怪做法,李时雨竟然能理解几分。他劝阻任江月:“主子息怒,暂且听管家的话吧,毕竟是病重的大公子的做法。”

任江月转眼瞪着李时雨:“你也听他的了?”

李时雨似笑非笑:“主子,典故里说过,昔年,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得了重病,汉武帝以赏她父兄千金为见她最后一面,可李夫人以帕遮面坚决不允,哪怕汉武帝气恼地拂袖而去。只有在生者心里留下美好的一面,生者才会回忆起逝者的好,才会善待有关于逝者的一切。”

这话一出,在场安静下来,管家和吕洪惊讶地看着他,因为他们也没明白任云舒为什么要这么做,被李时雨随口一点才隐隐明白几分。

其实李时雨说的也不见得正确,但总算不再让所有人一头雾水。谢骞走下台阶:“主子……”

任江月大概缺乏一种能力,就是反驳任云舒决定的能力,只要搬出“这话是任云舒说的”这句话,任江月再怎么折腾都一定会听。果然,任江月把他们都赶走,自己又闷闷地回房间了。

院里重新恢复安静后,谢骞问李时雨:“你怎么知道?”

“典故啊。”

“只是典故?”

李时雨想起师父,又想自己坚决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师父,就果断回答:“是啊,只是典故,那么有名的典故,却没有人想到这一点。”

其实李时雨也不是亲身经历者,是师娘说的。多年前,师父曾经受过一次重伤,当时他们身处困境,有医无药,师父以为自己不行了,就让师娘和另外一个人赶快离开,说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师娘当然不走,怎么赶也不走,另一个也死活不走。师父又不是一个能真正对自己人狠下心的人,最后也没能赶走他们两个。不过也确实要感谢他们,在他们锲而不舍的折腾中,原本对死亡看得很淡然并且认为这始终是自己唯一结局的师父,终于从阎王殿的门槛前被拽了回来。

至于这另一个人是谁,师娘没说,不过后来李时雨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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