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见

冰冷的雨水敲打着中心城圣罗兰教堂的彩窗,将内部摇曳的烛光切割的支离破碎。

年轻的牧师爱林·维登站在告解亭的阴影里,指尖划过记录册上的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旁边用只有他能看懂的符号标注着:“贪污赃款,勾结地下商会,即将接受内部调查。”

他抬眸,目光穿过雨幕,落在庭院另一端。

科尔夫主教正挺着肚子,在两个随从的伞下,趾高气扬的走向他的私人马车。

四十五米,四十米,三十五米。

湿滑的青石板,因年代久远已经微微不平。

每秒四米的风速来自西北方向。

科尔夫主教左脚靴底的磨损程度比右脚严重百分之七,上车时习惯先迈右脚,并会用手抓住门框借力。

爱林垂眸。他微微侧头,对身边一位正在擦拭圣像的杂役轻声说,语气温和的像在吟诵圣典:“风太大了,去把马厩旁那根松动的旗杆固定好。愿神保佑你免于风雨。”

杂役感激的看了年轻的牧师一眼,立刻跑了过去。

一分钟后。

当科尔夫主教如爱林计算的那般,踩着马车的踏板,右手抓向门框时——

“咔嚓!”

一声脆响,淹没在风雨中。杂役刚巧触碰到那根被风雨侵蚀了内部结构的旗杆,他带着撕裂声精准的朝马车方向倒下。

主教受惊,下意识想后退,但湿滑的石板和先迈出的右脚让他瞬间失去平衡。

他肥胖的身躯向后仰倒,后脑勺恰好撞在马车金属包边的棱角上。

闷响。鲜血混着雨水,在青石板上晕开,像一幅拙劣的抽象画。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爱林·维登站在原处,雨水没有粘湿他银白色的袍角一份。

他低下头,从怀中取出一个银质小瓶,抿了一口双生莓果酒。甜美的果香在口中弥漫开来。

“愿你的灵魂安息。”年轻的牧师如是说。声音温和,眼神却是一片冰冷的、计算无误的平静。

他收起银质小瓶,果酒的余甜尚在唇齿间萦绕,像一层隔绝了外界血腥与混乱的无形薄膜。

无辜的牧师准备离开这喧嚣的现场,如同完成一次寻常的祷告后离去。

然而就在他抬步,欲融入教堂主建筑内部更深的阴影时,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住了——

在回廊尽头,连接着内庭的拱门下,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几乎完全隐在石柱投下的暗影里,身姿挺拔而放松,仿佛已在那里站立了许久,静默地观看完了整场“意外”的始末。

光线昏昧,看不清面容。

但爱林能感觉到一道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某种近乎实质的重量,穿透雨幕与骚动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他身上。

爱林的视线平静地迎了上去。

隔着近三十米的距离,在光影的交界处,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他看见了一双在昏暗中隐隐泛着金属冷光的瞳孔,颜色难以分辨,只觉得那光泽,像冷却中的熔岩,或是经过千锤百炼的稀有白金。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一秒钟,或许两秒。

随后,那道身影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只是调整了一下重心,便无声地后退半步,彻底融入了拱门后的深沉黑暗里。

仿佛从未出现。

“……”

爱林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摩挲了一下。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属于火焰与灰烬的气息。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继续未尽的步伐,银白的袍角在身后划出清冷的弧线。

一个麻烦。

他在心中冷静地标注。

——

如果神真的全知全能,那祂一定知道,我此刻正利用祂的名义进行谋杀。

这个念头闪过时,爱林·维登正站在忏悔室中,聆听着一位贵妇人的絮叨。她因为嫉妒,用咒术让情敌的脸上长满了脓疮。

“神会原谅我吗,牧师?”贵妇人哽咽着问。

爱林的声音透过隔板,温和而富有安抚性:“真心忏悔者,必得宽恕。捐献给教堂三百金币,用于修缮东区的孤儿院,您的罪孽将得到洗涤。”

他精准地报出了她能承受而不起疑的最高金额。

贵妇人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爱林面无表情地在记录册上划掉一项“待处理事务”。

他感受不到宽恕,也感受不到欺骗,他只是完成了一项能最大化教廷,以及他个人利益的“交易”。

这个世界便是如此——教廷用信仰统治着人类的疆域,牧师诵读着光明的教义,而阴影之下,魔法与诅咒、魔族与驱魔人,在权力的泥潭中永恒地搏杀。

而至于他,爱林·维登,教廷最年轻的牧师,便是游走于光与影之间的那把最锋利的刀。

贵妇人离开后,忏悔室重归寂静,只余窗外渐弱的雨声。爱林合上记录册,指尖在烫金的教徽上停留一瞬。

便是在这时,身后的木门被无声推开。

无需回头,爱林已从脚步的沉缓与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中判断出来人。

他起身,转向门口微微颔首,所有动作流畅如精确设定好的机械。

“大主教。”

来人身着绣满神圣符文的白色长袍,面容慈和,眼神却深邃如古井。

他并未踏入这狭小的空间,只是站在门廊的阴影交界处,仿佛自身便是光与暗的界限。

“爱林,”大主教的声音温和,带着长者特有的关怀,但爱林能听出那底下冰层般的冷静,“你总是如此…高效。科尔夫主教的不幸,令人扼腕。”

爱林听完,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连嘴角惯常的、练习好的微小弧度也未扬起。

“风雨无常,皆是神意。”

他平静地回应,冷茶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映不出任何情绪。

大主教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目光却似有实质般扫过爱林的脸。

“神意难测,但人事需尽。‘血库’孤儿院的余烬,需要彻底清扫。地下审讯室那边,驱魔人阿德里安·弗拉曼已先行抵达。”

他略作停顿,观察着爱林,语气依旧温和,却不容置疑:“我需要你,现在去与他汇合。后续的‘清理’,由你们共同负责。”

血库孤儿院。

这个词汇在爱林脑中划过,未激起任何情感涟漪,只如同一行待处理的冰冷数据。

他瞬间计算出数种大主教此举的意图:或许是看重他与阿德里安截然不同的能力可形成互补,或许是试探,或许……

是更深层的、关于他“过往”的考量。

“我明白了。”

爱林没有询问,没有犹豫。他绕过忏悔席,向门口走去,银白的袍角在移动中未曾触及两侧的木壁。

在与大主教错身而过的瞬间,他听到极轻的补充:“弗拉曼驱魔人…方式有些特别。愿你们合作愉快。”

爱林脚步未停,只给大主教留下半个侧影。

他推开忏悔室厚重的门,步入教堂空旷的回廊。廊壁烛火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石地上。

颀长,秀丽,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的、绝对的疏离。

他没有回头,径直朝着通往地下审讯室那幽暗阶梯的方向走去。

——

地下室。

狭窄的石廊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镶嵌的稀疏魔晶石散发着幽蓝的光。

空气里混杂着古老石料的潮气、消毒药水的刺鼻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刚从隔壁审讯室飘散出来的焦糊味——

那是血肉被高温瞬间灼烧后留下的痕迹。

通道尽头,一扇半开的铁门内热气蒸腾,硫磺与血肉焦糊的气味愈发浓烈。

爱林在门前停下脚步。

一股热浪袭面,带着硫磺和灰烬的气息。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堵在了门口,几乎吸走了廊道里所有的光。

那人深灰色的驱魔人制服上还蒸腾着若有若无的热气,脚边不远处一片焦黑的痕迹在地面上蔓延,其中依稀可见些许非人的、晶化的残骸,正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他正将一柄红色佩剑收回腰间的剑鞘,动作利落,带着一种刚结束杀戮的余韵。

爱林的目光掠过那处焦痕,精确评估着残留魔力的强度与属性——压倒性,纯粹的火,偏向毁灭,控制精度极高。

几乎在爱林停步的同一瞬,对方转过了身。

白金色的瞳孔,在幽暗光线下如同两块冷却的熔岩,瞬间锁定了门口的爱林。

正是回廊下的那双眼睛。

对方的眼神里没有重逢的惊讶,只有一种职业性的、冰冷的审视。

如同鹰隼打量突然闯入领地的生物。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爱林的视线平静地掠过阿德里安肩宽腰窄的体格,脸上依旧是那副完美的、无动于衷的平静。

“弗拉曼驱魔人?”

片刻后爱林率先开口,脸上亦没有任何偶遇的惊讶,也没有故作的熟稔。温和的声音透过微浊的空气,显得十分清冽。

“我是爱林·维登牧师。关于‘血库’孤儿院后续清理事宜,大主教让我与你对接。”

他向前一步,踏入审讯室,同时向阿德里安伸出手。

那只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与这弥漫着血腥与焦糊气息的环境格格不入。

阿德里安也看到了爱林。他的目光在近距离接触到对方那过于秀丽的容貌时,极轻微地顿了一下,但迅速被审视所取代。

鼻翼微动,没有闻到任何血腥或污秽,只有一丝极淡的、清冽的果酒甜香。

他的视线从爱林冷茶色的眼睛,缓缓移到对方伸出的手上。

短暂的停顿后,他伸出手握了上去。

“阿德里安·弗拉曼。”他报上名字,声音比爱林预想的要低沉,甚至算得上温和,但内容却带着驱魔人特有的冷硬,“清理完毕。没有活口,没有痕迹。”

简洁残酷,如同在陈述一份工作报告。同时,他松开了手。

就在双手分离的瞬间,爱林敏锐地捕捉到,阿德里安那白金色的瞳孔几不可查地转向了自己来时的方向——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寒暄或疑问,只有一种纯粹的、职业性的确认。

确认他身后是否跟着尾巴,或者其他的眼睛。

爱垂下眸。

他让自己的嘴角按照社交礼仪模型,在分离后的第2.4秒,恰到好处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毫无破绽的弧度。

“很好。”他回应,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对方刚才只是汇报了一件寻常公务,“效率值得赞赏。”

他没有对“没有活口”发表任何道德评判,毕竟那只是一个需要达成的技术指标而已。

阿德里安看了爱林一眼,没有再说话。他只是侧身,让开了通往审讯室更深处通道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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