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收到袁朗被俘消息的时候,最初是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使诈,想来点儿不一样的花样。后来始终没有新消息回来,也就认了他手下的中校被俘的事实。
其实,铁路到不在意他被俘不被俘的,这小子的本事不至于就在这个演习里执戟沉沙了。而战况已经如此,红军即便抓获了一个中校,也不能改变什么。老A即使损失了一个中校,于全局并没有大碍。
他在意的是,是702团里的谁俘虏了袁朗。三中队的动向踏实清楚的,今天的对手就是钢七连,而成才,就在七连。不管袁朗做了谁的俘虏,只要不是成才的俘虏,那他就能安心。
好在士兵终端传过来的信息说的是个小个子突击手,在和袁朗的格斗中擒获了人。
这和成才的信息对不上,成才是个狙击手,怎么会放弃放弃狙击枪赤手空拳跟人打。他还真怕袁朗和成才接触多了想起什么来,现在成才可是他的男朋友,在家长跟前挂了号了,可不能让袁朗再去白捡便宜。
不过事情搞明白了,铁路也就不用操心了。只有一样,看反馈回来的信息,成才表现还可以,毙敌数量遥遥领先于其他单兵,这样的狙击手,袁朗是不可能留着的,该不会,袁朗亲自出手干掉了成才吧?俩人都是狙击手,这接触,还真是避不过去了?
一查信息,好像还真是。铁路又开始坐不住,处理了战后事宜,他一门心思的想去一趟七连的驻地。成才正是一心磨炼狙击技术的重要关头,被袁朗来这么一手,他还道心稳固吗?可千万别被一枪打的灰了心、丧了气才好。
铁路左右坐不住,看看时间,袁朗也快回来了,眼下只剩下了回营的琐事,扔给他做吧。自己距离回去开会分析红军战况还有点儿时间,干坐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看看成才到底怎么样了。
先奔去702团的指挥部见老王,几天几夜的敌手,不能不探探他的口风,到底明白没明白输在了哪里。要是这老胖子还看不明白,也算他铁路白费工夫,让上头直接动手收拾他吧。
“太热了!”这大帐篷里塞满了人,还有各种仪器要运行散热,远不如他的移动盘旋指挥部舒坦。
“你不舒坦豆出去!”王团长怎么可能惯着他,嘴里没半句好话。
铁路笑的开怀。
“老王啊,还是这么急躁。”
说罢就往桌子上拿烟,动作丝滑的很,没有半点在别人地盘儿的自觉。
王团长白他一眼,抢走了打火机先给自己点上,然后才甩在了桌子上。
铁路很能包容手下败将这点儿火气,打输了的人嘛,闹闹脾气也是应该的。
“老伙计,消消气!”
嗯,这个称呼不好,老伙计老伙计的叫着,那跟他当伙计的自己个儿还能年轻的了嘛!不行,以后得不能往老了叫了。不过,自己跟这满头白发的老王也不像是一个年龄段的吧,叫了也没人误会吧。他这会儿倒是彻底忽略了人家王团长的白头发纯属少白头,打从上学时候就这样,跟年龄没一丁点儿关系。
“你一直在拿你的指挥部做诱饵,我上当了。”铁路跑这一趟是有假公济私的心,可也不是白跑的,活是一点儿不能少干了的,不然真就师出无名了,他自己不怕臊得慌,就是怕高调的很了弄的成才不好看。
王团长对自己的诱饵计策还是比较满意的,听见铁路提起,轻哼了一声没搭理,反而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还是没有弄明白,你地指挥部藏在哪里?”
老王还是一贯的老派思维,竟然到演习结束都没搞明白对手的指挥部在哪里。
铁路抽着烟大笑,手指在半空中绕了个圈儿。兵者,诡道也。真正该藏起来的东西反而不用藏,老A一惯的作风。如果是和他们交过手的其他连队,或许可以利用他们的风格应对一二,但是可惜的是,目前来说,他们没有碰到过同一个对手第二次的时候。
“天上。一架武直就是我的指挥部。”铁路向他详细描述了自己指挥部的装备配给,甚至能直接联通战场上的每一个单兵系统。
王团长听完沉默了。
铁路知道,他的这位老伙计需要时间来思考,思考如何迎接这场演习之后的横空霹雳。而他,老A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只需要提交演习的评估分析结果就成。
从来都是如此,深藏功与名。
打老王庞大臃肿又闷热的帐篷里出来,看看天色,还来得及去七连驻地看看。唔,坐着直升机过于招摇了,劫了老王一辆车,就这么地吧,也没更低调的法子了。他这是正经去看男朋友的,虽然有点公器私用了,可毕竟公事已经忙完了不是。来都来了,他趁着来702团公干的闲隙顺便去安抚安抚男朋友低落的情绪,也并不算过分吧?
七连的夜间会餐起调很高,高城一点儿没展露心事,只如往常一样把信任用作鼓舞士气的良药。而这一招一如既往的管用,没有人愿意辜负七连长高城的信任,一次失败,将被他们用作下一次成功的踏脚石,七连永不言败,绝无放弃的时候。
每个人都高举着酒杯,想着自己的连长欢呼呐喊,然后用酒精把自己灌麻痹、。
他们需要发泄这次失败产生的情绪。
史今温和的笑着,坐在椅子上看自己的战友们喝的七零八落的。
高城也在发泄情绪,他心里不好受,而他又不可能抛下自己的连队去独自消化情绪。他的情绪牵连在眼前每个人的身上,他不可能抛开他们。
史今笑的像一块糖,椰子糖,甜,却是凉凉的甜,不粘腻,不热烈。他的笑容挂在脸上,甚至带了点儿羞赧,像是在一丝一丝的体验最后的幸福时光。在一片喧嚣热闹的人群里,那笑显得清清爽爽的,高城更觉对不住他,端了酒缸子就在他对面坐下。
迎上来的就是史今露着门牙的笑,高城不能多看,一看就觉得更难受了。
于是高城借着酒意首先对他发难。
“为什么?”
史今沉默,他知道连长问的是什么。为什么会被击毙,为什么没有跟提前说好的一样好好表现,为什么没有把握住这次机会,为什么让自己在演习里早早被淘汰。
他想说自己已经尽力了,也许实力就是如此,也许这次机会对他来说并非一定能抓住的,也许······
他只有低头沉默。
“我希望,抓那个中校的是你,而不是那个出尽了风头的许三多。我希望你立下功绩,而不是早早出局。我希望······”
史今当然明白连长的意思,他是带着期许来说这番话的,可史今也明白,连长也是带着极大的失望来跟他说这番话的。他很愿意在失去最后一次机会之后,看到他连长重新与他亲切的交谈,毕竟,他的连长曾经冷淡了他许久许久。他不想无视了连长的好意,但是这话,在这场合说出来,着实不太合适。连长带着醉意,他也实在不好接话刺激他。
好在一直蹲在角落的许三多听见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的过来答“到”。
高城一如既往地想要无视许三多,史今却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他要走了,许三多是他能留在七连的最后的牵挂了。他总要再为许三多争取一下在连长跟前的印象,也让许三多自己明白他现在对七连来说很重要,再也不是靠着边缘站的无关紧要的人了。
高城给了史今一个面子,醉眼惺忪地夸了许三多一通。
史今的眼睛追随着许三多欢快地背影,他现在已经全然不再考虑自己的处境了。
高城心里凄怆,留不住,一个都留不住,眼前的这个,还有不知躲到哪里的那个。
成才站在七连灯火的边缘处,在光亮与黑夜的交界线上,遥遥看着这满眼的热闹。
他看见了连长满面愁容跟史今撒气的样子,说实话,挺羡慕的;他也看见了史今在连长跟前努力肯定许三多的样子,他放心了许多。总算,在七连,还有史今呵护许三多,而且······
三多现在实力上来了,不用担心会有人再欺负他。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了,就在今晚,就在此刻,他不想当一个亮过即灭的火星,或者流星,或者什么别的东西。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要让连长,让高城牢牢的记住他,哪怕他离开了七连,也能真的记住他。
其实,他更怕的是,即便他这么做了,即使他的行为真的让连长伤心了,以连长素来旷达的胸怀,也不会把这个伤了他心的人记挂在心上。
有谁在叫连长,声音软软的,还挺好听的咧!
高城一偏头,刚刚还在脑子里跳的那个小子就落在了眼前。
“呦,成才。来来来,得喝一个。”这小子今天是真长脸,一个人击毙的敌人比一个班都多,好样的,得跟他说说,回去知道大家狙击去。哎?这个事情是不是已经跟他说过了来着?
为了这事儿,也得和他好好拼个酒。高城有点儿醉了,史今和成才一起扶他站了起来。
高城揽着成才的脖子,看着近在咫尺的径直眉眼,脑子忽然蹦出来了那张照片,想起了那个融在一片柔光里的成才,他忽然想提醒一下成才,不要被铁路那老男人骗了,他比你大着呢,可不要让老男人占了便宜。
可是成才怎么只是低着头呢?也不说来接收自己眼睛里的信息。
要喝酒啊,那就碰杯。
什么?
他说什么?
高城无意识地张开嘴,不知该说什么。
“什么?什么告别?”
是谁?是谁要走?
成才?他要离开钢七连。
是军长发力了吗?逼着他走?
等等,想一想,好像,答应过老何让他去三连的。可是他怎么说?
他说:“我要离开七连,背着您干的。”
高城的头脑瞬间无比清醒。他说的太决绝,太不留余地,他下的决心太狠!
有没有人逼他?军长在逼他?
高城酒喝的多了,他感到自己有点眩晕,身体震颤,脚下趄趔,没有站稳,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但事实他也想的明白,哪怕没有军长的逼迫,成才还是会离开。他怎么忘了,这是他默认的,他亲口答应的三连指导员,要把成才送到红三连五班。
可是成才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五班是怎样的地方,也根本不知道他会遭受怎样的苦,他甚至不知道,他在那里连枪都打不了。
可这都是自己一手促成,最起码,也是默许的。他在这样的时刻,当着整个七连,说这样的话,他到底想做什么?跟七连决裂?还是,跟他高城一拍两散?
原来当初跟何洪涛发过的狠如今真的要成才亲自来兑现,能兑现“他要走就亲自跟我说”这样的狠话的,之后更狠绝的决心。
高城努力睁着眼睛去寻找成才的视线,可他还是垂着眼,躲着。他眼睛里干干净净,被夜风扰的偶有涟漪,还有星星的倒影。
高城曾经在月夜下见过的一样漂亮的一样,那时候,眼睛的主人会含着腼腆和他对视,可是现在,那双眼睛不再看他,不再接他的视线了。
所以成才没有看到,高城被火光照亮的琥珀色眼睛里,攒着一晚上的难过都没有激出来的水花,那是被他伤了心产生的水花。
高城踉跄这脚步回了营房,他心里嘀咕着一句话:他根本不知道他会伤到我!随随即,他陷入了沉睡。
成才寻了处山坡背风的洼地,躲开了连队喝酒哄闹发泄情绪的热闹。
他知道,他刚刚把整个七连都给得罪了。
他更知道,他把高城给伤着了。刚刚高城听了他决绝的话,站都站不稳了,他都看到了。连长,你那么难过的吗?
他也瞥见了,连长的眼睛里有水光浮现,那是泪吗?为什么?因为觉得疼吗?
星星落的很低很低,夜风吹的很静很静。有一双手拍在他的肩膀上,随即是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
铁路轻轻扳过他的头,发现眼前这人脸上的泪早已干了又湿。
轻叹一声,转过成才的脸来,眼神专注地、细致地擦去他流了满脸的泪水。
成才眼中泪花满溢,一时看不清眼前人是谁,可那份善意与包容,让他心神俱动,脊背一歪,整个人扑进铁路怀里失声大哭起来。
铁路轻轻抚着他的脊背,像对待婴儿一般,从脖颈处向尾椎骨慢慢捏脊,一点一点,让成才感觉到安全,感觉到温暖,而他想要的,不过是成才全副身心的信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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