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板你们认识啊?”蒋从理笑着问。
“高中同学。”陈可钦死死盯着后视镜里的黎生道。
陈可钦在前几年想过很多次与黎生的重逢,偶然的、碰巧的、甚至有意为之的,可惜没有一种实现了。后来他就不想了,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黎生从前一直说他记忆不好,那他肯定能够忘掉一个人,反正日子还长,反正也见不到。
可是老天向来喜欢开玩笑,在他几乎快要不再想起黎生的时候,偏偏又让他见到黎生。
陈可钦曾经无数次打腹稿,准备着重逢的时候问黎生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销声匿迹?为什么删除或者拉黑所有共友的联系方式?可惜在真正见面的时候这些问题一个也没有想起来,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问题——他怎么这么安静?安静得就像死了一样。
陈可钦承认刚认识黎生那会自己很讨厌黎生,因为黎生是一个活泼开朗的人,似乎所有人都是他的朋友;黎生又是年级第一,一到下课很多人来问他问题,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和他的朋友们讲解,这严重影响了坐在他后面的陈可钦同学的补觉大计。在一片对着黎生说的谢谢声里,陈可钦幽怨地盯着黎生,而黎生正忙着给另一个朋友讲题,完全隔绝了后桌可以杀人的目光。
所以在陈可钦的记忆里,黎生从来都是热闹的、生机勃勃的人,而不是眼前这个平静地仿佛就要消逝的个体。
“你怎么在这?”陈可钦听见自己问,问完又不免后悔,心想这不是句废话,坐在旅行团的车上,不是来旅行难道还能是来微服私访吗?
“出来放松一下,”黎生说,“你呢?和朋友出来玩?”
“嗯。”陈可钦简单回答,然后不知道要说什么,索性闭上嘴。
车里又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就好像应该有人说些什么,但是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这时,蒋壮士率先站了出来,打破了这个诡异的气氛:“接下来要一起相处好几天,要不咱先互相认识认识?我先来吧,我叫蒋从理,草字头那个蒋,从来的从,理智的理。”
“我王陆,你们都知道,就群里那两个字。”王陆很热情地接过了蒋从理的话。
蒋从理的目光顺时针旋转,来到了黎生身上。于是黎生接着王陆的话道:“我是黎生,黎明的黎,生死的生。”
最后蒋从理推了一下陈可钦,陈可钦叹了口气,道:“陈可钦,耳东陈,可以的可,钦点的钦。”
轮了一圈下来,大家也算是知道了彼此的名字,王陆借着这个尚未冷场的好时机,趁热打铁道:“你们都哪儿人啊?我一开始问小黎,他说他N市的,欸小陈和小黎高中同学,那小陈你也是N市人吧?”
“是,我和他一样的。”陈可钦说着又看来一样后视镜里的黎生。
“那小蒋你是哪儿的?听你说话不像他们南方人啊。”
“我B市的,确实不是南方人,王哥你也不像南方人啊。”
“害,我Q市的。”
“Q市怎么跑这么远到这儿来了?”蒋从理似乎是个E人,已经和王陆侃上了。
“别提了,年轻时候不好好读书,长大了没出息就考了驾照给人当司机,这边挣的多就来了。哎我看你们一脸书生相的,都是大学生吧?”王陆自信满满地问。
但是显然王陆看人的眼光并不怎么样,蒋从理似乎被逗笑了,道:“我和陈老板这都二十好几了,哪能还是大学生呢?早毕业啦!”
“这样啊,”王陆也笑,道,“那我看你们还跟学生似的。小黎你总是大学生吧,总不能我一个都看不准吧?”
陈可钦的目光又转移到了后视镜里的黎生身上,黎生感觉到了,但是装没看见,道:“我也不是,您……你忘了,我和陈可钦是同学,我和他一个岁数的。”
“啊对对,把这茬忘了。”王陆一拍脑袋,自己给自己逗乐了。
谈笑间四人来到了拿氧气的地方,王陆停车让所有人都下来。他先进去与老板说了些什么,然后招呼其余三人进去领自己的氧气。
“你说咱要多买点备用不?”蒋从理小声问陈可钦。
“我不用,你看着办。”陈可钦冷酷无情的说。
蒋从理更纠结了,他怕自己再往上走高反,但是他的朋友又说不好,于是他又问黎生:“黎同学,你要多买点备用不?”
黎生昨天出门的时候自己多买了一瓶便携装,同时感觉氧气大街小巷都有卖,没必要在这里买然后一直带在身上,所以他虽然语气温和了许多,但是也给出了拒绝的答案:“我自备了一些,就不买了。”
蒋从理连遭两人的否定答案,也是心一横,想着大不了去医院,于是也豪爽地对来询问他们要不要多买点的王陆说:“不,我不用!”
最后大家拿着每人两瓶的便携氧气瓶和一大罐共用的氧气罐上了车。
车上王陆一边开一边说道:“这边景点之间的距离很长,所以路过有洗手间的地方我都会停车,你们最好都去上个厕所,怕下一个厕所离的太远。如果不舒服需要去医院一定要及时和我说,半夜也可以直接给我发微信或者打电话,我的电话号码你们报名的时候客服应该告诉你们了,你们也在群里发一下自己的手机号。再说一遍啊,不要觉得麻烦人,高反严重起来真的可能要人命的,不舒服不要忍一定要说,知道了吗?”
三人都回答知道了,然后各自在群聊里发手机号码。
黎生看到了陈可钦的手机号,陈可钦也看到了黎生的。
陈可钦的手机号一直没变,用的还是之前那个,可是黎生的变了,变成了陈可钦不知道的一串数字。
驾驶室里的王陆听见手机响了,道:“都发了手机号吧?还没发的发一下,方便联系。”
“都发了都发了,”蒋从理道,“王哥咱现在是去那个……呃,南迦巴瓦峰,对吧?”
“对,今天天气不错,出太阳,你们应该能看到日照金山。”
“那感情好,我老早就想看这个了。”蒋从理往座位上一瘫,想起来什么似的,道,“黎同学现在在干啥呢,上学还是上班呀?”
黎生从镜子里看了陈可钦一眼,说:“在上班,不是深造那块料,不如直接进社会。”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有点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呢?还在上学吧?”
“我俩刚刚硕士毕业,马上读博了,趁老板还没逮着人赶紧出来玩儿。”蒋从理懒洋洋地说,“我还以为你知道呢,陈老板前两天还在朋友圈嘚瑟自己录取通知书。”
“啊是吗,”黎生垂下眼帘,“我没有他的微信。”
蒋从理一愣,想想又觉得合理:“也是,你要有他微信早就认出来了,还等上车才发现是老同学。咱高中那会微信确实用的少,没加也正常。”
黎生礼貌地笑了笑,没有接话。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他解锁一看,是微信的提醒,显示ckq请求添加为好友。黎生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没忍住,通过了验证。
黎生点进了陈可钦的朋友圈,发现他根本没设置几天可见,从他发的第一条朋友圈到最新一条,每一条都可见。
陈可钦发的不算多也不算少,最新一条是他的博士录取通知书,然后是转发的公众号推文、几个月前和朋友出去玩的留念,偶尔夹杂着几张校园里的景色和B市的漂亮天空。黎生能够通过这些零零散散的图片与文字感受到陈可钦目前生活的剪影,他看得出来陈可钦现在过的不错,有几个好朋友,有光明的前途。
挺好的,一切都挺好的,黎生这样对自己说,然后在翻到一条两年前的陈可钦在一场学术会议里的照片时关闭了微信。
黎生感觉有些莫名的失落,因为陈可钦现在生活得再幸福都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这不是他自己的选择吗?黎生深吸一口气,将手机熄屏,把目光投向窗外。
远处是层层叠叠的山,有的上面覆盖有积雪,有的没有。近处是不高的房子,偶尔还有行人。白色和黑色和绿色在远方朦胧,陌生的面孔在近处游走,淡淡的雾气将世界分成两个,黎生看不清对岸,就像他看不清陈可钦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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