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微微发白。腰后那柄长刀的鞘面,一道道金色符文随呼吸起伏明灭,像是体内脉搏的延伸。
他侧头看向余文,目光沉得能压住风声。刚才那一阵能量波动,比昨夜更暴烈,带着撕裂般的毁灭气息,像是一头被惊醒的兽,在暗处睁开了眼。
余文刚要开口,让阿秀奶奶躲进里屋,烛却突然顿住。
金瞳锁死窗外。
“不对。”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光熄了。
晨雾尚存的微亮,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掐断了喉咙。几秒之内,白昼坠入昏黑。低空乌云翻滚,如沸墨倾盆,连一丝缝隙都不留。唯有村东头,一道暗红光柱刺破浓云,直冲天际,将周遭云层染成血痂般的锈色。
“那是什么……” 阿秀奶奶扶着门框,声音抖得不成调。浑浊的眼睛望着那道光,像是看见了三十年前埋下的火种终于烧回来了。
地面缝隙,一缕灰白丝线悄然渗入。它爬得极慢,每一寸移动都像耗尽魂力,最终歪斜地拼出一个字:
逃。
余文屏住呼吸。那丝线里残存的气息透露着陈年悲伤,混着最后一丝执念。是魂灵留下的讯号。
烛退半步,刀出三寸。
金光乍现,照亮屋内斑驳墙面。那灰白字迹在光芒下迅速蜷缩、焦化,化作一缕青烟散去。空气中只留下挥之不去的绝望。
“是……是她……” 阿秀奶奶嘴唇颤抖,“李奶奶……老李头家的……她……一直没走?”
余文心头一震。
他懂了。李婆婆的魂被石头用邪术钉在墓中,成了这场灾厄的“眼睛”。可他想不通,石头经营落霞坳几十年,靠“记账”和缚灵纹掌控人心,维持着一种畸形的平衡。为何偏偏在他们踏入东山后,骤然撕破脸?
“他为什么现在动手?” 小鸹攥紧拳头,锁灵甲的护心玉微微发烫,墨蓝发丝根根竖起,“王建国倒台时他都没动,怎么我们一来……”
“不止是因为我们碰了墓。” 余文盯着窗外那片翻涌的黑雾,思绪飞转,“阿秀奶奶是他最后一点牵绊。我们的出现,让他觉得连这点‘暖’也要被夺走。而且……” 他看向老人,“这些年他虽控人,却从不毁村。是不是因为李婆婆的魂在牵制他?我们动了老李头的坟,等于打碎了他心里唯一的‘秩序’。”
阿秀奶奶怔住,随即点头,泪如雨下:“他每年清明都去坟前坐一会儿……不除草,但会放一束野菊……他还记得……他还记得啊……你们碰了坟,他肯定以为你们要毁他最后一点念想……”
风声骤厉。
呜咽如万魂齐哭,夹杂着地底深处的嗡鸣,震得窗纸簌簌作响。烛刀鞘上的符文亮至极限,淡金光芒在三人周身撑起一道屏障:“来不及细想了,先安置阿秀奶奶!黑雾快到山脚了!”
三人护着老人冲出小屋。风里弥漫着铁锈与腐臭。村东头的黑雾已攀至半山腰,如巨网铺展,朝着东山缓缓压来。
“去之前的避妖洞!” 余文喊,“有天然岩壁,烛布的结界还在!”
小鸹化作渡鸦,墨蓝身影划破昏黑,引路前行。
烛护在中间,长刀横扫,劈开飞来的碎石与扭曲藤蔓。那些黑藤顶端带刺,一旦触物便死缠不放,腐蚀出焦痕。
余文断后,手中几张净化符随时待命。藤蔓逼近,符纸掷出,金光一闪,触手化为灰烬。
山洞内,烛留下的结界仍在,光芒虽弱,却足以阻隔黑雾侵蚀。余文从包里取出安神药与通讯器,递给阿秀奶奶:“这药稳心神,通讯器按红键能连我们。待在这儿,别开门,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动。”
老人接过通讯器,指节泛白:“你们……一定要小心……石头他不是真想毁村子……他只是……太怕失去了……”
余文点头,与烛、小鸹对视一眼,转身冲入风中。
此时,东山脚下大半村落已被黑雾吞噬。空气沉重得几乎凝固。三人刚抵村边老磨坊,便见一幕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
村民如傀儡般行进,步伐整齐得诡异。抬脚高度一致,落地节奏同步,仿佛背后有人操控同一开关。脸上无悲无喜,眼神空洞如枯井,唯有嘴角挂着弧度相同的微笑,僵硬而瘆人。
“他们……怎么了?” 小鸹后退半步,羽翼微张,蓄势待发,“像被抽了魂。”
余文眯眼,借黑雾间隙透出的暗红光,看清了他们手腕上的异样——每人都有一道黑色缚灵纹在发光,纹路蠕动如活物,自手腕蔓延至小臂,甚至有人脖颈也浮现黑痕。更诡的是,泥土中无数细丝自伴生石位置钻出,沿鞋底攀上裤腿,与缚灵纹相连,织成一张覆盖全村的黑色网络。
“缚灵纹。” 烛声音冷如霜,“他在控人。”
话音未落,一老汉突然转向身旁妇女,手中镰刀扬起,狠狠劈向其背。女人毫无反应,依旧前行,直到被砍中才踉跄一下,缓缓转身,嘴角仍挂微笑,喃喃道:“欠的……要还……欠的……要还……”
老汉不语,再次举刀,砍向她手臂。鲜血浸透衣衫,她却面无表情,伸手似欲抓握,口中重复:“要还……要还……”
“住手!” 小鸹欲冲,被余文一把拽回。
“别去!” 余文压低嗓音,“你现在过去,只会被缚灵纹盯上!你看那。”
顺着所指,小鸹见那老汉手腕缚灵纹忽闪,动作一顿,眼中掠过一丝清明,喉间发出“呃”的闷响,似欲开口,却旋即归于空洞,再度举刀。
“他刚才清醒了!” 余文心中一动,“缚灵纹的控制并非绝对,他们的本能还在挣扎。”
这时,一妇人拖着七八岁男孩前行。男孩眼中尚存清明,挣扎哭喊:“娘!我不去!那里有黑虫子!会咬人!” 可母亲手如铁钳,关节发白,口中机械念叨:“记账……该记账了……老会计要记账了……”
男孩泪水滑落,滴在母亲手背。她动作微滞,缚灵纹黯了一瞬,眼神闪过挣扎,念叨停歇。但仅数秒,眼神复归空洞,手攥得更紧,强行拖行。男孩哭声渐弱,终化呜咽,眼神中的光一点点熄灭,只剩麻木。
“太狠了……” 小鸹声音微颤,“这手法……比王建国高明,也更毒。”
余文盯着地面黑网,眉心紧锁:“伴生石是节点,缚灵纹是连线,村民是‘傀儡’。他把整个村子变成一座**阵法,以自身为源驱动,就能同时操控所有人。这种布局……绝非一日之功。”
他心中疑云翻涌:石头若只想维持统治,何必撕破这层皮?难道他们的到来,只是导火索?还是说,他正筹备一件不得不做的大事?
“你们看!” 小鸹突指村东,“黑雾里有东西在动!”
三人望去,只见黑雾翻腾加剧,表面无数黑丝延伸而出,连接每位村民的缚灵纹,如血管输送能量。而在核心处,老会计院落所在,那道暗红光芒愈发明亮,宛如一只巨眼,在黑暗中冷冷注视。
“他在收集什么?” 余文皱眉,“操控村民,不只是报复?”
正思忖间,一村民脱离队伍,朝他们走来。五十上下,满脸沟壑,缚灵纹刺目发亮。步伐僵硬,眼神空洞,口中反复:“外来者……记账……外来者……记账……”
“他发现我们了。” 烛握紧刀柄,身体前倾,“准备。”
十米之外,那人骤然加速,扑向余文,双手直取咽喉。烛横刀格挡,金光与手臂相撞,“当”一声脆响,黑烟腾起,对方却不受影响,继续猛扑。
“身体被黑雾强化了!” 烛低喝,再斩三分力,刀光劈肩,将其击倒。那人挣扎起身,再度扑来,嘴中仍是那句:“外来者……记账……”
小鸹化为人形,一拳轰其胸口,对方后退数步,旋即又冲。余文趁机贴符于其腕,金光流转,缚灵纹黯淡,那人动作一滞,眼神清明,捂头惊问:“我……我在做什么?你们是谁?村里怎么这么黑?”
清醒不过数息,远处红光一闪,缚灵纹重燃,眼神复空,再度扑来。烛无奈,挥刀将其击晕。
“不行。” 余文盯着地上之人,“符只能压制,治标不治本。必须找到操控核心,否则救不了任何人。”
“核心在老会计院里。” 烛望向红光,“但黑雾太浓,近不了。而且……” 他顿了顿,“你有没有觉得,他在拖延?”
余文心头一跳:“拖延?他想干什么?”
通讯器突响。
阿秀奶奶的声音带着哭腔:“余文!你们快回来!山洞外……有村民在撞门!嘴里念着‘记账’!”
三人变色。
那山洞隐蔽,怎会被发现?
“是缚灵纹!” 余文转身,“快救阿秀奶奶!烛,你行动快,你先走。”
烛一点头,身形如电,瞬间没入浓雾,只留残影。
小鸹咬牙:“他怎么能这样啊!”
两人疾奔东山。身后村落,村民仍在行进,黑丝蔓延如网,将落霞坳牢牢困死。
余文边跑边回头,望向村东那团越来越亮的红光,心中疑问更深:石头苦心经营多年,为何此刻发难?仅仅因他们闯入?还是,他在等一个时机?
黑雾中的红光愈发炽烈,仿佛回应他的疑惑,冰冷,笃定,志在必得。
刚至村口,身后传来沉重脚步。
十几个村民自黑雾中走出,手持农具,面无表情,步步围拢。
余文手心渗汗,净化符已寥寥无几。
风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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