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才兴致勃勃地拿手抚摸大厅正中那一盆巨大的盆栽，精雕细琢的盆子得有一立方那么大，摆在一个更大的红木桌子上，崎岖枝干撑了满盆，黑黢黢的，油光发亮，似乎被人摩挲过无数次了，如上好的黑玉一般。

他倒是没去重复那被人伸了又伸的动作摸枝干，他感兴趣的是那些清新柔嫩的绿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一双大手在枝叶间穿梭，成才总觉得这抬头仰望枝条的场景过分的熟悉，却一时间没空分神去想。

哎，这树枝上竟然还长得有细白的须根！干干净净的白，是植物刚生发出的根系，飘飘悠悠荡在空中，不细看还发现不了！

吴哲说过，榕树是有气根的，可眼前这盆栽，叶子还没指甲盖儿大，也不像是榕树啊。

哎，这气根这么多，何不折了几支回去养起来，吴哲一定喜欢。

他满心欢喜的开始折枝条，专挑那些气根多且密的下手，数数手上已经有了四五枝了，也就罢了手。

才要抬步离开，余光忽见大门处飘进一个黑影。

“喂诶诶诶~呀！”

成才吓了一跳，手里的树枝散落了满桌，抬头去看，却见一个人穿着一身对襟黑衣，底下露着白底的裙子，头上包着黑缠头，脸上是夸张的浓妆。

成才一看这装扮就想起来，这不是豫剧里秦香莲的妆造嘛，怎么咿咿呀呀的跑到这里来了？

成才刚要上前告诉他这地方不好，别来这里了，却见那人移动鬼步飘到自己跟前，脸贴着脸鼻对着鼻，倒把成才吓得缩了缩脖子僵立住了。

那人拖着戏腔嘻嘻笑问：“老成，你要老婆不要？”

成才只觉得做梦一般，世上哪有这样诡异的事情！

他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地，全副武力满身手段竟全无用武之地了，两眼一翻，就这么晕了过去，临失去意识前的那一秒，心里仍在呐喊“不，这不对，剧情不应该是这样，我是大男人，我是狙击手，我是特种兵，我怎么能被吓晕呢！”

成才再次恢复意识，率先去找自己的小枝条，好在一旁的桌子上正摆着呢，一根不少，成才拿起来看，连那细嫩的气根都没断一根，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这么一回神，这才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这屋子里满墙慢窗都是白的，连床带铺盖卷儿无一不白，唯有门后墙角竖着一抹黑。

成才陡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乡村鬼话，说古人在夜晚就把僵尸竖在门后，不让他找到逃脱的门路。他只觉一股寒意从后背升起，赶紧后撤贴住靠背，盯着那黑影一下不敢放松。

却见那影子慢慢悠悠转过来，竟是方才梦中那个秦香莲，此时嘴里仍悠悠哉哉细细询问：“老成，你要老婆不要？”

成才再能撑，这会儿也顶不住了。

去他个老天爷的！我大唯物主义战士神鬼无欺！高连长麾下五班成才百害莫侵！

成才跳将起来，摆出战斗姿势对着那诡异的人。

那人见他这副架势，却是有些诧异，腔调也换了，哀哀戚戚道：“你要老婆不要？”

成才一瞬间有于是荒诞感，这怪东西干嘛呢？推销老婆呢？莫非他说的老婆不是自己理解的老婆，而是一种商品？

成才犹豫了一下，决定顺着他来，指不定这怪异感就消失了，于是迟疑着点了点头：“嗯。”

却见那人大喜，挥着两只黑翅膀一样的袖子扑了过来。

与此同时，房门忽而洞开，门口涌进三个装扮各异的人来，俱是满面扑红着粉，俨然一副戏装打扮，身上也是粉粉绿绿的戏服，只是来人身高高了点，不大像戏台上那些大家闺秀的模样。

前前后后一共四个人，就这么奇奇怪怪的朝着床上的成才扑将过去，一边扑一边嘴里还唱着什么，你赶我挤的，把成才挤了个仰倒。

他想使出那些格斗招式，那些人竟似比他更精通，他想用浑身蛮力，那些人比他蛮多了，他想全力抵抗，却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手还有四双手。

成才被严严实实的围在中间的床上，挤的他几乎失去呼吸，不对，是真的失去呼吸了。

成才又晕了过去，这次失去意识前，却像是隐隐约约听到了许三多带着浓浓乡音的声音。

“连长，你们弄啥嘞？”

成才猛然从梦中惊醒，手上抚弄枝条的触感还在，嫩绿的小叶子似乎还在他的手心搔痒，而他折断小枝条的动作好像犹剩余力在手指头尖使力。

吴哲正含笑俯身看他，见着成才脸上犹自震惊的模样，眨着眼道：“做噩梦了？”

成才点点头，看着吴哲，脸上的惊吓样子一点儿未去，战战兢兢道：“我刚刚，看到一个人进来，问说，‘老成，你要老婆不要？’”

吴哲听的一僵，却仍道：“这有什么吓人的，你不是一直说你家就你一个独生子，就靠你传宗接代的么。”纵然吴哲对这种封建思想深恶痛绝，可成才的观念既然已经根深蒂固，那他就不会加以褒贬，弄得俩人都不自在。

成才摇摇头，显然还没从惊吓里回过神来。

吴哲追问道：“不是这？那为啥？”

成才眼睛里的恐惧这才发散出来，他伸出四根手指颤颤巍巍道：“然后跑进来三个满身浓妆唱戏打扮的人，开始在我跟前唱戏争宠，非让我娶他们······”

吴哲拧着眉毛，伸手按下了成才的食指，道：“花花，你说的只有三个，不用多伸个手指头。”

“不是！”成才犟着不让他把那根手指按下去：“不是啊！还有那第一个，一身黑衣，打扮的跟告状的秦香莲似的那个人，他也要当我老婆啊！”

吴哲不受自己控制的张大了嘴。

“秦香莲？”

吴哲想起一点儿旧事，起疑道：“花花，那四个人，是男是女啊？”

成才一怔，摇摇头道：“那倒看不出来，我也没问。不过——”

他盯着吴哲的脸一顿端详，然后肯定的点了点头，道：“我想了想，那第一个人长了一张跟你一模一样的脸，就是妆太浓了，刚刚没认出来。”

吴哲彻底僵住了。

他无法想象浓妆重彩打扮成戏曲艺术家的铁大、袁朗、高营长和自己，罢了，自己办过，还是算了。可其他三个人，就算是爱戏曲的铁大，他也想象不出来一身戏服满面大妆的模样，尤其还是女角的！听成才的描述，不是旦角就是青衣，铁大能成那模样！还是袁朗愿意为艺术献身！莫非高营长私底下能如此！

“吧嗒”一声，门开了，袁朗似笑非笑的靠在门框上。

“女角啊，追着你当你老婆，还四个！”

成才兀自躲在被子后头发抖，吴哲率先爆喝：“烂人！你竟然偷听！”

高城一步跨进门来，也不管那俩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奔到成才床边，一手把围在成才身前堆的城墙似的被子拽开，把还在出神后怕的成才往怀里一拉，右手力度适中地拍着人后背，左手轻抚着人脸颊，柔声道：“别怕，我在。”

袁朗酸的没眼看，朝吴哲努努嘴，眼风一送，意思是“看看人家，你的对手在那儿呢！”

吴哲鄙视的瞪他一眼。

铁路端着一杯茶悠悠走进来，就要走到成才床前喂他。

成才忽而从高城怀里猛地抬起头来，仿如意识到了什么，怒吼一声：“出去，你们都出去！”

他甚至开始推拒正搂着自己的高城。

众人脸上都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这是什么情况，他连高城都不在乎了？

唯有吴哲好像理解了，试探着问成才：“花花，这是不是跟你梦里的场景差不多啊？”

成才满眼都是防备：“你就是那个第一个跑进来的，谁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在梦里！”

高城不解道：“是什么噩梦吗？”

成才懒得解释，他现在认定了这就是梦中梦中梦，才不愿意搭理这帮人呢！

许三多从门口探进头来，憨厚的提出建议：“连长，队长，要不，你们先出去？我来陪陪成才？”

高城对许三多没什么不信任的，为了让成才平复心情，起身离开了，其他人自然也依言离去。

他们都知道成才心里待许三多有多重，反过来，许三多同样重视成才。他们是彼此的来路，也是彼此的未来。

成才紧紧抓着许三多的手，紧张兮兮地说：“三儿，你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

许三多皱眉：“你说连长他们是鬼？”

成才嗓子眼儿里一噎，他没这么说好吧？

许三多明确指出：“你刚刚那么怕他们，那模样不就是在说他们就是你心里的鬼吗？”

成才梗着脖子：“我是一开始看着他们跟鬼似得吓人，后来认出来了。再说，那是在梦里，花里胡哨的，就是吓人啊。”

结果认出来以后更吓人了，四个人都要当他老婆，那多吓人啊。

许三多耿直地替他说明：“所以你觉得，有四个老婆吓人，而不是不应该有四个老婆？”

成才觉得许三多今天就是来噎他的，他哪里说有四个老婆不是不应该了？

许三多严肃道：“成才，你觉得你可以有四个老婆，就是吓人了点儿。”

成才要反驳，却忽然发不出声音来，嗓子眼儿里忽然淌出蜜色的细液，慢慢凝出四张面具一样的脸，那脸还会开口说话。

“成才，你要老婆不要？”

身前许三多脸色沉重，双手拉着成才的两只手，劝慰道：“成才哥，你就要了吧，不就是四个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成才重新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中。

高城拧着眉头看着床上熟睡的成才，嘴里念叨：“怎么就开始惦记老婆了呢？他想要谁当老婆！”

这话说是疑问，不如说是质问，质问身旁同样挺拔的另外三个人，成才到底想要他们里头的谁当老婆。

吴哲有点心虚，他和成才当初在敌营里玩的可花了，属于是共轭夫妻，彼此互为老公老婆。年轻的少校脸皮还不够厚，微微撇开脸去，认真的端详床上成才的睡颜。

铁路不动声色，不露一丝破绽，心里却酸的要命，感情这高城还没给成才当过老婆呢，只拿成才当老婆了，现在竟然还能说这话！哼哼，你等着，总有你那一天的。

只有一个袁朗在那里瞪着眼，低声冲高城道：“来啊，我啊，成才想要老婆我可以啊。我俩互相当老婆，互相当老公！”他还没细细跟成才重温旧梦呢，在乎什么老公老婆的，只要有名分，什么都行。

高城和吴哲不约而同的对着身侧骂了一句：“不要脸！”

至于铁路心里怎么骂的，就没人知道了。

后来成才醒来，袁朗闲闲地坐在床头道：“你说你梦里折了四五根枝条是吧？”

成才点点头。

袁朗一锤定音：“这不就结了！你的潜意识里就是想要都要了，你合该有四五个老婆······老公!”他修正了一下言辞,又道：“我就是有点儿好奇，这第五个是谁啊？许三多？”

成才颇为不可思议地看他一眼，那双大眼睛里明晃晃的写着“你怎么能这么龌龊，把我和三多纯洁的感情想的这么脏。”

袁朗放心心来，骤然发问：“那你身边还有谁啊？”

成才无奈：“有没有可能，那是过去了的。”

袁朗大喜：“过去的？那不就是我？成才，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潜意识里也想要我，咱们此番爱火重燃，重沐旧情，情比金坚，情深深意绵绵······”

成才无语望苍天，实在不想搭理他。

袁朗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一通成才的梦境，分析了成才的潜意识，直说的跟前的铁路、高城、吴哲皱起了帅脸。

袁朗毫不遮掩的揭破众人的心思：“行了行了，你们的心思谁还不知道呢，不就是都不想放手嘛，既然都不愿意成人之美，那就不如送成才个齐人之福，还是双倍的呢！”

高城深恨这些人干扰自己和成才绵长的初恋，不愿意分享来之不易的甜蜜爱人；铁路则深恶其他三人待成才情感浅薄，不曾好好珍惜他；吴哲则不惯把错往别人身上推，只悔自己当初三个月的静默期前没跟成才交代清楚，自己从来没有跟他逢场做戏，所有在敌营里的感情他都付出的是真心！

不过，眼下······

袁朗这人渣归渣，鬼才一般的思维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所以，这主意听上去还不赖嘛！

合理围攻，共克时艰，不信他们这么些人的情意攻不下成才的道德心防！

嘿嘿嘿，袁朗偷偷笑的猥琐，到时候心防变新房，他和成才······嘿嘿嘿！

午睡做了个梦，也可能是思考剧情的时候带到了梦里，算是一个三重梦境。

参考了《牧马人》中经典台词“老许，你要老婆不要”。

这段剧情里的时间比较靠后，几个人的关系几乎已经挑明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2章 梦里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