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愿你是太阳照人间

晨光透过派出所的纱窗,在林疏桐攥着U盘的指节上切出细碎金斑。

她望着接待台后女警接过证物时抬眼的询问,喉结动了动,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稳:“这是火葬场偷藏未火化遗体的监控,还有近三年被篡改的火化记录。”

谢砚站在她侧后方半步,风衣下摆随着呼吸轻晃。

他没说话,却悄悄用鞋尖碰了碰她的鞋跟——像昨天夜里在火葬场主控室,他用体温焐热她冻僵的手时那样。

林疏桐的指尖在桌面轻轻蜷起,想起U盘里那些蓝布包,想起焚化炉内壁的抓痕,想起刘阿婆在归安堂哭到窒息的“我孙子明明进了火化室”。

“需要做笔录。”女警推来登记本,钢笔尖在“举报人”一栏顿住,“匿名还是留名?”

林疏桐的指甲掐进掌心的渡魂铃印记。

母亲临终前的话突然撞进耳膜:“要让生者无憾,先要让真相有根。”她拿起笔,笔尖落下时带起细微的沙沙声:“林疏桐,归安堂入殓师。”

谢砚的目光扫过她签完名后微微发颤的手腕,不动声色地将保温桶往她手边推了推——里面是他凌晨煮的红豆粥,还温着。

三天后,归安堂的门铃在雨雾里炸开。

林疏桐正给一具遗体整理寿衣,抬眼便看见老赵站在玻璃门外,雨披肩头洇着深色水痕,手里攥着顶皱巴巴的草帽。

“他们被带走了。”老赵跨进门时,胶鞋在青石板上蹭出两道水痕,“王主任保险柜里的账本,记着二十三个没火化的……”他喉结滚动,突然把草帽按在胸口,“小桐,那些娃娃的名字,终于能刻进墓碑了。”

林疏桐放下手里的银梳。

窗外的雨丝飘进来,沾在她睫毛上,让老赵发红的眼尾模糊成一团:“您要去做证人?”

“所里安排了保护。”老赵从雨披内层摸出个布包,打开是串沾着香灰的长命锁,“这是小宝贴身戴的。那天清理王主任办公室,在蓝布包里翻出来的。”他把长命锁塞进林疏桐手心,体温透过铜锈渗进来,“替我……替他,送最后一程。”

超度仪式设在归安堂后院。

林疏桐蹲在蒲团上,用朱砂在黄符上画最后一笔“释怨符”时,腕骨突然发烫——那是亡魂靠近的征兆。

她抬头,便看见穿开裆裤的小娃娃蹲在香案旁,圆乎乎的手正扒拉供着的糖瓜。

“小宝?”她轻声唤。

小娃娃歪头看她,眼尾还沾着没擦净的泥。

三天前在火葬场监控里,他的亡魂还裹着青灰色怨气,此刻却像被揉软的云,连轮廓都透着暖光。

“姐姐手里的符纸,香香的。”他踮脚够她手里的朱砂笔,指尖穿过笔尖时带起一小簇荧光,“阿婆最近没哭了,我听见她跟对门张奶奶说,‘我孙子在天上看我呢’。”

林疏桐的鼻尖发酸。

她把符纸轻轻按在小宝额间,符上的朱砂突然泛起金光,像给小娃娃戴了顶发光的小帽子。

“这符能送你去该去的地方。”她从身后捧出个小棺木——用谢砚连夜雕的桃木做的,棺盖上嵌着老赵给的长命锁,“里面有糖瓜、小木马,还有阿婆给你织的虎头鞋。”

小宝扒着棺沿往里看,突然扑进她怀里。

这回她能真切触到那团暖乎乎的气,像抱着团刚晒过太阳的棉被。

“谢谢姐姐。”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走了以后,阿婆就不会听见半夜的哭声了。”

金光裹着小棺木升上夜空时,林疏桐摸出白菊放在香案上。

露水从花瓣滚下来,正好落进她掌心里的渡魂铃,叮铃一声,惊散了最后一缕怨气。

刘阿婆再来归安堂是在雨后初晴的上午。

她没像往常那样拎着保温桶,而是捧着个红布裹着的骨灰盒,布角绣的并蒂莲洗得发白。

“他们说,这是我孙子。”她把骨灰盒放在供桌中央,颤抖的手指抚过盒盖上刻的“周小宝之灵”,“警察同志说,当年是王主任收了钱,把没断气的娃娃藏起来……”老人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细碎阳光,“可我孙子走得很体面,对不对?”

林疏桐握住她枯枝般的手。

老人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像极了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那股子劲。

“他走的时候,怀里抱着糖瓜,身上盖着虎头被。”她轻声说,“还托我告诉您,夜里别再给窗台留热牛奶了——他现在不饿。”

刘阿婆的眼泪滴在红布上,晕开个深色的圆。

她突然松开手,从布包里摸出个玻璃罐:“我熬了桂花糖,给你留的。你总熬夜,吃点甜的好。”

暮色漫进归安堂时,林疏桐坐在阁楼书桌前整理笔记。

台灯的暖光落在“火葬场黑幕事件”的标题上,旁边贴着小宝的长命锁拓印,还有刘阿婆塞的玻璃罐,桂花的甜香正从罐口溢出来。

渡魂铃突然轻响。

林疏桐抬头。

铜铃系在窗棂上,此刻正随着穿堂风摇晃,铃舌撞着内壁,发出细碎的清响。

她走到窗前,夜风卷着桂香扑进来,吹得桌上的笔记哗哗翻页。

最后一页停在母亲的字迹上:“守夜人是秤,人心是砝码,可这世间最沉的重量,永远在生者的遗憾里。”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半张脸,远处传来模糊的犬吠。

林疏桐伸手去关窗,指尖即将触到窗框时,忽然顿住——她分明听见,风里裹着缕若有若无的哭声,像极了某种被压抑多年的呜咽,正从城市的另一头飘来。

渡魂铃的清响裹着夜露渗进阁楼时,林疏桐正对着台灯用细笔在笔记边缘补画小宝的长命锁纹样。

笔尖在宣纸上洇开个极小的墨点,她抬眼的瞬间,后颈泛起熟悉的麻痒——不是亡魂靠近的冷意,是某种更灼热的、带着松木香的气息。

窗棂"吱呀"一声被推开。

谢砚的风衣角扫过她摊开的笔记,带起半页纸,露出下面压着的母亲手札。

他单手撑着窗框,雨水刚停的夜风掀起额前碎发,眼尾的痣在月光下淡得像粒星子:"听见铜铃响就知道你还没睡。"

林疏桐放下笔,指腹蹭过被墨点弄脏的纸边。

三天前在火葬场主控室,谢砚也是这样突然出现,用体温焐热她冻僵的手。

她早该察觉,这个总在凌晨送红豆粥、深夜修桃木小棺的古董修复师,身上的旧木香气里藏着不属于人间的清冽。"你说的'另一面',"她声线平稳得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是守夜人从不为人知的那部分?"

谢砚的喉结动了动。

他退后半步,让月光完整地漫进窗来。

阁楼的老地板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呻吟,像在替他说出那些压了十年的话:"我见过你母亲。"他从怀中取出个丝绒小袋,指尖在袋口停顿两秒,才将里面的物事放在她摊开的手心里。

是枚青铜牌。

林疏桐的指尖刚触到凉意,腕间的渡魂铃突然剧烈震颤——那串陪了她十年的铜铃,此刻正贴着铜牌嗡嗡作响,像在回应某种沉睡的共鸣。

牌面刻着的"守夜·归桐"四个字,与母亲临终前塞进她手心的铜铃内侧铭文分毫不差。

"归桐是你母亲的守夜代号。"谢砚的拇指轻轻抚过牌面凸起的纹路,"二十年前她替我父亲挡下戾灵反噬时,说过最后一句话:'愿我女儿活成太阳。

'"

林疏桐的呼吸突然顿住。

十年前暴雨夜的记忆潮水般涌来:母亲浑身湿透地冲进家门,怀里抱着被血水浸透的襁褓;她跪在床前攥着母亲逐渐冰冷的手,听见那句"要让生者无憾";最后母亲的手指抚过她腕间的铜铃,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原来不是"明白了",是"继承"。

她低头看向掌中的铜牌,月光穿过窗纸在上面投下斑驳光影,恍惚间竟与腕间铜铃的投影重叠成完整的圆环。"所以我能看见亡魂,不是诅咒。"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带着破云见日的清亮,"是母亲用命替我种下的,与世界联结的根。"

谢砚没有说话。

他望着她眼底翻涌的水光,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浑身是血的归桐将他护在身后,说"守夜人不该只有冷硬的秤杆,总要有人做照路的灯"。

此刻的林疏桐与记忆里的身影重叠,连眼尾发红的模样都如出一辙。

窗外忽然飘来缕若有若无的菊香。

林疏桐抬头,看见窗台上那盆她养了三年的白菊正缓缓绽放。

月光穿透最外层的花瓣,在墙面投下清晰的影子——不是普通的花影,是一行秀挺的小楷,随着花瓣舒展渐渐显形:"愿你活成太阳"。

"是母亲的字。"她伸手触碰花瓣,指尖沾到些微湿润的墨迹,"她早就在等这一天。"

谢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花影,喉间忽然发紧。

他从风衣内袋摸出张泛黄的纸,正是归桐当年留给他父亲的绝笔信,最后一句赫然写着:"我女疏桐,当为人间引光。"

阁楼里的时间仿佛静止了。

直到渡魂铃再次轻响,林疏桐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握住了谢砚的手。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青铜牌传来,像在确认某种跨越二十年的约定。

"明天凌晨三点。"谢砚抽回手,将铜牌重新塞进她掌心,"城南老巷的废弃托儿所,有个困了十七年的婴灵。"他转身要走,又在窗边停住,侧过脸时月光正好落在他眼尾:"它不是戾灵,只是...太害怕了。"

林疏桐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低头看向掌中的铜牌。

窗外的白菊完全绽放了,"愿你活成太阳"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

她伸手摸向腕间的渡魂铃,铜铃轻轻摇晃,发出比往日更清亮的声响——那是母亲的祝福,是守夜人的使命,更是她与这人间最真诚的联结。

风里的哭声不知何时停了。但林疏桐知道,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