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里安没有立刻动作,他站在原地,白金色的瞳孔在昏暗中如同两点寒星,牢牢锁在爱林身上。
他看着那个漂亮的牧师从容地收起手帕,将工具袋重新整理好,动作流畅,没有丝毫滞涩,仿佛刚刚结束的不是一场生死搏杀,而是一场令人不快的告解。
爱林似乎察觉到了这过于长久的注视。
他抬起头,迎上阿德里安的目光,脸上依旧是那片无波的平静,甚至比下水道的水面还要死寂。
“弗拉曼先生?”他发出一个适度的疑问音,语气平和,听不出任何被审视的不安。
阿德里安迈开脚步,靴子踩在湿滑的石台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一步步走向爱林。
他在距离爱林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足以让他清晰地看到对方冷茶色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你似乎,”阿德里安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经意的、却直刺核心的锐利,“并不畏惧刚才那种东西。”
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观察结论。
爱林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幅度轻微得如同蝴蝶振翅。
他回答道,语气依旧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根据观察,该能量体生物不具备直接精神污染特性,其物理攻击模式单一,弱点明显。威胁等级经评估,处于可控范围内。我为什么要畏惧?”
他的解释无懈可击,符合一贯展现出的理性至上原则。
阿德里安的目光没有丝毫移动,继续问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那么,孤儿院里的魔精呢?”
这个词被吐出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爱林的身体没有任何明显的颤抖,但他周身那种绝对的、冰封般的平静,似乎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缝。
他的呼吸节奏没有变,眼神也没有闪躲,但阿德里安敏锐地捕捉到,他垂在身侧、戴着洁白手套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一个几乎不存在的、下意识的防御姿态。
“低阶魔精,形态丑陋,习性肮脏,集群行动带来不确定风险。厌恶,是合理的判断。”
爱林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若仔细分辨,似乎比刚才快了一丝,像是在试图用更快的语速覆盖掉什么。
“只是厌恶?”
阿德里安逼近一步,白金色的瞳孔仿佛能穿透那层完美的表象,直视其下隐藏的、不为人知的真相。
“我看到的是恐惧。无法控制的,生理性的恐惧。”
“……”
爱林的嘴唇抿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这是他极少会出现的、接近于“情绪”外露的表情。
他沉默了两秒,这在这种高速的信息交锋中,显得异常漫长。
“我对恐惧缺乏认知模型,无法确认你所说的生理反应是否与之对应。”
他终于再次开口,选择了一个更迂回、也更符合他“病症”的说法,但已经失去了最初那份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冷静。
这更像是一种……防御性的回避。
阿德里安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不是语言上的,而是那瞬间的凝滞、细微的肢体语言和回避的态度。这比任何直接的承认都更有力。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逼得太紧,只会让这只有着坚硬外壳和柔软内里的生物彻底缩回壳中。
阿德里安转过身,重新面向下水道出口的方向,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硬:“该回去了。任务报告,你来写。”
说完,他率先迈步,朝着那点微光走去。
爱林站在原地,看着阿德里安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
下水道冰冷的寒意仿佛顺着石台蔓延上来,浸透了他的靴底。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不知何时握紧的拳,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麻痹感。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戴着洁白手套、微微颤抖的指尖,冷茶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和定义的……茫然。
——
返回地上的过程,是在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中完成的。
当惨白的日光再次刺入眼帘,混合着旧城区不那么清新、但至少不再那么具有侵蚀性的空气时,爱林几不可闻地、极其克制地深吸了一口气。
这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阿德里安的眼睛。
他们没有交谈,一前一后走在返回教廷的路上。
阿德里安步伐沉稳,仿佛刚才的下水道探索和那场短暂的、言语之外的试探从未发生。
爱林跟在他身后,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面容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回到圣罗兰教堂,穿过熟悉的回廊,阴影与光斑在脚下交替。
就在他们即将分道扬镳,阿德里安前往驱魔人住所,爱林前往牧师区域时,阿德里安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维登牧师。”
爱林停下,转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询问神色。
阿德里安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用一块深色的、看似普通的布包裹着。
他递向爱林,动作随意,眼神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审视。
“清理现场时发现的,”他的声音平淡无波,“附着在那种苍白魔物溃散的核心残骸上。或许对你的‘分析’有帮助。”
爱林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包裹上,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直觉——或者说,他那种基于风险评估的精密计算——在发出无声的警报。
阿德里安不会无缘无故给他一件“证物”。
“按照规定,此类物品您应交由教廷炼金实验室统一分析,而不是交给我。”爱林给出了最标准、最安全的回应。
阿德里安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算不上一个笑容。
“不用了。我相信你的‘现场分析’能力,比实验室那些按部就班的家伙更有效率。”
他保持着递出的姿势,白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还是说,你不想知道,那种东西身上为什么会带着这个?”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饵。关乎线索,关乎真相,也关乎阿德里安那毫不掩饰的试探。
爱林沉默了片刻,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小包裹。
他的动作依旧稳定,指尖隔着布料触碰到里面硬物的轮廓时,没有丝毫颤抖。入手的感觉……很轻。
“我会将其纳入分析流程。”他公事公办地说道,将包裹收入自己的工具袋中。
阿德里安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回廊的拐角。
爱林站在原地,直到阿德里安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转身,加快步伐走向自己的居所。
关上门,落锁,动作比平时略显急促。
他走到书桌前,没有立刻打开包裹,而是先再次净手,确保环境的绝对“洁净”。
然后,他才小心地打开那块深色布料。
里面包裹着的,是一小段烧得焦黑、几乎碳化的……缎带。
虽然大部分已面目全非,但依稀能辨认出,它原本是白金相间的颜色和纹理。与他记忆中,也与孤儿院废墟里那个铃铛上系着的,如出一辙。
“嗡——”
仿佛有某种高频的噪音在爱林的脑海中炸开。胃部猛地一抽,熟悉的、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视野边缘开始泛起模糊的黑点。
他猛地闭上眼,用力到眼前泛起彩色的光斑。手指死死按在冰凉的桌面上,试图通过物理的触感来锚定即将失控的身体。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缎带会出现在那里?附着在那种汲取魔力的苍白魔物核心上?
是巧合?
是某种仪式的一部分?
还是……指向某个他极力掩埋的、与魔王城相关的过去?
阿德里安知道吗?他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只是偶然发现?
无数疑问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试图维持绝对理性的思维壁垒。与之伴随的,是更加汹涌的、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的生理风暴——反胃,冷战,头痛欲裂。
他扶着桌子边缘,剧烈地喘息着,不是因为疲惫,而是身体内部正在上演一场无声的、激烈的战争。
与下水道中面对魔物时的漠然截然不同,这小小的、残破的缎带,仿佛一把精准的钥匙,轻易打开了他内心深处某个锈蚀、布满灰尘的潘多拉魔盒。
他颤抖着手,拿起那个银质小瓶,将里面剩余的双生莓果酒一饮而尽。
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带来任何慰藉,反而像是在燃烧。
过了许久,身体的剧烈反应才慢慢平息,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
他睁开眼,看着桌上那截焦黑的缎带,冷茶色的瞳孔里,又一次清晰地映出一种近乎茫然的神色。他引以为傲的逻辑和计算,在这突如其来的、与过去直接挂钩的“证据”面前,似乎第一次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阿德里安·弗拉曼……
他将一个他无法处理的难题,连同这危险的“证物”,一起塞到了他的手里。
爱林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开始脱离他精心控制的轨道了。
而这一切,都与那个拥有白金色瞳孔的驱魔人脱不开干系。
今天是釉釉生日^^
结果恰逢今天十一返校,釉釉已经要绝望了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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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缎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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