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故意激我!让我不要管他!
这头倔驴!
成才冲着伍六一吼的差点喷口水:“对,就像他不应该丢掉命一样,你也不应该拼上腿!我不会不管你,就像我不会不管他一样。”
伍六一瞪他:“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拼命,哪怕陪上腿!”
成才更气,脸都要贴到伍六一脸上去了:“你是步兵!步兵!没了腿你什么都没了!你只能离开军营!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伍六一怒吼:“我没你那么精明,想的那么长远,事事都要比对得失!真要都跟你这样,那还当什么钢七连的兵!”
成才最听不得人跟他提起七连,那是他不能忘记的伤痛,被这话怼的噎着大喘气,和伍六一一起,俩人喘的跟打架的牛犊子似的,呼哧呼哧互相瞪着眼,谁也说服不了谁。
可是伍六一现在的情况更紧急,许三多急的不行,又制止不住他们,更不知道该听谁的,在旁边要说一句“咱们赶紧前进吧”,嘴巴里提了两下“咱们······咱们······”,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成才慢慢平复下心气,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都不用脑子,只靠蛮力,拼光了,拿什么来反击?这次不行,这里不行,你就没有别的机会别的地方去了?你不知道伺机而动吗?”
伍六一被噎的脸红脖子粗,冲他吼了一句“钢七连的兵不知道什么是放弃”,就把头往旁边一扭,不再理他。
许三多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他不想让伍六一失去这次机会。尤其是,这也是六一自己的意愿,可他觉得成才说的也没错,六一不能失去腿。
“成才,六一说的有道理······”
成才粗暴的打断他:“许三多,世界上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没有鱼和熊掌二者兼得,没有既能保全又能成全!咱们现在没有办法既保住他的机会又保住他的腿。”
两人都不吭声了,把成才气的大吼:“说话呀!是治疗,还是前进!”
治疗意味着放弃,只有弃权医疗兵才会进场;前进意味着坚持,但是腿就危险了。
仍是没有回应,成才气的想踱步,像是一只炸起来的河豚那样在河里来回游弋,可实际结果是他根本没有多余的体力乱动了,于是只能像一个河豚一样在空气里鼓气。
他索性就炸了:“好,不愿意放弃是吧?不说话是吧?不愿意做选择是吧?我已经不是钢七连的兵了,我知道什么叫放弃;我也已经当过一次恶人了,再当一回又怎样!既然已经停下来了,那就治腿吧!”
他一把甩下背包,任性的力道把旁边已经筋疲力尽的伍六一带的躺倒在地,再也起不来,反倒省下了把他按倒的力气。
成才粗暴的打开背包,翻找可以用来包扎的东西。他拽出一只棉袜,等他把水壶背带取下来当绷带用往伍六一膝盖上缠的时候,许三多撕开了伍六一的裤子。
根本没有什么外伤创面,可是整个膝盖的模样是不正常的畸形状态,不是外伤,更麻烦了。
成才一颗烦躁的心瞬间凉透了。
“六一······六一······”他的声音里带着慌张。
许三多急忙上手去摸伍六一的膝盖窝。
都是学过急救知识的,即便没学过,正常的膝盖是什么样子还是知道的,而伍六一现在的膝盖,明显已经变形了,里边有什么东西一定已经坏了。
简单的用手摸过,虽然可以判断出里边骨头没问题,但是膝盖处的韧带更重要,它也会出问题。
许三多颤抖着说出了残酷的事实。
“韧带······好像,断了······”
不能耽搁了!
成才七手八脚手忙脚乱乱八七糟的把棉袜垫在伍六一膝盖上,绑上水壶带,试图这样帮他减轻膝盖的重负。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有没有用,可他知道,六一需要尽快得到治疗。
成才盯着伍六一,伍六一也瞪着成才。
他们俩向来不怎么对付。
从新兵连开始就如此,到了七连依旧如此,离开七连就更是如此了。
哪怕他们是战友,是老乡。
可依然不对付,从来如此。
‘替一个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做决定是合理的,尤其是这决定对自己有利,对他也不算有害。’他想。
‘让一个自己看不顺眼的人替自己做决定是合理的,虽然这决定让自己太过痛苦,但对他很有利。’他想。
‘他应该放弃。’他想。
‘我应该放弃。’他想。
‘可他不会放弃的,什么时候都不会。’他想。
‘可我不会放弃的,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我还有手可以爬。’他想。
成才很清楚伍六一的臭脾气,他不会主动放弃的,除非······
成才果决的把手探进伍六一的背包,去拿他的信号棒。如果他自己的还在,他会拉响自己的插在伍六一的身边,替这个已经不能动弹的人做决定。
他不觉得现在伍六一的状态和他们队伍里倒下的那个兵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无法行动失去了战斗力,唯一的区别就是伍六一神志清醒罢了。可这又如何呢?眼睁睁看着他这么拼命把腿拼掉吗?有人更注重眼前,但有人也会展望一下以后。
他成才不想看到一个失去一双好腿的伍六一。
众目睽睽之下,场上人人都看得到他的动作,其中还包括了他的老领导,他藏在心里最深处的那个人,那双让他心颤到不敢对视的琥珀色眼睛正盯在他的身上;也包括了他以为的未来的领导,他曾经与之共赴巫山逞云弄雨的人,墨镜后冰冷的眼神也在注视着场上这最戏剧性的一幕。
可是成才顾不了那么多了。
一个七年老兵的背包不是那么好摸的,尤其是在对方看明白了眼中的深意的时候。
伍六一握住了成才的手腕。
但是成才手里已经拿到了他的信号棒。
拉响信号棒,放弃的信号。
‘替一个看不惯自己的人做放弃的决定,他会很恨我吧。就像草原上脱水昏死过去的那个兵,虽然保住了命,却失去了尊严,他不会感谢我的。’他想。
‘让一个我看不惯的人替我做放弃的决定,我就能顺势把恨倾泻到他身上了,好像自己是为人所迫的,这也太卑劣了。’他想。
信号棒就握在成才手中,可他并没有动手,他只是盯着伍六一的眼睛,望进深处,好像在说“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伍六一死死握住成才的手腕,不给他做动作的机会,他回望成才的眼睛,感知对方的想法,也似乎在说“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可我也不应该、不需要让你来替我承担。”
两个处在磁场南北极的人竟在此刻心思无比相通,他们用眼睛盯着对方,仿佛能看透对方的思想。。
千般思绪万般想头,用喉舌传达自然是千言万语,用思想却只需要一瞬。
许三多从黄土地上爬起来,握住了他们俩在角力的手腕。
“不抛弃,不放弃。成才,我们不能抛弃他!”
成才转头冲他道:“那我们就眼睁睁的放弃他的腿吗?”
许三多执拗的不想听下去,他扶起伍六一,继续他想背起伍六一的大任,他从来都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脚踏实地的做好眼前的事情。而现在他看到的,就是帮着伍六一走向终点,他既然不能走了,我就背他走,哪怕代价是我们都到不了终点。
“六一自己还想拼下去!我们没有资格替他做决定!你看得到的。”许三多的声音不高,但是决心甚大,成才听的清清楚楚。
他也听得明白许三多的意思。那个兵昏迷着,没人知道他想不想放弃,所以成才你替他做决定我反对不了;但是现在伍六一意识清醒,他想拼一把,他要拼一把,他根本不是一个会放弃的人,所以你无权阻止我带他去终点。
三个人耽误的这会儿功夫,身后其他人可没有停歇脚步。树丛里钻出来一个跟他们一样狼狈的人,身上的装备已经全都没了,他只身一人,踉踉跄跄的追赶上来,超越过去,率先抵达了终点。
三个老乡,三个老A,不可能了。
他们都看到了。
伍六一出声了:“成才,你已经替一个昏死过去的兵承担过放弃的失望和埋怨了,你承担不动我的了——我也不需要任何人替我承担。你跑吧,快跑,你们快跑啊!”
体力的消耗使得他的声音很低,可是成才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自己会走我的路,哪怕是爬,我也要自己到达终点,如果不能,放弃也会是我下的最艰难的决定,可绝不是推到别人身上让别人替我下决定,我不要那份同情,更不要别人替我担责。’
许三多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他急声喊:“成才!”
一道更响亮的声音与他一起发出。
“跑啊!”
“快跑啊!”
“你们还等什么呢!”
伍六一从没有这么暴跳如雷过,他真的想跳起来轰走这两个磨叽的老乡,但是他跳不起了,他的身体状况无法支撑他做这么拒接的动作。。
“跑啊!”
伍六一全力挥着手,妄图去用自己手上的力量把他的两个战友推到终点线上。
这是他徒劳无功的幻想。
他努力站起身来,许三多和成才扶住他,他们几乎没有力气去跑向终点线了。
“跑啊!”
伍六一试图单腿向前跳,好让自己的战友看到一个他还能跑的事实。
“你看,我还能动,你们快跑啊!”
他没有放弃,可他其实已经放弃了。
成才放了手,他向伍六一郑重敬礼,转身,向着终点狂奔而去。
他不想看到伍六一拉响信号棒的一幕,那意味着放弃的信号棒从一个强硬到不知道放弃是什么的人手里发出来,那对伍六一是最深重的羞辱。
许三多盯着成才的背影,先是惊讶,继而悲愤,他不明白成才为什么突然放弃了伍六一,如别人看到的一样,他看到的也是成才的放弃。他倔强的将伍六一扛到背上,不管伍六一是骂他嚷他还是责难他,都绝不松手。
成才奔向了终点处袁朗的车,像是在拼尽全力奔向袁朗,却在与袁朗擦身而过时被他一胳膊拽了个趔趄,瘫坐在了地上。他没有精力去关注袁朗了,他痛苦的抓着土看着自己的队友苦苦挣扎。
他想喊,喊许三多快跑,但是他喊不出来,激烈地情绪让他泪流满面,无声痛苦,但是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伍六一攥着手里的信号棒,看着前边离终点线越来越近的两个兵,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被许三多拖着赶到他们的前面了。
伍六一绝不会放弃奔向终点线,除非他发现自己成了队友的拖累。
他不可能心安理得的拖着他的战友,他的老乡,害他们被淘汰。
“跑啊!”
“许三多,你不要逼我。你班副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放弃,我就是爬,也要爬到终点线。你快跑吧,你再不跑,我连爬的机会都没有了。”
许三多脖颈上青筋毕现:“我们是战友,是老乡,是队友······我们应该一起的。”他没有说朋友,伍六一曾明确表示过他不认自己这个朋友。
“许三多,你不要逼我。”
他不可能放着伍六一不管去独自赢得胜利。
伍六一苍凉大笑,他只有一个选择了,只有这个方法能逼着许三多去跑。
“你说的对,我们不是朋友,又是什么呢?”
成才抓着地上的土发泄情绪,他看着一分钟前还被伍六一坚持着不想拉开的信号棒在空中喷出土黄色的长烟,伍六一终于还是做出来这个举动,哪怕他非出自本心。
“跑啊,许三多,快跑啊。你看你把我逼成什么样了。放弃了,我放弃了。”许三多对他怒目而视,他还不能明白,放弃有时候也是一种成全。
伍六一放弃了,这成为了三多向前跑的动力。
伍班副,伍六一,榕树乡村儿的老乡,一辈子要强不低头不弯腰的□□,为了自己能爬向终点线的权利而助推了一个老乡的胜利,又为了助推另一个老乡的胜利放弃了向终点线爬的机会。
成才泪水模糊,可他仍看到了僵立的高城,手握到僵硬的袁朗,又哭又笑被抬上担架的伍六一,悲愤冲天跑到了终点线的许三多。
这一刻,千百种情感激射而来,他哭他曾经的执念,哭他有过的缠绵,哭他失败了的队友,哭他执着的伙伴。
胜利的战歌今日用哭声奏响,用泪花献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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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第 1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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