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里安的话语在布满尘埃的档案室里落下,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
“星陨之湖”这个名字,仿佛一个关键的楔子,敲入了原本纷乱复杂的谜团之中。
爱林轻轻合上古籍,将那枚象征着“垂泪之眼”的金属书签小心地用一块软布包裹好,收入怀中。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冷静得仿佛刚才揭开的不是一个可能引发巨大风暴的秘密。
“我们需要更详细的资料,”爱林抬眼看向阿德里安,眼神锐利,“关于‘星陨之湖’的地理环境、能量场历史记录,以及……弗拉曼家族在那里产业的具体位置和防御布置。”
他的要求直接而明确,将接下来的调查方向清晰地指向了阿德里安及其家族。
阿德里安沉默了片刻,白金色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挣扎。
家族的秘密向来讳莫如深,但眼下,这秘密似乎成了漩涡的中心。
他看了一眼爱林,对方那纯粹基于逻辑和效率的眼神,反而让他下定了决心。
“弗拉曼家族在‘星陨之湖’附近的据点分布图和基础的防御符文结构,我可以提供一部分。”阿德里安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但更深层的东西,需要更高的权限,或者……我们亲自去确认。”
这意味着,他们不仅要去面对外部的敌人“垂泪之眼”和可能存在的“噬痕”,还要在某种程度上,与阿德里安自己家族的隐秘规则进行周旋。
“足够作为初步风险评估的依据。”爱林点头,接受这个并不完美的答案。他从不指望能一次性获得所有信息,逐步推进、验证假设,才是他的风格。
两人不再多言,迅速在档案室中展开了新一轮的、更有针对性的搜寻。
这一次,有了明确的目标,效率大大提高。
阿德里安凭借对家族事务和北境地理的熟悉,快速定位了几份关键的区域地图和历史事件记录。
爱林则负责筛选和交叉验证这些信息,尤其关注任何与异常能量波动、古代精灵活动,以及近期人员失踪或怪异报告相关的记载。
终于,当夕阳的余晖再次将档案室的窗棂染成金色时,他们面前已经堆起了一小摞精心筛选出的资料。
“信息依然存在大量缺口,”爱林总结道,指尖点着他们整理出的要点,“尤其是关于‘噬痕’如何被引导或制造,以及‘垂泪之眼’的确切目的。但前往‘星陨之湖’进行调查,是目前逻辑链上最必要的一环。”
阿德里安看着窗外渐沉的落日,眼神凝重。
“北境现在并不太平,除了潜在的敌人,环境本身就很恶劣。我们需要充分的准备。”
“我明白。”爱林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桌面,将借阅的卷宗归位,只留下他们需要带走的少量核心抄本和地图。
“回去后,我需要根据这些信息更新风险评估和行动预案。你的伤势,也需要在出发前确保不影响战斗。”
他的考虑永远基于效率和生存。
阿德里安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你似乎很适应这种……走向未知的感觉。”
爱林整理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传来:“未知只是尚未被输入数据的变量。分析和准备,可以降低其不确定性带来的风险。这与适应与否无关。”
又是这种将一切情感因素剥离的、纯粹的理性回答。
阿德里安无声地扯了扯嘴角,不知是该佩服他的冷静,还是该无奈于他那仿佛永远无法融化的冰封内心。
两人带着搜集到的资料,沉默地离开了档案室。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上,将一室的古老秘密暂时封存。
——
暮色沉降,为教廷的石廊披上一层阴郁的纱幔。离开档案室的沉默,比来时承载了更具体的重量——名为“星陨之湖”的目的地,以及其背后牵连的弗拉曼家族秘辛。
爱林维登步履平稳,冷茶色的瞳孔映着廊壁跳跃的火把光,却深不见底。
他正在脑海中构建基于新数据的模型:北境环境参数、弗拉曼据点防御弱点概率分布、“垂泪之眼”行动模式预测……
所有信息流在大脑内被有条不紊地分类、重组、推演。
至于其他无关变量,诸如档案室内短暂的指尖触碰,已被彻底归档封存。
阿德里安走在他身侧,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沉凝的压迫感。白金色的瞳孔深处,冰封的火焰无声燃烧。
爱林的推理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不仅划开了谜团,也再次挑动了他与家族之间那些并未真正愈合的裂痕。
他的沉默,是对过往的审视,也是对前路的权衡。
两人回到阿德里安那间充斥着冷冽气息和淡淡硫磺味的房间。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
阿德里安走向武器架,开始惯常的维护,检查佩剑的锋刃与红色宝石的能量通透性,动作专注,仿佛借此沉淀心绪。
爱林则无声地走到床脚,放下他那个不大的布包。
他没有立刻投入工作,而是先取出手帕,细致擦拭手指——并非出于洁癖的仪式,而是清除之前接触古籍和“噬痕”粉尘可能残留的、任何不可见的“痕迹。
房间内一时只有金属擦拭的微响和爱林摊开笔记的窸窣声。
阿德里安的目光掠过爱林。
他看着对方低垂的、没什么血色的侧脸,想起在下水道面对那苍白魔物时,爱林惊人的冷静与精准,与之前面对魔精时近乎崩溃的反应形成的尖锐对比。
这个认知早已清晰:爱林·维登恐惧的,并非强大未知的魔物,而是特定于“魔精”这一存在本身。
这恐惧根植于那段被笼养、作为“宠物”的黑暗过去。
“北境的魔精,”
阿德里安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低沉。他并未停下擦拭佩剑的动作,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尤其是靠近能量节点的地方,种类更多,体型也往往更大,有些甚至会发生异变。”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剑刃的寒光上,没有看爱林。
这是一种试探,更是一种无声的告知——他记得,他了解,他在提醒。
爱林正在书写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半秒,笔尖在羊皮纸上留下一个微小的、过于浓重的墨点。
他立刻调整了笔压,让书写恢复流畅,仿佛那瞬间的失误从未发生。
“生物异变数据我会纳入环境威胁评估模型。”他回答,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扰动,“相应的驱散和应对方案,我会在最终预案中列出备选。”
他接受了信息,给出了符合逻辑的回应,完美地规避了任何可能触及自身的讨论。
阿德里安不再说话。有些伤口,不是言语可以触碰。
他继续擦拭着佩剑,直到剑身映出窗外一丝天光,寒冽逼人。
爱林则重新沉浸入他的笔记和地图,冷茶色的瞳孔快速扫过一行行数据,指尖在不同颜色的墨水间切换,标注出可能的路线、风险区域、资源补给点。
他的效率高得惊人,仿佛刚才那段小小的插曲只是系统运行中一个被立刻修复的微小程序错误。
然而,在他大脑某个不被察觉的底层进程里,“魔精 - 北境 - 变异 - 威胁等级提升”这一关联词条被反复调用,触发着细微的、连锁的生理预警信号,尽管它们还不足以突破他强大的理性压制。
最终,爱林合上笔记,将整理好的资料收拢。
“初步路线和风险分析已完成。明天出发前,我会根据你提供的家族据点信息进行最后调整。”他站起身,看向阿德里安,“你的伤?”
阿德里安活动了一下之前受伤的手臂和腰腹,动作间依旧能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但他语气肯定:“不影响。”
爱林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走向房间角落的水盆,用清水再次净手,然后开始整理自己极其有限的行李,为明早的出发做准备。每一个动作都精准、经济,没有任何冗余。
阿德里安看着他忙碌的背影,那个在档案室里凭借一点尘埃和一本古籍就撬动秘密,此刻又冷静规划着通往险地路途的漂亮牧师,与记忆中那个看到魔精颤抖呕吐的身影不断重叠,却又截然不同。
他就像一枚包裹着坚冰的谜题,冰层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与……一种近乎残酷的、挣扎求存的韧性。
“明天,”阿德里安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寂,“跟紧我。”
这一次,他的语气里没有了任何试探,多了些不容置疑的、近乎承诺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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