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官府是早些年建造,当时秩序混乱,朝廷圣旨少有人听。这官府的占地和王府相差无几,里面假山环绕内湖游船,装饰名贵华丽,虽然僭越但没人阻止。
李时雨和谢骞两人平躺在房间的床上,微风从窗户缝隙里轻轻吹进,吹起李时雨的一缕黑发,落在他的唇角,微微的痒。
“我还是认为……”
“嗯?”李时雨眼都没睁。
“杀父弑兄,有违伦常,尤其是对他有养育之恩的父兄,”谢骞猛地坐起来,“我怎么能这么做,任江月怎么能这么做。”
李时雨回答:“为什么不能,你又不是在杀你的父兄。”
“可他……”
“难怪你一直这么抗拒,原来是因为这。”李时雨恍然大悟。
“你没想过?”谢骞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没有,”李时雨不是很理解伦常这个词,他完全没有这个概念,“只探究杀人的原因、杀人的方式和成功之后可能带来的后果,就足够令我头疼了。这三件事至关重要,至于其他的,有空闲时候才去想想。”
“起来,别睡了,起来!”谢骞一把把李时雨拽起来。
“做什么,做什么!哎!”李时雨被拽起来,衣服领子都被扯歪了。
“起来!”谢骞心里有股怒气,说话也暴躁起来了。
“我真的不懂什么伦常,”李时雨无奈,“你要不把我想的问题也想想?”
谢骞摇头。
李时雨没明白谢骞为什么摇头,但还是好心地开导:“争夺权力的时候,杀子屠兄,弑父逼母,这种事太常见了。你之前说任成平不是你想找寻的英主,你何必在意他的家事。刺客有自己的使命,只需要遵循主人的命令,又何必探寻原因?”
尽管两个人讨论的内容已经南辕北辙,但歪打正着,李时雨这句话居然点醒了谢骞。谢骞醍醐灌顶,怒气轻易化解,只见他皱着眉头,眼珠转来转去,许久沉默不语。
李时雨也不说话,只一边观察他一边想,谢骞心里的英主究竟是什么样的呢;谢骞以前又是否生活在一个等级森严极重规矩的地方,所以他才对人伦道义这么在意,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心里的英主恐怕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又下雨了,细雨声坠落在大地上,困意逐渐蔓延上来,李时雨想着想着,眼睛缓缓合上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谢骞悄悄起身,推门出去,他没打算离开,只披着外衣坐在冰凉潮湿的台阶上。雨还没停,并且还有成大雨的趋势,院里积了一滩又一滩的水洼,他随手捡起石子向离他最远的水洼扔过去,正中中心,石子砸进去的同时溅起一尺多高的水花。
刺客有自己的使命,并且为了达成最终使命可以不择手段。谢骞冷静下来。
“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月下**。”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李时雨也走出来,“在想谁呢?”
谢骞的谎话也是张口就来:“想起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是个下雨天,我在墙根底下坐着,你从楼上看雨。”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你当时为什么坐在墙根底下。”
“我那天遇到刺客了,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也受了伤,又很累,就坐在隐蔽的墙根底下歇歇。”
“去杀刘利的刺客?”
“嗯,也许是,又或者是想先除掉我然后再杀刘利。”
李时雨随口说:“我那天一低头,就看到一张漂亮的脸,我当时想,这是起床后遇到的第一件事是令人愉悦的,那一整天都会很顺利。”
虽然是没有根据的说法,但谢骞也明白这是在夸自己。他其实很少听到有人夸赞他的容貌,因为他曾经生活的世界里俊男美女比比皆是,并且个个武功高强本领无穷,他论容貌还是论武功都实在算不上起眼,这让他从来都忘记自己其实也有百里挑一的好样貌。
“多谢。”谢骞嘴角微翘,每个人被夸奖都是高兴的。
简单的早饭过后,他们就要忠实履行一个近侍的职责,带刀守在任江月的房间外,留意这官府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任江月此时正在书房里处理政务,他现在率军驻守的地方是穗州北边的平兴县一带,岭南穗州西边被任云舒占据,他们相隔距离很近,一边有风吹草动另一边很快就知晓,遑论任云舒从来都格外关心任江月的生活起居衣食住行。
大总管从外面走进来:“主子,大公子那边有急信。”
“嗯,”任江月原本心不在焉的,听到这话立刻打起精神追问,“怎么,不是哥哥亲自写信?”
“这……”
大总管神色焦急,任江月的眉头也逐渐紧锁:“说。”
“大公子见喜了。”
任江月手里的毛笔“啪嗒”一声落在桌上,墨水染得到处都是,他连忙起身:“备车备马,我过去看看。你记得把药材都装车里,我给哥哥带过去。”
说着,任江月就往外走,总管跟在他身后阻拦:“大公子说了,政务繁忙,他不许您过去,万一再传染您呢。”
“我的话都敢不听了?快,让你去你就去。”踏出屋门的那一刻,任江月的眼睛落在李时雨和谢骞身上,他眨眨眼,示意他们跟上自己。
李时雨和谢骞观察着任江月的神色,他的焦急担忧不似作伪,明明那么惦念自家人,为什么又想和任云舒刀兵相见。
马车停在官府大门外,上千名身穿铠甲手拿长枪的士兵也围在周围,任江月摁着总管的肩膀踩在凳子上登上马车,坐定后打开窗帘,示意李时雨和谢骞也上来。
李时雨朝面色不善的总管友好地笑笑,跟在谢骞身后上车了。他俩坐在任江月下首,任江月靠在马车壁上,捂着额头叹息不已。
见喜就是天花,得病的年纪越大死得越快,任云舒今年三十七岁,按照之间见过的病例来讲,他恐怕很难过这一关。按理说这是好事,不过看任云舒的表情,似乎更愿意自己得天花。
可惜他已经得了一遍了,李时雨想,他想着任云舒不要死那么快,如果他死了,自己的这笔生意就做不成,也可能会对他调查商天子剑的下落造成麻烦。
比起李时雨对于人与人关系的无知,谢骞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想,他认为任云舒对于兄长的担忧是真的,想杀他的想法也是真的,只是还不清楚原因。
“你们出过天花吗?”马车出城后,四周一片寂静,任江月突然发问。
“没有。”李时雨回答。
“没有,但见过。”谢骞回答。
“天花是什么样的?”
谢骞说:“患者疱疹遍布、头颈皆满,高热不退、意识不清,牙关紧闭,水米不进。”
“多久能好。”
“最少一个月。”
“如果治不好呢?”
“一般七到十天。”
“我此时却不盼着他死啊……”任江月轻声说。
“您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谢骞说。他话音刚落,李时雨就瞪他一眼。
“算了,以后再说吧。”任江月闭上眼睛,外面雨声风声接连不断,柔和的声音里,他恍然回到了从前,有一次他生病了,任云舒彻夜不眠守着他。他正沉浸在甜蜜的回忆里,一转眼,画面如走马灯旋转,他们都长大了,产生了越来越多的冲突,任云舒对他的好不再如从前一般,更像狂风冰雹沉甸甸落在身上,让任江月疼痛和窒息。
前几天有点事,以后尽量两天一更或者一周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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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千江水有千江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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